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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见到云震和陆偲一前一后走进来,陆英捷在病床上微微一怔,目光与云震短暂交会,而后转移到陆偲身上,问:“怎么样?”
陆偲沮丧地埋着头,闷声不吭。
不然叫他能说什么?难道要说他不但吃了大败仗而且几乎被扫地出门吗……
他的反应已经间接给了陆英捷答案,有些无奈,但并不意外。他本来就没指望陆偲能把那几个人说通,何况还是在短短的一天之内,只不过就当给个机会让陆偲去努力,也当做一次锻炼。
陆英捷招招手,示意陆偲到床边来,朝他伸出手。
两人的手握在一起,云震瞥了一眼,转身倒水去。
陆英捷安慰陆偲几句,说:“这几天你不要过来了。”
陆偲一愣:“为什么?”
陆英捷说:“总要给他们缓冲期。”
陆偲想了想,点点头。
先前他说过的逆反心理,放到对方身上同样适用,要是逼得太紧,也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反正他已经阐明了自己的态度,之后还是悠着点吧。
云震端着两杯水过来,一杯递给陆偲,另一杯自己喝了润润喉,说道:“这几天英捷继续跟家人沟通,老爷子那边就先略过吧,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越来越犟,说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老夫人那边有机会可以试试。你的父母也都是强势的人,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跟他们硬碰硬。你如果用点苦肉计,或许还能再多争取一些时间。”
陆偲一听立马摇头:“别别别,他都已经躺在病床上了,还要怎么苦肉计啊?”
云震看着他,眼中依稀透出揶揄:“这么快就知道心疼了?”
陆偲被他看得很窘,说得更窘,不自觉朝陆英捷瞄了瞄,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顿时窘得无地自容,埋头装死。
云震没再拿他取笑,转口说:“你的父母这两天也会回来,你可以试试向他们求情。”
“什么?!”
陆偲脑子里轰地一炸,“那两个人要回来了?你怎么知道?”
云震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你认为要不要通知他们一声?”
陆偲一想,可不是?昨天陆宏师夫妻俩就是接到通知才赶去山庄的,那又怎么会漏过陆寅夫妻俩呢?而他们得知了消息,不论远隔几百几千几万里,必然得回来瞧瞧吧。
陆偲用力挠头,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这边的四个人他已经搞不定,再来两个,真是要活活愁死他啦!
一波一波的黑色烟雾从他身上散发出来——那都是他的苦恼和哀怨啊,朝四周飘飘荡荡。离他最近的云震首先受到波及,不禁笑了一下,说:“我再告诉你一个小道消息吧。”
“什……么……”陆偲有气无力地应道。
云震说:“其实我跟你父亲通过电话,他这次回来不是为了跟其他人一同声讨你,恰恰相反,他会支持你。”
“什……什么?!”
陆偲猛地瞪圆眼睛,仿佛原地满血复活,“这怎么可能?你确定?你是说真的吗?你真的确定?”
一而再再而三的追问近乎失礼,云震不以为意:“我没有骗你。除非他骗了我。”
“这……”
好吧,云震肯定不会在骗他了,那陆寅呢?难道陆寅也是认真的,专程回来支持他?
陆偲百思不得其解,“可是怎么会呢?他为什么不反对,反而还……”
云震截过话:“具体的情况等他回来当面跟你谈吧。总之你不用太过烦恼,在你家里并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你们的对立面。”
陆偲张开嘴又闭上,点了点头。
好,不再问长问短了,他相信云震不会空口无凭地说出这些话来,那么——
一线希望的光芒在心中绽放,他转头看向陆英捷。两人的目光相遇,而后心领神会。
只要陆寅不是开玩笑,那么整件事或许就有了转机。无论这转机大不大,有总比没有好吧……
就在这时候,施锦蓉和陆奶奶进了病房。看到陆偲还在这里,施锦蓉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你还不走?”
一般来说,除非情况所需,否则陆偲是绝不愿意跟这位女汉子作对的,赶紧应答:“哦哦,好,我这就走。”
他把视线投向陆奶奶,但见她叹着气闭了闭眼:“你还是快走吧。”
陆偲无可奈何地把想说的话咽回肚子里。再次向陆英捷看去,这种情况下实在不便多说,吻别什么的那就更别妄想了,最终只好伸出手互相握了握。
陆偲说:“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陆英捷:“嗯,再见。”
就这样两句道别语,平淡无奇。但其实,更多千言万语都蕴含在两人眼里,对视数秒,不约而同地微微笑。
这一幕落在另外三个人眼中,尤其是陆奶奶和施锦蓉,心头不同程度地震动了。
陆英捷是她们看着长大的,何等熟悉?她们都很了解,从小他就比别的孩子成熟自立,长大后在军队里更是锻炼得顽强坚毅,仿佛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一名冷峻严厉难以接近的铁面军官。在家的情形倒还好点,家人都知道他其实是面冷心热,但即使是她们,也从未见过他此时的样子——
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笑容,并不热情似火,却让人心都发烫,似乎眼前就是他视若生命的珍宝,他将会用一生的时间看着、守着、呵护着。
婆媳俩对视一眼,均露出了无限复杂的苦笑。
※ ※ ※ ※
离开病房,接下来陆偲打算回住处。他今天是跟陆奶奶一同由司机载过来的,他自己的车还留在山庄那边,于是上了云震的车,先送他到山庄去拿车。
陆偲上车不久就开始犯困,昨晚他严重睡眠不足,再加上先前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一松弛下来,累积的疲惫就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云震见他东倒西歪打瞌睡,便让他枕在自己腿上睡。他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可是一团浆糊似的脑子实在不够用,况且这又不是第一次了,应该没问题才对。
那就这样吧,躺下去枕在对方的大腿上,闭上眼,一方面昏昏欲睡,另一方面大脑却还在惯性地转动着,似乎有很多东西浮浮沉沉,勾得他想去抓住,却又无力去抓。
直到一个念头完全浮现而出,他无法将其置之不理,但又确实困得不行,眼都不睁地问:“云叔,之前你跟老爷子说要收我当义子,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假如我真的被赶出家门,难道你真要收养我吗?”
云震垂眸注视着他,浅色的眼眸中光线隐隐变幻,仿佛油画上的颜料晕染而开:“你愿意随我姓云吗?”
“啊?我倒没什么愿不愿意,就是……”
陆偲打个呵欠,脸上被发丝扫得有点痒,懒洋洋地挠了几下,边挠边说,“难道不会感觉怪怪的?”
云震问:“哪里怪?”
陆偲答:“唔,就拿你来说吧,一般收养孩子不都是从小养起吗?可我都这么大了,假如我想生的话,自己都能生孩子了……”虽然只是说说而已啦。
云震对此不予置评,接着问:“还有呢?”
“还有就是,对我来说,你也太年轻了点,好像也太帅了点,而且……”陆偲骤然消音,本就闭着的眼睛闭得更紧,脸色越发显得不自然,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有的没的。
由于眼睛闭得太紧,睫毛微微颤抖,他的睫毛纤长而浓密,颤抖起来更有种极致诱人的脆弱感。
如同拨弄琴弦般,云震用手指从他的睫毛上慢慢划过。顿时那双眼睫颤抖得更厉害,却依旧不睁眼,也不发出任何声响,死撑着装作什么都意识不到似的。
云震将指尖放在他的额心,往下直直划出一道线,沿着眉间到鼻梁,再落在人中,掠过双唇,最后停在下巴上。
在此过程中,云震不疾不徐地说:“有你父亲在,他是不会让你被赶出家门的。不过,他大概会非常赞成你给我当干儿子。”
陆偲一个错愕,终于忍不住打开眼皮:“为什么?”
“疼孩子的家长,当然希望孩子的靠山越多越好。”云震捏捏陆偲的鼻尖,这动作倒还真有那么点像是家长疼孩子。
陆偲无意识地吸了吸鼻子,认真想想这话,似乎有道理。
这就是父母之心吧?
至于说云震是他的靠山,或许也不为过。自从结识以来,云震已经给过他诸多照顾,先前在医院也是,始终在支持他,甚至连他身边的人也一起支持……
想到这里,陆偲又感觉有些怪异起来:“我跟我哥的事,你是打算力挺支持吗?”
云震但笑不语,看样子是默认了。
陆偲便感觉越发怪异:“为什么?”
云震沉吟:“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吧。”
“呃?”陆偲诧然,“这话怎么说?”
云震说:“我欣赏、我喜欢的人,我希望他们过得开心自在。反之,我厌弃、我嫌恶的人,我就想要他们从我目所能及的地方彻底消失。”
“啊?”
前面那句听上去很正常,后面那句,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会让人觉得——被我们司令大人厌弃嫌恶的人,还真是可怜哪!
陆偲暗暗咂舌:“为什么说这是自私呢?”
云震微微一笑:“因为不论哪种做法,最终都是为了让我自己舒心满意。”
“呃……”陆偲瀑布汗。
好吧,这说法也有道理的样子。可没道理的是,怎么有人能把自私表现得这么光明正大堂而皇之呢?
不管怎样,这也的确解释了云震今天的做法,因为是他或欣赏或喜欢的人,所以他愿意帮助支持,只不过……
陆偲始终觉得有点怪怪的,越想越迷惑,本就混沌的思绪完全打结了,他干脆什么都不再想,说:“总之,真的很谢谢你,谢谢。”
“不客气。”云震回道,笑容平淡,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越是这样,陆偲就越是感动不已。
再怎么道谢已经多余,他笑了笑,随即接连几个呵欠涌上来,眼睛再次闭上。
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要睡了,云震不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不一会儿就看见他的眉心舒展开来,神情安详,显然已经入睡,才从他脸上移开了视线。
※ ※ ※ ※
直到抵挡山庄,陆偲还在睡。云震不叫醒他,反倒吩咐司机不必在车上干等,可以下去抽个烟走动走动。
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云震的手机响起,才将陆偲惊醒。
他揉着眼睛坐起来,还有点没睡饱,哈欠连天,脑袋犯晕。他朝窗外看看,知道目的地已经到达,不过他没有立即下车,坐在原处等到云震讲完电话,才说:“谢谢你送我过来,我下去了,云叔再见。”
云震挑眉:“没有吻别吗?”
“啊?”
陆偲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云震扣住肩膀抓过去,湿热的吻覆盖双唇。
陆偲一惊,眼睛往驾驶座那边斜瞟,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心才稍稍放下,旋即却又提得更高。
他最应该在意的根本不是这种事吧?!
感觉到他的挣扎,云震非但没放开他,反而抱得更紧,直到听见他急得喘气都不畅了,最后含着他的舌头重重吮了一下,才把他从怀里放出来:“怎么了?”
“你、你还说怎么了……”
陆偲抹了抹嘴,那动作就像一只刚偷完腥的猫,只不过……这腥貌似是有点太重了,连猫都吃不消。
他瞪着云震,云震回视着他,眸中含笑,云淡风轻,仿佛一切一如既往。
不期然地,陆偲的胸口窒了窒,喉咙里的水分被抽干般,格外酸楚干涩。
然而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
对,必须得说,不仅为他自己,更是为了另一个人。
“你跟我……”他停滞少顷,眼睛一闭心一横,“我们不能再这样了。”
“为什么?”
被云震面不改色地问回来,陆偲立即睁开眼,双眼被惊愕和困惑撑得圆滚滚的。
——为什么?难道你不知道为什么吗?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想归这么想,但既然人家要问,陆偲也只好做答:“我和我哥,已经决定在一起了。”
严格说来,他们的关系就像是刚刚往门里迈进一只脚,就被门缝狠狠夹住,从血肉到骨头都被夹得痛苦不堪,既拔不出去又跨不进来,无法确定未来将会怎么样。
但不管怎么样,他已经做出了承诺,那就不该失信。
“嗯,所以呢?”云震回道,脸色依旧平静。
他越是平静,越让陆偲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这个人,真的不是在明知故问吗?还是根本就有意逗着他玩儿?
看着陆偲眼里流露的质疑,云震倾身凑近,越来越近,陆偲被逼得往后退,很快就抵在了车门上,已然无路可退。
云震一手按在车窗上,手腕距离陆偲的脸颊不到两公分,另一手捏起他的耳垂,漫不经意揉弄着,慢条斯理地问:“你不会认为我今天帮你们,就是为了到最后退至一旁祝福你们两个吧?”
“你……”
陆偲被问得茫然,“那你到底在想什么?”
“如果你和英捷真的能排除万难走到一起,我自然乐见其成,但是……”
云震再度凑近,陆偲不得不与他对视,阳光从窗外照进那双眼眸,仿佛连眸底都透出清光,如真似幻,让人不知不觉迷失在里面,以至于被他在唇上吻了一下都没回过神来,直到听见:“我的小玫瑰,我怎么舍得错过你的花期?”
陆偲:“……”女人有经期他倒是知道,可花期究竟是什么玩意啊喂!
“不管你和别人怎么样,在我身边,我只要你尽情盛放。”最后几个字,云震在陆偲耳边低语,钻进陆偲耳中的不仅有声音,更伴随着温热的吐息。
陆偲禁不住红了耳根,虽然听不太懂但就是觉得很暧昧很煽情的样子……
倏然心念一转,脸色微变:“你的意思该不会是,让我这边跟别人在一起,那边还跟你保持什么……什么**关系吧?”
云震退回去直视着他,眼神颇为耐人寻味:“你是不是把我刚才的话想象成了什么下流的东西?”
陆偲:“……难道不是吗?”
“小玫瑰,我说过我喜欢跟你在一起,因为我觉得很愉快,这种愉快不单在于生理,更来自于心里。”
说着,云震拉起陆偲的手放在自己胸口,手心底下是一声一声沉稳的心跳,“已经很久没人让我有这种感觉,我想疼你、宠你、爱护你,也是因为这会令我自己舒心满意,而我也希望我们之间可以这样保持下去。”
陆偲彻彻底底哑口无言。
这番话,算是告白吗?
还记得上次在他的卧室里,这人曾经对他告白过一次,那次他还只当是玩笑,这次却明显不同了。
刹那之间,无数回忆从脑海中涌现而出,全部都是两人相识以来的片段,一幕一幕历历在目,那么多欢笑,那么多感动……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样?跟云震在一起的时候,他也感觉很愉快,很舒心,包括在床上,这人也总是一次次叫他意乱情迷忘乎所以……
Stop!打住,快打住!他才刚刚接受了一个人,怎么能这么快就为了另一个人而在这里心旌摇曳神魂颠倒?
他紧紧揪住衣襟,心潮起伏跌宕,各种情绪交相混杂,而他更是近乎难堪地在其中捕捉到一丝欢喜,那种欢喜还是甜丝丝的,仿佛抹了蜜。
……该死的,这怎么会呢?怎么行呢?!
不不不,他明明已经有了决定,如果这么轻易动摇的话,岂不是太可笑了吗?他还算什么成年人哪?
——对,就是这样,没错!不管什么人怎么说,他都应该坚定自己的立场才对!
心里是这么想,可神情中却毫不自觉地流露出了烦闷,被云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当他正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断然截过话头:“我不接受拒绝。”
陆偲张嘴,闭嘴,又张嘴,又闭嘴……然后就再也不张嘴了。
不是他不想说点什么,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虽然这个人在他面前通常都纵容体贴很好讲话,但他也不是没见识过对方说一不二果断强势的一面。
现在人家把话已经撂在这儿了,叫他还能怎么说?说了又有什么用?
显然云震也不打算再多说,把陆偲拉过来,让他的后背离开车门,再把门推开,示意他可以下车了。
陆偲下车后转身一看,云震并未跟出来,仍然坐在车里,一身军装衬得人无比标致,扣子扣到最上面的风纪扣,左腿架着右腿,十指交握的双手放在腿上——这副画面,俨然与两人初次见面的情形重叠。
陆偲有些失神,莫非这就是什么……人生只如初见?
恍惚中,他听见云震说:“人生在世,如果想对得起别人,思考方式就是‘该不该’,如果想对得起自己,思考方式则是‘想不想’。小玫瑰,你想不想要你哥,想不想要我?”
陆偲瞬间如遭雷击。
怎、怎么回事?刚刚有一刹那,他居然觉得这个提议很诱人?
老天!这何止是对得起自己,根本就是对自己太纵容了吧?这样真的真的没问题吗?!
看着他一脸被马蹄踩过似的表情,云震勾起唇角,异常地温柔深邃:“我说过我很自私,所以,我要你。”
“……”
陆偲的表情彻底碎成了渣渣。
就在这时,被遗忘已久的司机毫无预兆地出现,其实他一直站在不远处,看到陆偲下车,估计司令要离开了,于是自觉地走过来,坐进车里,驱车离去。
直到车子的踪影完全消失在视野中,陆偲抱头蹲了下去。
怎……么……办……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