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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出?
古月伽容确认自己并不认识眼前的狱卒,但却又觉得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连对方那一张含笑素淡的脸都有种熟悉感。
不自觉,他启动了话匣子,问道:“这是谁送来的?”
如今他是墙倒众人推,谁又会在这个时候来沾一手腥呢?
“是你的夫人王眉。”狱卒告诉他。
古月伽容静默了片刻,从袖内取出一封信:“徐出,她下次若再来,你能替我将这个交给她吗?”
狱卒接过,一看上面写着“休书”二字:“……”不是,对你不离不弃的人,你就是这样回报的?
狱卒试探道:“古月大人,你莫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拖累了夫人,这才想休了她,放她一条生路?”
“不是。”他不找虚伪的理由,淡淡的月光从铁窗外洒入,他虽落魄了,但仍似一方寒玉,骨清年少眼如冰。
“我这一生,时常会想,我为何而活?就似我对她……始终没有母亲所讲的那种感情,夫妻二十余载,回想过往好似一切都毫无意义。”
“人活着,就是一种意义,又何必去探究这种意义具体是什么呢?再者,感情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你觉得你对她没有你母亲所讲的那种感情,但你们之间未必是没有感情的。”狱卒道。
“你也在劝我?”古月伽容忽地笑了,他仰起头,目视虚无的空气,道:“我总觉得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它想劝我喜欢上王眉,或许不是王眉,而是随便的一个人,它叫我去体会心悦的感觉,可是很抱歉,我尽力了,却总是做不到。”
狱卒喉中一涩,竟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你太固执了,也太清醒了。”
“是吗?”
两人一时之间都没有再说话,直到有人在外面着急的大喊:“走水了,走水了!快跑啊!”
狱卒一惊,赶紧掏出钥匙打开了铁锁链:“大人,快,快跟我走,走水了!”
古月伽容被“徐出”强行拉着跑了起来,四周被熊熊烈火包围,人身处在火海中,仿佛被巨大的热浪所吞噬。
“大人,我们一起逃吧。”狱卒突地提议道。
“逃?”
“是啊,大人不是说了吗?你这一生都被困住,不得自由,如今这把大火将一切都付之一矩,那么曾经的古月伽容我们就当他死在了这一场大火中,至此你可以尽情去做你自己,去心悦你真正心悦之人。”
“徐出”回过头,她因为奔跑的缘故,差帽歪斜掉了,她一把扯下,一头秀发滑落而下,被火光照得红扑扑的小脸柔美怡静,她朝他笑着,鼓励着。
古月伽容怔然地盯着她,然后微微睁大了眼睛:“你——”
可不等他有所回应,身后却传来一道熟悉的呼喊声音:“伽容——”
他们身处火海,烈火焚烧着一切,人们的呼喊声在火焰中回荡,场面混乱不堪,但古月伽容却觉得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他愕然转头,却见是王眉提着剑,带领着一队人马冲入了火场,二十年了,她也四十多岁了,面容不似少女那般饱满娇嫩。
可她身上自有一种岁月沉淀的气质,在火中泰然处之,波澜不惊:“过来。”
就两个字,却叫他一震。
“……王眉?”
王眉扫了一眼他身旁的“徐出”,问道:“你要抛下我,跟别的女人去哪里呢?”
“对不起。”他下意识道歉。
“这算什么错呢?”“徐出”挺身而出挡在了他的身前,她正色道:“不喜欢算是错吗?”
“不是错吗?”王眉挑眉。
“大人,你没有错,你只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罢了。”
“徐出”将古月伽容亲手写的“休书”扔给了王眉:“这是大人让我交给你的。”
王眉蹲下拾起,然后将信拆开,趁此空档,“徐出”当机立断拉起古月伽容便朝外跑去。
可跑出一段距离后,身后却不见动静,古月伽容心头不安地回头一看,却见王眉撕碎了“休书”,她在火海中央一动不动,哪怕上方的横梁被烧得焦黑脆裂,摇摇欲坠……
他的心如同被火焰烧烤的蚂蚁,焦躁、惊恐,无处可逃。
他终是挣开了“徐出”的手,毅然回头朝着火中跑去。
“徐出”一僵,扭转过身,难以置信地喊道:“古月伽容,你疯了吗?!你不是一直想要摆脱她吗?你为什么要回头?”
可他不答,而是奋不顾身冲了上前,双臂一张,一把护住了娇小的王眉。
火舌席卷而来,那股剧烈的痛苦让人如同在地狱中走了一遭,身体每一寸肌肤都仿佛被火焰狠狠地炙烤。
王眉在他怀中抬脸,那一双深邃而神秘的眼眸,有一种超脱尘世的安静,令古月伽容失神,他颤声地问道:“……是你吗?”
王眉笑了,恰似秋日的湖泊能包容世间的一切繁杂,那微微上翘的眼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温柔:“我说过,只要你不错认,我总会找到你的。”
古月伽容也笑了,像静谧夜空中的璀璨星辰,散发着柔和安详的光辉,美得让人窒息:“是你。”
眼睛会骗人,但他心底的感觉却始终在指引着他,穷极一生,岁月数十载,他所寻觅的……
他看着她,颈后的“桃花煞”在这时候被诱发了。
王眉“咦”了一声。
“徐出”呆站在那里,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她突然自嘲大笑着将一切都给撕碎了。
火焰,牢房,人影,伤势……虚幻的梦境,影魅的一生,就好像魔咒忽然被解开了。
影魅眦目欲裂,眼中似滴血般红了。
“为什么?你喜欢哪样,我便变成那样,可最后令你动心的人,为何始终不是我呢?”
拥有了“徐出”脸的影魅,尖锐的声音带着强烈的不甘与嫉恨。
“你不是一直不喜欢王眉的吗?为什么最后你要回头?”
而她,为什么最后要放弃?
三人回到了现实之中,天还没有亮,这一夜都还没有过去,可古月伽容他们三人却在梦境中几乎过了一生。
记起了一切,古月伽容想起了在梦境之中渡过的虚假二十几年,人还有些回不过来神。
套了王眉皮的徐山山也恢复了自己本来面貌,她一挥手,白蝶在黑夜中妖冶翩翩飞舞,掠过了古月伽容眼前,他双眸便失去了神彩。
影魅飞冲而下,却被徐山山一指定住了,流光溢彩,如金蛇般的光条形成了罩顶:“你说他固执,你何尝不是?他喜欢什么,你便变成什么,可是你无论变成什么,你都是你,他还是他,你明白了吗?”
影魅飘在空中,衣与眼睛都红了,她听着徐山山的话,还是不懂:“可我,不就是你的一部分吗?”
“你虽诞生于我,但自你拥有自我意识起,你便是影魅你自己了。”
影魅听完之后,口中喃喃有词,她是她自己……
她不是王眉,不是“徐出”,不是李月娥,也不是山山与福南,她就是影魅她自己。
可是,她却为了得到一个男人,竟舍弃了好不容易才拥有“自我”的自己,去变成别人。
仿佛一下从痴妄中清醒了过来,影魅停下了攻击的姿态。
“我输了。”她惨笑一声,当她选择以徐主的身份与相貌去引诱古月伽容动心之时,这一场胜负就已经有结果了。
当时徐主也一并入了影魅的梦境,她知道的,但她无所谓。
只因哪怕是徐主,只要进入了她的梦境之中,便也得听从她的安排。
徐主无法选择自己的身份,也无法干预她的一切决定,只能顺着她的意愿走。
徐主是王媒婆时,就得保媒,促成古月伽容跟她化身的三位女子相看,成婚。
只是她没想到,古月伽容竟没看中自己化身的三位各有特色的女子,却选择了王媒婆。
影魅以为古月伽容喜欢这种调调,便强行与徐主调换了身份,还将徐主安置进了古月伽容这个病重母亲的身份。
她认为这样一来,徐主便绝对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第三者。
但没想到古月伽容成婚之后,竟将这个母亲看得比自己这个妻子更重要,一心孝顺照顾母亲,于是她又将母亲这个角色抹掉了。
在一切障碍消失后,两人从青年到中年,从一贫如洗到功成名就,影魅以为只要自己一直陪着他,总能叫他回心转意,为她心动。
可哪怕没有别人,他还是不喜欢她。
可当初,明明是他选择了王眉……不对,他选择的是存在于王眉躯壳内的徐主,并非是她。
于是影魅一狠心,又舍弃掉了王眉的这个身份,变成了“徐出”,一切的开始都很顺利,古月伽容的确为她动摇了,但是……
当真正的“徐出”一出现,哪怕对方已变成了古月伽容相处了二十多年都未曾爱上的王眉,他仍旧选择了她。
与她共赴生死。
她以为这是多年积攒的夫妻情,哪知,他却被诱发了“桃花煞”,那一刻,影魅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样一种感受。
从懵懂本能的阴煞,到梦境中一日数十年的心智成长,她已成“人”了,可她还是不懂感情。
倒是徐主,她一语点醒梦中人。
影魅对着徐山山伏首一拜:“愿赌服输,做了人,影魅才知人一生究竟有多短暂,看似数十年,但若一念差错,却难以回头,也难以回到最初的自己。”
她编织的这一场梦境,便是她的一生了,梦醒,她的身影在空气之中也逐渐消散,淡薄,如烟渺渺,随风而去。
“影魅,就此拜别吾主。”
徐山山看着将自己一生耗尽去求一个结果的影魅,本该觉得其愚昧不堪,但又莫名心底生出一种感悟来。
有一件事情,影魅倒是没说错,她是来自于自己的一部分,无法彻底分割的存在,哪怕脱离了,生了心智,但总有一部分是联接在一起的。
她的情感、遗憾、解脱与情欲,竟也有一部分回馈了给徐山山,但她心硬如铁,所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
解决完了影魅的事情之后,徐山山便要开始着手解除古月伽容身上“桃花煞”的事了。
她伸手将他拉近,古月伽容涣散的瞳仁重新聚焦了,他清明墨眸盯凝着她,两人肌肤相碰的一瞬间,果然“桃花煞”便开始攻击她了。
“桃花煞”的本质就是排他性,它只对施咒者忠诚,也要求中术者对施咒者绝对忠诚,一旦其对别的女子动心,动身,那么“桃花煞”便会化作利器,斩断其姻缘。
造成的结果便是,引起各种纷争不休,最终不死亦伤,此乃孽缘。
还真被诱动了啊,只是对象是她,这也是徐山山没想到的。
不过也无妨,只要能解决问题,了结了她与古月伽容的这一桩孽帐。
“冒犯了先生。”
她对清醒时的古月伽容歉意了一声,其实若非“桃花煞”非得宿主清醒的时候才能被诱动,她倒是愿意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完成解煞。
“什么?”
古月伽容瞳仁里透着一种空灵,宛如被薄透轻笼,他茫然不解。
真像一只傻傻被吃掉的兔子。
徐山山心底道。
她抬起头,一手拉下他,在他怔仲间,一吻印在了他的额头,以吻缄封,地下当即一个光阵铺阵开来。
强大的风吹起了他们身上的衣与发,她周身流光飞舞,而他身上黑雾缭绕。
古月伽容猛地抬眸,他躬着身躯,与她平视,她的眼睛恰似琉璃剔透的琥珀,里面似沉睡着某处令人心惊、又未被惊扰的幽谷。
她半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一幅绝美的画卷,令人不忍打扰了这一份宁静的美好。
“桃花煞”彻底被激发,漫天的桃花瓣伴随着凌厉的风气,分明是桃花盛开的艳丽场景,但却蕴含着某种残酷营杀气氛。
“还差一点……”
徐山山退开些许,问古月伽容:“先生,不知你身上最敏感的部位在哪里?”
古月伽容脸色发紧,唇色泛滟:“你还要做什么?”
“添把火而已。”她凑近他耳畔,眼神却盯着那些飘落的“桃花”:“一切都只是为了解咒,先生听话些,乖乖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