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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冲素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即便是面对死敌,也依旧满脸微笑,“这是卑职职责所在,还请相国大人见谅。”
左昱孤傲半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自从赵宏事发,他才算是尝到了人间冷暖,此刻尽管宋冲微笑相对,但他却仍感到宋冲眼里的寒意——只怕这一进宫,便再无出来之日了。
那高瘦的客栈老板便作出一个请的姿式,“相国大人,请吧!”
左昱紧抿唇角,一言不发地走出客栈大门。
……
乾坤宫。
苏玉妍奉诏觐见。
梁惠君端坐在凤榻上,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笑容虽浅,却是发自内心,“这一次,还多亏了许太夫人。”
“是啊,想不到许太夫人当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苏玉妍也笑道,“要不是赵容提醒,只怕我们都想不到她上头去。”
梁惠君却道,“赵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哪里会想到那上头去?原是你的话提醒了我。”
正说着,赵宥缓步进来。
苏玉妍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臣妾见过圣上。”
“舅母免礼,快快请起。”赵宥忙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把,“快请坐吧!”
苏玉妍遂站起身来,等赵宥坐下,这才依旧在梁惠君下首坐了。
赵宥道,“此次追查下毒之事,舅父功不可没,等此事了了,朕再论功行赏。”
苏玉妍忙代沈珂谢恩,抬眸看见赵宥短短数十日就恢复红润的面色,心里暗自感叹许太夫人手段高明,正思忖间,又听赵宥说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只等谏臣们把材料收集周全。便该处置惠王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又道,“朕做梦都想不到,他竟会做出这种事来,真是让人寒心呐!”
对于这样的感叹,苏玉妍自不好答话,只能微微颔首。
梁惠君却叹道,“是啊,真是人心难测呀!”
苏玉妍遂问起赵宥身体恢复的情况。得知进展十分顺利,不免深感欣慰。
正说着,忽见赵宥身边的文公公进来,躬身走到赵宥身边。俯耳低语了几句。
赵宥便道,“……也罢,横竖是最后一面,朕就见见他。”
文公公就低声问道,“那……什么时候见?”
“就现在吧!”赵宥眼神微沉,“且看他还有什么话跟朕说。”
那文公公就退了到门外。疾步而去。
赵宥这才向梁惠君和苏玉妍道,“赵宏他,想与朕见一面,你们……也随朕一起去吧!”说罢。从容起身,往门外走去。
想着这也许是最后一面,苏玉妍自然没有推辞,当即与梁惠君一同站起身来,跟在赵宥身后前往冷宫。
此时正值午时,阳光灿烂,温暖的光线透过初春已然发芽的枝叶投到众人身上,映出斑驳的光影。让人错眼间竟有一种淡淡的恍然。
苏玉妍跟在梁惠君身后。微微抬眸,心里感概万千——不过数十日,事情就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数十日前。她与梁惠君还在为赵宥的病情而深感忧虑,数十日后,赵宥却化险为夷,罪魁祸首赵宏浮出水面,与宋青梅一并被囚入冷宫等待发落。所谓世事无常,说的只怕就是这事了。
及至到了冷宫,就见外头重重哨岗,戒备森严,身着戎装的御林军士兵个个面色冷峻,看到皇帝亲临,这才齐齐单膝跪地,口称,“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
赵宥威严地挥了挥了手,道,“起来吧!”
众将士又齐刷刷地站起身来。
赵宥面色微沉,朝那寂静的宫门扫了一眼,这才缓步迈入。
梁惠君紧随其后,面无表情,看不出喜怒。
苏玉妍在跨入宫门时微微一滞,旋即跟上梁惠君的脚步。
文公公走在最后,手执拂尘,面色平静。
一时入了宫门,就听里头有兵士高亢的声音响起,“圣上驾到!”
便听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接着传来赵宏与宋青梅的声音,“罪臣赵宏(宋氏)参见圣上!”
苏玉妍走到赵宥身后时,透过赵宥与梁惠君中间的缝隙,正好看到宋青梅的与赵宏的侧面。短短数日不见,宋青梅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之前倒也算得上是珠圆玉润的,但现在却整整瘦了两圈,整个下颌变得尖细,两只眼睛也显得空洞无神,两颊的肌肉也不见了,再加上她苍白的面色和略显凌乱的鬂发,与之前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要不是因为知道眼前的人确确实实就是宋青梅,苏玉妍都不敢相认了。
至于赵宏,苏玉妍之前也曾与之有过两面之缘。她清楚地记得,那时身为惠王的赵宏,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又是何等的不可一世,可眼下这个身着普通居家常服,发束玉冠的青年男子,神情却是那样的落寞和冷峻,全然看不到半点从前的影子。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与妻子宋青梅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他的眼神。
他的眼神,略显淡漠,但不见空洞,隐隐还可见一丝不忿。
这时候还带着不忿,难道他还有什么企图不成?苏玉妍心里微惊,眼角的余光扫过宫门处三步一哨五步一岗的御林军,心下稍安。便有什么异动,有这许多士兵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事。
就见赵宥眸光微沉,朝跪拜在地下的赵宏夫妇淡淡扫了一眼,这才微微挥了挥手,“起来吧!”
赵宏微微垂下眼睑,应声站起,回头看见妻子挣扎着几乎站不起来,忙伸手扶了她一把。
梁惠君与宋青梅妯娌一场,平日里也都和睦相处,彼此之间也没有发生过什么罅隙,要不是因为这件事,外人都道她们是亲如姊妹的妯娌。她素来心软,想着将来治罪,赵宏夫妇必逃不过一死,遂向赵宥道,“圣上,坐下说话吧!”
赵宥朝那摇摇欲坠的宋青梅看了一眼,遂明白了妻子的心思,当下便朝身后的文公公道,“赐座吧!”
文公公忙亲手端了两张锦杌让赵宏夫妇坐下说话。
赵宥在上首坐下,这才徐徐开口,“听说你要见我?”
赵宏微微抬眸,沉声说道,“是,微臣想在临死之前见圣上最后一面。”
“可有话要说?”赵宥盯着赵宏那苍白的脸庞,略显不耐。
这时,宋青梅轻轻扯了扯赵宏的衣袖。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苏玉妍的眼睛。她朝赵宏那冷峻的面庞看了一眼,心里顿生不安。
赵宏却不理会妻子,兀自对着赵宥,一字一句地说道,“是的,微臣是有话要说。”
“有什么话,就请说吧!”赵宥眸光微沉。
“微臣这话,只想说给圣上一个人听。”赵宏眼神闪了闪,随即垂下眼睑。
“哦?”赵宥不禁冷笑一声,说着朝文公公道,“你们且退到宫门处”。待文公公领着室内的几个御林军出去,这才向赵宏说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但说无妨。”
“人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赵宏抬眸看了看房门处隐隐绰绰的御林军的身影,这才慢慢说道,“如今,我深知我命将不久矣,所以,有几句肺腑之言,不吐不快。”
赵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有什么金玉良言,尽管直说。”
赵宏把眸光转向赵宥,忽微微一笑,“大哥,你我兄弟一场,我想在临死之前提个要求。”
“什么要求?”赵宥面无表情。
“能不能……给我和宋氏留个全尸?”赵宏低声道。
此言一出,屋里众人顿时呼吸一滞,刹时可闻落针之声。
按惯例,毒杀皇帝是死罪,不是凌迟处死,便是诛灭九族,一般来说,是不会给罪犯留下全尸的。赵宏这个请求,有点出格。不过,他与赵宥是亲兄弟,是皇亲贵胄,提这个要求,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玉妍抬起头来,清楚地看见赵宥的脸色瞬间变了又变,好半晌才缓缓说道,“依你。”
“如此,那我就先多谢大哥了。”赵宏顿时面露微笑,仿佛了却了一桩心愿,“君无戏言,想必大哥会履行诺言。”说罢轻轻的拉起宋青梅的纤纤素手,慢慢抚过,又举到嘴边轻轻吻了吻,这才放了下来,又转向梁惠君,“大嫂,我还有个不情之请。”
梁惠君眼神微闪,“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吧!”
“我的妾室里,有一个已经有了身孕,还请大嫂能留孩子一命,亲自为他觅个乳母,让他隐姓埋名过一辈子。”赵宏说着,眼里竟隐隐现出泪光。
这个请求,无疑是僭越了一个死囚的本分。梁惠君顿时心生犹豫,转头看了看赵宥冷漠的面色,终低声叹道,“你且放心吧,我会派人看着,让孩子平安出生。”
“如此,赵宏就多谢大哥大嫂的活命之恩了。”赵宏说着,忽扑通一声跪倒地在,又伸手拉过一旁的宋青梅,让她也一起跪谢。
“早知如此,又和当初!”苏玉妍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鼻头有些发酸,不禁心生感概。
她心中念头才一闪过,就见赵宏闪电般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在她尚未看清之前,他已经从袖里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嗖地一声刺向赵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