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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郊,某一处不显眼宅院里。
一个中年男子靠着窗户负手站立,正听心腹之人回报。
“六老爷昨儿被人送回来了,听说身上到处都是伤,血染得到处都是,瞧了大夫好歹性命无碍。今儿一大早,国公爷不放心,又从宫里找了御医过去瞧病,得了话,说是大伤元气需要调养。”
中年男子一声冷笑,“哼,全都死了才干净!”
“昨儿府里可是热闹了。”那心腹继续说道:“里头说了什么不知道,但仿佛是四老爷和六老爷吵起来了,连带六夫人也被推倒弄伤了。后来国公爷大发脾气,把四老爷给骂了出去。”
中年男子脸上露出琢磨神色,沉吟道:“若真是四房下手,找人未免太不济事了点……”眉头一皱,继而玩味笑道:“若是小六自己下得狠心,这事儿可就有意思了。”
“小也是这么想。”心腹微微弯着腰,一副对主人毕恭毕敬样子,“看来老爷这次暂且留下来,算是留对了,不然可就错过这一出热闹了。”
“错过看戏?”中年男子想得深远,冷冷说道:“这件事闹得太不像话,万一老爷子有了什么打算……”
“老爷是说,国公爷会定下世子人选?”
“难道等着再看儿子们厮杀?!”中年男子用手指窗台上点了点,琢磨着哪一个兄弟情势有利,自己又该如何去做,才能够分到多大一杯羹。
----其实,并没有太多可琢磨。
初,老四确是世子不二人选。
随着蔡氏入门,并且渐渐笼络住了国公爷心,生下了老五以后,老四世子之位就开始出现了危机。
然后老五慢慢长大,并且才能、人品、出身样样不输给兄长,而且越来越有压过去趋势,父亲心开始了动摇。
一年一年加深危机感,促使老四再也耐不住性子。
老五意外死了。
假如蔡氏没有生下小六,那么老四即便身上有污点,但身份摆那里,父亲也只能勉强接受这个儿子,世子之位毫无疑问。
可惜是……
罗孝年笑容带着浓浓阴霾,----别看小六整天颠三不找四,其实那才是一个真正人精,把父亲哄住了不说,还哄住了老四!
从前人人都当他是一个学坏了,不成器,怎么看都是烂泥扶不上墙,不料人家一路顺风顺水长大成人,还不靠着家里,自个儿挣了一个三品大员。
等到老四回过味儿来时候,已经有些晚了。
父亲若是想立老四为世子,早就立了,根本不用等到现,----如今出了这么一档子大事,还勾出了当年老五意外之死,老四父亲心里分量再次减轻,只怕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老四,你美梦该醒了!”罗孝年窗台上狠狠一点,终下定决心。
“国公爷,妾身有句话不知……”
“有话就说!”鲁国公心情糟透了,粗暴打断了妻子小汤氏。
“其实……,国公爷年纪也大了。”小汤氏心里犹豫了许久,才下了这个决心,但是面上却是一派平常淡定,徐徐道:“国公爷早就该坐享儿孙清福,何苦再去整日操那些闲心,不如……”
鲁国公隐约猜到她要说点什么,冷冷道:“不如什么?”
小汤氏一脸犹豫之色,迟疑道:“不如早点把世子之位定下来,家里好有一个立得起来顶梁柱,今后外头再有什么事,也不用国公爷亲自去操劳。”
----小汤氏为什么会嫁进罗家?不就是汤家人不放心罗晋年,想找一个给自己吹枕边风人吗?
牺牲了一个庶女,大概就是为了今日这番话吧。
鲁国公大概再也想不到,小汤氏早就不愿意做汤家人了,因而越听越觉得她是给罗晋年吹风,于是淡淡问道:“依你看,立谁做世子好一些呢?”
小汤氏讪讪笑道:“这种事妾身怎么会懂得?”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反正有规矩那儿搁着,到时候比着来不就行了。”
----按规矩自然就是立嫡长了。
小儿子浑身流血躺床上,伤口不知几时才能愈合,小命都还悬半空,这边汤家人就等不及了!自个儿活了七十多年,多少事情都早就看淡了,似眼下这般愤怒恼火情况,几乎从来没有过。
鲁国公拄着拐杖站了起来,用力一巴掌扇小汤氏脸上,“滚!滚出去!”
小汤氏捂着脸逃出了门,眼里却没有一丝委屈之色。
鲁国公自己屋子里坐了良久,慢慢消了消火,懒得再上房里面呆着,起身去了书房。可是心头那股子邪火还萦绕,喊人道:“去把老四叫过来!”
罗晋年知道父亲肯定会找自己,过来相当。
鲁国公端坐书房太师椅里,沉着脸问道:“听说那个芳姨娘,死前去找了你媳妇儿?做什么了?”
罗晋年恨得青筋直跳,但是父亲面前不敢放肆,垂着眼帘回道:“那贱婢确来过两趟,说是小六让她送东西。”
“什么东西?”
“一枚印章,一个金元宝。”
“有什么讲究?”
罗晋年眉头一跳,“儿子不知道。”
鲁国公没有再问下去,而是叫来了近身服侍丫头,吩咐道:“让四房把收到两样东西拿出来,再到六房过过目,然后叫小六媳妇过来回话。”
----罗熙年现还下不得地,只能玉仪来了。
玉仪拿了那两样东西,进里屋给罗熙年看了,又听他细细交待了,跟着那个丫头来到了书房,先福了福,“爹,四哥。”
罗晋年侧首看过去,目光玉仪额角上疤痕上一滞,目光颇为冰冷锐利,……这个装模作样女人!
玉仪知道他对自己很不满,但是当着鲁国公面,不信他敢对自己做什么,便顺着目光看了回去,没有任何表情,然后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就不信,你还能盯着兄弟媳妇不转眼!
另外还真是可笑,当初四房夫妻视自己命如草芥,透过连翘手,差点害得自己死于非命!一对幕后杀人夫妻档,有什么资格对着自己一脸厌恶?要厌恶痛恨人,也应该是自己才对!
----这个仇,有机会一定要报了!
鲁国公虽然目光依然锐利,但却透出一丝疲惫,没有半分多说兴致,问道:“小六说什么了?”
玉仪心里明白,这种时候不宜添枝加叶什么,免得越弄越错,因而只是照着罗熙年原话,打开其中一个盒子,“这枚印章,是当年四夫人让瑶芳送给五哥。”放了下去,又打开了另外一个,“有关这枚元宝,六爷只让我转告三个字……”再次看向罗晋年,说道:“张-惟-仁。”
罗晋年脸色瞬间变了,目光锐利仿佛是一把夺命刀!
“爹,我先回去了。”玉仪没打算较劲,自己罗晋年这儿可占不到便宜,----为了给他安个倚强凌弱罪名,自己额头到现还疼着呢。
屋子里只剩下鲁国公和罗晋年父子俩,一阵凝重沉默。
良久,鲁国公开口道:“为了小六知道了你把柄,你就下了狠手?!”花白胡须一颤一颤,“老五死了还不够?你还要把小六也葬送了?!你这个逆子,他们可都是你亲弟弟啊!”
管罗晋年心里,这两个都算不上亲弟弟,但是当着父亲如何能说?让他恼怒异常是,自己掉进了一个泥潭似陷阱,不论跳不跳出,都要沾上一腿污泥!
直到此时他才发现,那个吊儿郎当异母兄弟心机有多深,----留下瑶芳,那可得五年前就做决定了。
当年瑶芳就应该被处死,小六却把人留下了,然后再故意诱使自家媳妇上当,接了瑶芳回府,让四房踏入了泥潭第一步。
当时自己对媳妇发了一通脾气,接瑶芳和齐哥儿回来,能让六房没脸,能让六房夫妻不和睦,但是同样能让父亲想起老五死。
这不是一笔划算买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但是也没有放心上,毕竟事情过去那么些年了,父亲要发作早该发作了,又岂会等到现才来处置?
现想来,都怪自己小看了作为对手兄弟。
那天他和瑶芳说了什么,现今只有他知道,故意弄出被瑶芳说动,然后临时起意出门迹象,再让瑶芳过来送东西,无疑等于是来报信。
反正现瑶芳人都已经死了,死无对证。
罗晋年心里一声冷笑,----不知道那瑶芳到了地下,会不会想明白,其实自个儿五年前就该没命,多活了这么几载倒赚到了。
“不说话。”鲁国公声音冷得像块冰,厉声道:“你这算是默认了?!”
“爹。”罗晋年知道父亲心里天平早已倾斜,兄弟又伤成了那样,自己又根本没法解释清,所以懒得再解释,“儿子没有做过那样事,没有就是没有。”
----这种事情,不论是真是假都不会有人自愿承认。
鲁国公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道:“滚!”看着退到门边儿子,冷冷道:“你心里,罗家没有任何一个是你兄弟,不念半分手足之情,亦没有因为年迈父亲而退让半步!”
这些都是实话,罗晋年完全没有办法否认。
鲁国公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只觉格外陌生,有一种无力控制感觉,令自己对其他子孙悬心,对罗府将来悬心。
“你这样冷面冷心冷情之人,不配做罗家之主!”
当父亲这句话吐出时,罗晋年听见心里“轰”一声巨响,那些压抑了几十年不满和怨恨,一起决堤喷薄而出!
不配?父亲说自己不配!
意思是,不打算立自己为世子了?!
----忍了几十年,居然换来这么一个结果。
罗晋年指甲要把掌心扎破,额头青筋直跳,终究还是顾忌着父子纲常伦理,没有上去对着父亲大吼大叫。
即便发泄了,又有什么用处呢?
现不需要父亲面前理论是非曲直,因为已经放弃了。
自己需要做,是赶紧回去找到幕僚清客们,想个妥当对策,父亲给弟弟上表册封世子之前,把爵位拽自己手里!
罗晋年甚至都没有回头多看一眼,便决然转身走了。
鲁国公心再次凉了凉,父子情分几乎被抹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根极细弦,只要再有外力,轻轻一碰就断……
“啊……”罗熙年张大了嘴,把大半个荷包蛋带着汤一块儿吞了下去。
玉仪急得想拿勺子敲他,埋怨道:“你就不能一口少吃一点?等会噎着就好了!”紧着补了一勺子汤水,才把剩下小半个喂了。
“不生气了?”
“好好吃东西!”玉仪这会儿学精了,先用勺子切了半边再喂,某人便心满意足一口一口吃,后连汤水都喝了个干净。
----御医说了,六爷现是虚不受补,只能慢慢温养,所以人参、鹿茸什么,都被打入了冷宫,荷包蛋姑娘成了宠。
“额头还疼不疼?”
“一点皮而已。”玉仪看着面前支离破碎某人,又恨又气又怨,还有一丝忍不住心疼,后叹道:“你好好养伤,别就不要瞎操心了。”
罗熙年突然觉得自己伤得很值,除了本来作用之外,还把小辣椒给套住了。
要不是这一身伤,只怕轻易不肯理会自己。
看她一脸担心埋怨样子,心里美滋滋,悄悄做了一个决定,不把小辣椒哄好之前,这伤就先养不好了。
玉仪正担心着,要是知道罗熙年这些鬼鬼祟祟心思,一准气得炸成辣椒面,非呛死他不可。
可惜罗熙年心里想归想,面上还是一副难受样子,原本能忍住,也要故意夸大三分做出来。
一会儿这儿疼,一会儿哪儿疼,总之不让玉仪离开视线就对了。
可惜罗熙年如意算盘没打多久,公主府那边就来了人。
玉仪自然是要出去说话,好不容易等她送了人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外头小丫头又进来通报,孔家人来了。
----都是听说罗熙年回府,大约也听到了受伤消息,纷纷过来探望问信。
公主府只是派了方嬷嬷过来,玉仪与她亲近,不过也没敢说得太凶险,只说罗熙年已经平安无事,安抚了几句让人走了。
孔家来人是唐妈妈,一脸不安打探之色。
玉仪明白,----罗熙年对于孔家重要性,绝对不亚于对于自己。
甚至说得让人心寒一点,如果自己有个一男半女话,估计孔家宁愿自己挂了,也不希望罗熙年有什么事。
反正有那么个亲戚情分就行了。
以前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如今想到了,玉仪对孔家又厌恶了一分,对于唐妈妈打探有些不,淡淡道:“回去告诉我爹和太太,六爷这边没事。”
唐妈妈还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陪笑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玉仪没有心情,也没有功夫对她寒暄敷衍,只道:“六爷还里面等着我,妈妈且先回去吧。”又道:“等回头六爷养好了,我再过去看太太。”
唐妈妈忙道:“不着急,姑奶奶还是照顾姑爷要紧。”
玉仪没有多说,喊了彩鹃亲自送人出去,转身回房,心情却是十分低落。
“怎么了?”罗熙年问道。
玉仪摇了摇头,静静凝视了良久,方道:“点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