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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娉婷扑过来抓住陆离的手,欢天喜地,陆离却不着痕迹地退开了,神色淡漠地说道:“周姑娘,自重。”
“我哪里又不自重啦?你现在不是没有娘子么!”周娉婷不依地绞着手上的披帛,嘀咕了一声,神色略微黯然,却又很快雀跃起来。“我早就听说你又来江南了,一直没机会见你,陆七哥,你今天怎么会混进品酒会来?你若是想来,同我说一声便可,你……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们周家自然将你当成上宾对待的。”
上宾这个词可玩味了。
谢凝对旁边的周娉婷与陆离仿佛视若无睹,她嘴角含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目光始终落在亭子里的贵公子身上。
那贵公子高冠博带,一派闲散,一见到谢凝便站了起来,脸上的神色变得恭敬。他一直看着谢凝,目光闪烁而犹豫,仿佛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许久之后才叫道:“九公子?”
谢凝收起扇子,“噗”的一声笑了,问道:“仲泽怎会在此?叫我好生惊讶。早知仲泽是周家座上宾,我也不必费尽心机地弄这么一出了,方才的池塘水可真是冷。”
这贵公子正是当朝汝阳王景渊,此前钟铭之曾说过他来江南祭扫母族祖坟,不曾想今日竟在周家遇到了。
景渊闻言忙道:“我的母妃是江南人士,母族人丁凋零,恐清明无人扫墓,便先九公子几日下了江南。母族与周家颇有渊源,我与周兄也是忘年交,今日也是周兄相邀才来一品美酒,不曾想竟遇到了九公子。”
谢凝又笑了,摆摆手道:“我也就是随口问问,仲泽不必紧张,方才我也喝了几杯会上的酒,果然是好酒。只是我不胜酒力,不能多喝。”
周游与周娉婷显然知道景渊的身份,他们再傲踞也不过是江南首富罢了,对身为汝阳王的景渊已经非常恭敬。现在看到连景渊都对这位谢公子如此恭敬,又知道她是女子,便已明知谢凝的身份。
“参……”周游吓得立刻便要跪下,谢凝却一步上前,弯腰用折扇将他的动作止住了,笑道:“周老不必多礼,今日我是微服出巡,讨一杯酒喝,不是来摆架子的。”
“哼,说得好听!”周娉婷冷嘲道,“若只是讨一杯酒喝,为何又是故意摔下池塘又是故意将我大姐的玉佩露出来?你骗谁呢!”
她心中本是极喜欢这位谢姑娘的,因这位谢姑娘瞧着便不是一般人,知书达理又不死板,还长得漂亮,许多想法与她不谋而合,叫她恨不能引为知己。只是没想到谢姑娘竟然是当朝女帝,一切不过是骗她的,最重要的是,她是“那个人”!周娉婷心中百感交集,又气又怒,一时骄纵的性子犯了,话便冲口而出了。
“放肆!”周游吓得脸色苍白,忙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又战战兢兢地行礼道:“九公子息怒,小女自幼骄纵蛮横,冲撞了九公子,望九公子宽宏大量,饶了小女。”
“周老说的哪里话?令嫒聪明伶俐,性格直爽,我瞧着甚是喜爱啊。”谢凝笑道,“对了,我来江南,带的身边人不多,正缺一个熟知江南风俗的女官,不知周老可否割爱?”
这是要周娉婷入宫的意思?周游的脸色一白,支吾道:“这……九公子,小女自来……那个性子掖惯了,只怕冲撞龙颜,惹九公子不快……”
“哈哈!”谢凝将扇子唰的一下打开,摇头笑道:“周老不必惊慌,朕并非要令嫒入宫,不过就是要令嫒在朕身边呆几天罢了。等朕回京去,令嫒自然也就回来了,朕一个女帝,难道周老还怕朕吃了你的宝贝女儿不成?”
周游只是苦笑,还未来得及说话,周娉婷便应道:“好呀,爹爹,你不必说了,我愿意得很!九公子,咱们这就走吧!”
“你……你这死丫头……”周游简直被她气得说不出话来,她竟没发现谢凝的自称已经从“我”变成了“朕”,还以为眼前的人只是陆离的前妻呢。叹了口气,周游只能拜道:“草民谢主隆恩。”
“起来吧。”谢凝略微抬手,望着景渊说:“仲泽也来吧,难得在江南相聚,今晚朕让兰桡准备一桌小菜,叫同甫、元礼,咱们泛舟西湖,同赏月色,如何?”
景渊拜道:“陛下有此雅兴,臣等自当作陪。”
“那就这么决定了,回去吧。”谢凝转身就走,一手负手身后,一手装着手中的折扇,也不叫轿子,就这么一路走出了周府。
府门外,已经多了一辆马车,景渊眼眸低垂,心知在谢凝与陆离进入周府时,作为暗卫的青瓷一定已经随行在暗处。这是在威胁谁?警告谁?
“公子。”琼叶迎上来,欢喜道:“您终于回来啦,婢子等得可无聊了,您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叫孟哥哥去买糖葫芦吃啦!”
“你就知道吃。”谢凝用折扇轻轻地敲了她的额头一下,笑道:“快别闹了,我今日给你们找了个伴,这位姑娘是周家小姐周娉婷,到我身边一段时间,你与兰桡负责带她。”
“是,公子。”琼叶为她撩起帘子,扶着她上了车,又对周娉婷道:“周姑娘,上来吧。”
周娉婷一呆,问道:“我不同陆七哥一辆马车么?”
哦哟,陆七哥!琼叶心中瞬间明白她家陛下为何要将这位周姑娘带在身边了,她跟在谢凝身边许久,别的没学会,装成一团和善是最会,闻言便笑道:“周小姐说的哪里话?男女眷自然是不能坐在一起的,快上来吧,耽误了可不好,方才传来消息,许多事等着我家公子处理呢。”
周娉婷只好上车去。马车里甚是宽大,上首当着一张锦榻,旁边一张小几,上边有许多折件、一壶清茶、一碟点心。谢凝已在榻上坐下了,周娉婷见状也走了过去,却被琼叶拉住了。
“周姑娘,在陛下身边,您得懂规矩,世上是没人能与陛下并排坐的。”琼叶笑道,“来这里。”
周娉婷才发现马车车壁下有一排软墩子,便在上边坐下了,她忽然觉得手脚无措,好像怎么放都不对,都是不合规矩的,都要被人嘲笑的,只好讷讷地不说话。
琼叶却瞬间忙开了,她先将茶壶里的醴酪给倒在杯子里,小心地调好,捧到谢凝身边,说:“陛下,您喝酒了,且喝些醴酪解解酒。”
等谢凝将醴酪喝下,她又将一个盒子抱来,道:“陛下,这是各处新新送来的奏折,等着您过目呢。”
一边将奏折取出来,一边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几片熏香,放入小几上的博山香炉里,用银箸弄了几下,登时幽远宁静的香气轻轻飘满了马车里。做完这些,她便不再多说,只在周娉婷身边坐下。
周娉婷忍了许久,张嘴便要说话,却被琼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谢凝见了便道:“无妨,周姑娘与你们不同,活泼些也是情有可原,有什么问题便问吧。”
“那我便问了。”周娉婷问道,“你在看什么?折子?”
“嗯。”谢凝将手里的折子递过来,笑道:“你生于巨贾之家,对财政应当有些见解,且看看这折子里有人骗朕么?”
周娉婷接过了,只见上边写的不过是某州某府某县有流民若干,已登记若干,治愈若干,每户曾有田地若干,卖得银子若干。都是一些记录罢了,不见得有什么大事,周娉婷嗤笑道:“你一个皇帝,整日就看这些鸡毛蒜皮之事?”
琼叶立刻便皱眉起来,谢凝却不在意,只将另一份折子拿起来,笑道:“否则你以为呢?世上哪能天天有大事呢?百姓要的不就是安居乐业么?”
周娉婷哼哼了一句,没回答,那神色显然是不以为然的。
谢凝一笑,又低头看折子去了。不多时,琼叶撩起车帘,轻声道:“陛下,您该移驾了。”
周娉婷才知道竟然已经回到了行宫,这马车如此平稳,竟不曾感觉到行走。她心中吃惊,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跟着琼叶。下了马车,一个斯文秀雅的女官便迎了出来,行礼之后跟着谢凝回到了主殿里。周娉婷刚想跟上去,却被琼叶拉住了。
“周姑娘,这里。”
周娉婷被带到了主殿附近的一间偏殿里,里边东西四间房。琼叶将她带到了西梢间,道:“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旁边便是我的房间,那边是青瓷与兰桡姐姐的。你且梳洗一下,换上女官的衣服,待会儿小宫女会带你过去主殿的,我先回去服侍陛下了。”
“好。”周娉婷点头,将房间看了一下,这梢间里边又隔开,分成了里外两件,外间桌椅装饰无处不古雅,里间妆台床褥,无处不精致,里间之后还有个小小隔间,里边一个浴池,引了温泉水,随时能洗澡。
“这……这也太夸张了!”周娉婷忍不住道,“只是个女官的房间而已!”
还只是个行宫的女官房间,若是换到皇宫里,那该是什么样子?周娉婷不住地想,心中不由得嫉妒起来。
她谢九娘到底有什么好?怎么就这样幸运,一切都能得到最好的?衣食住行、权势地位,连对她痴心之人,都是全天下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