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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十七日,阿弥陀佛圣诞。
雪后天晴,阳光灿然。炎府内一众内眷罗氏带领下出府上轿,一行人迤逦往洛州城南普渡庵而去。进到普渡庵中,管家炎泽令府中小厮们将施舍香蜡油纸等抬了进去。静真领着众人去佛殿内上香礼佛。
上完香后,静真又领着众人去静室内休憩吃茶。汐颜才喝了一口茶,有送茶小姑子她耳边轻声说了句:“素清让我带话给施主,说她观音殿外头等你,有话和你说。”
汐颜想起几日前和素清炎府内说话时,说起想绣一副观音菩萨像,让她帮自己临摹画一幅观音像,这会儿她叫小姑子传话给自己,莫不是已经画好了?
于是便见她对那送茶来小姑子说,“烦小师父出去对她说,我就来。”
那小姑子应了托了茶盘出去了。汐颜便站起来向罗氏道:“婆婆,我前几日让这庵里小师父素清帮我临摹一副观音像,想绣了捐给庙里,表我些微敬佛礼佛之心。这会儿我想去看看,看那画像可画好了?”
罗氏笑道:“难为你如此虔诚,你去罢……”
汐颜应了声“好”,又向王姨娘等人略微欠身致意,便向静室外走去。到了外头,只见不远处观音殿外立着一个消瘦身影,正是儿时玩友夏荷香,如今小尼姑素清。
见汐颜走过来,素清忙向着她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方含笑道:“施主来得好,我才让人来与你传了话,转眼你就来了。”
“你这么叫我,让我很是不适。你还是叫我小名三妮好些。”汐颜玩笑道。
素清欠身,“那恭敬不如从命,我便还是叫你三妮罢,你也叫我荷香。”
“荷香,你叫我来,可是你替我临摹那观音大士像已画好了?”汐颜问。
素清点头,“对,我正是临摹这庵中观音菩萨。走,随我到我后头禅房中去,我将那画像拿给你。”
于是素清前引路,汐颜跟她身后,一路往普通庵后面园子中去。原来这普渡庵中姑子们所居住禅房都建后园中,四散分布园中各处。
雪后普渡庵后园中,地上和枯树上都积着雪,只是园中通往各处石板路倒是清扫了积雪,石板上只有微少积雪。汐颜和素清走了一会儿,只见路上积雪化开,石板路上有了些浅浅小水坑。
素清皱了皱眉道:“三妮,你这里等等我,我去拿两双木屐来穿。就这么着去,怕鞋袜都给浸湿了。”
“好,你去罢,我这里等你。”汐颜站住对素清挥了挥手。素清转身一径去了,汐颜无聊四面打量这周围普渡庵后园。这条通往素清禅房石板路旁是一些桃树和梨树,此刻都是光秃秃,树枝上挂着一条条雪条儿,冬日阳光洒上边儿,微微反射出些晶莹来。树林中间或有一声不知名鸟叫,显得这雪后园林分外寂静。
等了好一会儿,搓一搓手,汐颜将手拢进袖中,往后看一看,见素清还未来,却瞧见离此不远处右边小路头开了些杏*腊梅,不觉一时兴起,小心得避开那小路上化开积雪形成水坑儿往那开了腊梅地方走去。
眼看就要走到那一树腊梅花跟前,冷不防路旁枯树林中人影一晃,走出一人来,挡住汐颜路,笑嘻嘻向她躬身一揖道:“小可王大元见过小娘子。”
汐颜被这突然出现人吓了一大跳,一只手抚胸前,定睛细看眼前拦住去路人,见他穿一身宝蓝底玄色步步高升团花直缀,头戴万字巾,脚下穿着直筒皮靴,正是那日王姨娘房中遇到青年男子,被王姨娘称作自家侄儿便是此人。
心中起疑怎会这里碰见此人,明明每次到这普渡庵礼佛之时,主持静真都要让庵中姑子们将其他香客撵出去。
懒得和这人说一句话,汐颜转身便欲往来路行去。谁想那王大元却喊了声:“小娘子且慢,你瞧这是什么?”
汐颜转身之际,恍眼看到他从袖中掏出了一方鹅*绢子来,粗看之下,觉得有些眼熟。但此时这人影儿也见不着普渡庵后园中,即使她觉得那绢子有些蹊跷,但也不想此久留,孤男寡女,怕被人瞧了去,说不清楚。
于是慕汐颜抬脚便走,谁料那王大元却赶上来将她衣袖一拉,口中道:“慕氏汐颜,这绢子上这几个字委实绣得好呢……”
这句话入耳,汐颜猛地想起来,这绢子正是那一日去王姨娘房里教那黄五娘自己双股针法时,黄五娘掏出一方鹅黄绢子来,让自己上头绣几个字。她记得那日绣好后,黄五娘说要带回去给凌罗阁中姐妹们看,让别人羡慕一番。可是如今这绢子怎会这王大元手中。绣了自己名字绢子落这么一个男子手中,若是他拿着这绢子四处去混说,岂不是对自己清誉有损么。
还有自己这会儿名义上是炎无忧媳妇儿,外头这么说起来也会让炎无忧面儿上过不去。再说,自己和她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也是把她当成俗世中“夫君”那样看,又怎肯和这样一个对自己居心不良男子扯上关系。
此刻被王大元扯住了衣袖汐颜心中又羞又怒,便转过身去气愤得喝道:“放手!你这登徒子,将我绢子还我!”
一面说,一面伸手去夺那绢子。谁料王大元却似早知她会来抢夺手中绢子一般,将手一扬,汐颜一抓之下却落空了。
王大元似是故意逗汐颜玩一般,只是将手中绢子举高,引得她踮起脚来抢那绢子。
汐颜几番够不着,一个脚下不稳,竟然载倒了王大元怀中。这一下,汐颜回过神来,惊急之下,便欲往后猛退。谁料王大元却一把捞住她,她耳边儿调笑道:“小娘子这是怎么了,口中那般无情,这会儿却是投怀送抱。我实话与你说了罢,自见到小娘子那刻起,我对你就一见倾心,此生发誓非小娘子不娶,愿等上三年,等你从炎府中出来,小可定当上门求娶……”
“放开,你放开我……”汐颜惊怒交集,双手使劲得去推王大元,欲从他怀中挣扎出去。王大元却狞笑着不松手。
忽地,从汐颜身后不远处小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还有说笑声。王大元瞥见后不由得勾唇一笑,将那高觉着绢子手放下对慕汐颜说:“小娘子,你别动了,我这就将绢子还给你。”
汐颜见他将那张绢子放到自己眼前,便信以为真,停止挣扎,一手去拿那鹅*绢子。
“啊!那不是大奶奶么……”汐颜身后一群人中有一人十分吃惊得尖声喊叫了起来。
王大元听到后便将被汐颜抓住一角鹅*绢子一扯,将那方绢子重夺了过来,塞进袖中。然后松开抱住慕汐颜手,转身闪进小路旁枯树林中,一溜烟儿跑得没影了。
汐颜见那王大元跑了,十分生气,看了看那消失枯树林中身影,想去追却是追不上,不由得地上重重得跺了下脚。
转过身来,却见从自己身后小路上走来了一大群人,为首是婆婆罗氏和静真师父,以及扶着婆婆赵嬷嬷,后面儿是炎无忧,王姨娘,焦姨娘,再后边儿是此次来普渡庵中上香礼佛各房随行服侍丫头婆子们。
她们怎么来了?汐颜有些不解地想,正愣神间,一群人已经步走到她身边儿。随即只见罗氏伸出一只手指着慕汐颜,冷着脸问颇为生气得问道:“媳妇儿,那个男人是怎么回事?你……你真是不知廉耻!你可知道,你这会儿是有夫之妇,即便是想嫁男人,也得等到三年后,我无忧孩儿度了劫才可。可你现却……却这园子中和陌生男子搂搂抱抱,实是有辱我炎家门风,不配做我炎家儿媳妇。亏我和老爷对你那般好,小门小户女儿,真是没有家教,委实是水性杨花……”
这一通话说下来,汐颜只觉委屈不已,也伤心不已,便红着眼圈儿分辨说:“婆婆,我,我真不认识他,不是你说得那样……”
罗氏还未说话,只见赵嬷嬷凑到罗氏身旁,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罗氏听完面儿上即刻便有了怒气,冷喝道:“住嘴,你还敢说你不认识那男子,明明你早就和他有了首尾,今日乘着到这里来礼佛,竟说去拿什么观音画像,偷偷到这里来会他。适才我们老远就见你和他搂搂抱抱,你还拿了一张绢子给他,想来定是定情信物罢。若不是静真师太领我们来赏这后园中腊梅,还撞不破你这奸|情,不知要被你隐瞒到何时……”
汐颜闻言又气又急又羞,自己被婆婆说成了恁不堪人,跟前又有这许多人站着,那鄙夷不屑眼光似一道道冰箭般射到她身体上,使她觉得分外难堪。
“不是……我没有……我真没有……”汐颜再次着急得分辨,抖着唇说道,眼角泪珠儿不争气得坠下……
泪眼婆娑中,汐颜往罗氏身后炎无忧看去。
炎无忧藏大袖中双拳紧握着,刚才那一幕她也瞧见了。看到自己所真心喜欢人竟然伏一个男子怀中,而且还赠给那男子一方绢子。她只觉得五雷轰顶,心中仿佛有一个万斤坠子将她心直直地拖进了黑色深渊之中。
她脑中一片混沌,实不敢相信眼前看见一切,也不相信汐颜会是那样女子。一面接受着自己情意,一面却偷偷得和别男子有情。可是自己亲眼所见汐颜被别男子抱住画面反复她脑中一遍遍地浮现,让她对汐颜绝对信任有了一丝动摇。她开始怀疑自己喜欢人是否是敷衍自己,她那些羞涩和含情凝眸眼神到底有几分真心。
又或者是她真如娘亲所说,是一个小门小户水性杨花女子,对自己那些情意说不定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因为她从未对自己说过“我喜欢你”那样话,有只是含糊应承而已。毕竟像她那样女子是以嫁个男子,成家,生儿育女为重。
这些想法她心中如电般急转着,适才那一幕除了让她怀疑汐颜并动摇对汐颜信任外,还有巨大怒气,醋意,伤心混合一起,如泰山压顶般压垮了她自信和理智。
于是慕汐颜看到便是炎无忧似块石头般站着,呆呆看着自己,那好看深邃黑眸中交替闪现出许多怒意,伤心,还有不信任,怀疑等诸多情感。
汐颜咬着唇,只觉伤痛不已,忍不住低首抽泣起来。
一旁静真低着头闭着眸,手中挽着串念珠不停地念着佛号,好似不曾见过眼前一幕,也不曾听到罗氏嘴中那些冷言冷语一般。
焦氏上前拉了拉罗氏衣袖,附耳过去她耳边儿压低声音说了几句。罗氏愤愤地盯了慕汐颜一眼,转脸对身旁赵嬷嬷低声吩咐了几句,又从袖中摸了什么东西出来塞进了她手中。
随即对身旁静真开口,“静真师父,适才我想起今日我府中还有要事,便不这里耽搁了。这便回去。”
静真睁开眼,忙谄媚笑道:“贫尼晓得,贫尼这就送太太和姨娘们,姑娘和大奶奶出去。”
罗氏转身看炎无忧呆立着,一副伤心沮丧模样,不由重重叹了口气,伸手出去将炎无忧一拉,说了声:“孩儿,我们走!”
话毕,便拉着炎无忧大步离去。王姨娘等人随后跟上。赵嬷嬷却拉住了静真,塞了一张一百两银票她手中低声道:“今日事,还请师父不要对外声张……”
静真接过银票塞入袖中,连连眉花眼笑得点头,“赵妈妈放心,我定当不漏出去一字。还请你回去告诉太太,叫她把心放回肚子里……”
“嗯”赵嬷嬷点头,看了站不远处默然流泪汐颜,随即道:“那师父先请。”
静真识趣得双手合十,欠身一礼,转身步去追前头罗氏等人。
赵嬷嬷等静真走后,便走到慕汐颜身边鄙夷得上下打量了一番冷漠道:“慕姑娘,走罢,随我回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