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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徐出”简直比耀祈那个混不吝的还可恶,后者虽则不听课,不受教,但他挨骂受训时,顶多就是不服气、干瞪眼。
可前者却大大的不同了,态度温和有礼,但嘴上却不饶人,那叫一个得理不饶人,无理争三分。
最可气的是……“他”这么个小嫩草、学渣渣,自己一介舌儒,竟争辩不过她,常被她的歪理气得火冒三丈!
“他”那一身的聪明劲,不用在学习上,却用在如何跟他对抗之上了。
“不关夫子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错。”
徐山山离座,移步挡在了被古月伽容当众质问的夫子身前,她低下头,不辨其神色,但语气却是诚恳道:“我的确算不上一个好学生。”
古月伽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方才陈老夫子唤她“徐出”。
这个叫“徐出”的学生看起来还未长出明显的男性特征,轮廓柔软,个子矮小,讲话细声细语,尚还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但这个少年却已有了自己的独特思想,绝非愚钝之人,虽然“他”可能学习不佳,但这并非是“他”的错。
只是思想有偏差,若师长们耐心、细心、关爱教导,所有的幼小“树苗”都能长成参天大树。
“有教无类,是你说的吧,你没错,倘若每一位先生对自己的学生在教育时,区别对待,这等师长岂不是失德失本?”
古月伽容温声反问于她。
徐山山却道:“这位先生,我没错,但陈老夫子也没错,他教不了我,叫我另请高明,一来确实认为我资质太差,无法将我教育成人才,二来他也并非枯木逢春的贤师,能力有限。”
“我本还想多读些书明了事非,修身养性,涵养德性,看来是不能了。”
陈老夫子一听这话,更是气得吹胡子:“古月君,老夫也是为师资质太差,哪怕教得了这一丙班的学生,却教不了她一人!”
卫祈耀听不下去了,他“腾”地一下站起来,便阴阳怪气道:“你们这些为人师者,一遇上难教的学生便轻言放弃,偏偏还教育学生要锲而不舍,金石可镂,以身作则的本事都没有,净会埋汰学生。”
“你闭嘴,课堂之上,先生们谈话,岂有你一个学生插言顶上的资格。”陈老夫子拿起戒尺拍打桌面。
卫祈耀当即敢怒不敢言。
谁叫他怵一切师长。
这时应天书院的山长与几位先生急忙赶来,但见古月伽容与一众白鹭洲书院的人全在“丙”班汇集,门口堵满了人,里面隐约传来一阵气急败坏的喝斥声。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先生,恕徐出无法退学,我交了束修的,而山长也收了我入书院。”
陈老夫子一顿,想起了“他”还是一个关系户来着,于是他梗起脖子,挥袖背手道:“那你便转班吧,老夫还想多活些时日。”
要说“徐出”的名声在应天书院那也算是响当当的,但却都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其它几班的先生刚到门口,一听这话,都慌了起来。
“陈老夫子,你班收的学生,怎好甩手于旁人呢?”
“我班早已满员,只怕插不进去新学生了。”
“我班课程高深,只怕她去了更是懵懂无知,耽误了将来试考。”
其它班的先生们纷纷以各种借口开始推脱,都不愿意收下“徐出”这个学渣渣。
哪怕他们给出的理由再正当,但话语底下嫌弃的意味,是个人都能听得真真切切。
陈老夫子摸着胡子,听得大为畅快。
他就知道像“徐出”这般顽劣不堪的学生,哪有人会收?是以,不是他不配为人师,而是对方不配为人学生。
读书一事不适合“他”,“他”还是回家放牛耕地吧。
古月伽容眉头紧蹙,他见面对一众杂七杂八的言语,“徐出”不曾顶嘴与暴怒,反倒缄默不语地站在那里,低着头,却背脊挺直,自有一股傲骨之气在身。
“他”弱小的肩膀还未成长出一双巨大的羽翼,披荆斩棘,却先一步遭受着这世间各种恶意的奚落轻视……着实有些可怜了。
山长也走了进来,他明知故问道:“怎么一回事?”
他一出声,众人当即噤声,收敛起外露的不屑嫌弃神色,退避至一旁。
徐山山待山长控场成功后,再不闻杂声,方自嘲道:“原来我是这般顽石难教啊,我每一次问先生的话,实则是想先生与我解惑,答先生的话,也并非是真心要与先生顶嘴作对,我是……真不懂。”
这是大实话。
徐山山是识字的。
但她以往学的都是些什么呢?
画符?
算卦?
相面?
各类深奥玄术的书籍,旁门左道,阵法奇门经策科仪,她从未读过凡人所着的文章。
是以,说她是个文盲不合适,但的确不算是一个有文化的人。
当一个人缺乏太多常识,又生成自己的一套理论,这便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故意捣乱、不听教诲的现象。
她与那陈老夫人无冤无仇,倒也不置于故意来惹事气他。
纯粹是他瞧她行事作派不顺眼。
她知道,但她没打算改。
山长可是知道徐出跟耀祈这俩活爹是卫大当家塞进来的关系户,毕竟这事是经由他之手,含金量十足,可不能真的扫地出门的。
“徐出,先生的话,你听着便是,你几番与陈老夫子顶嘴、兴事,如此忤逆先生,你且……”
道个歉便算了。
但不等山长和稀泥的话说完,古月伽容却是先一步道:“不如将人交给我吧。”
此时的古月伽容是愤慨与失望的,只觉这整个书院的人,都是如此咄咄逼人,对一个尚未经历世事的少年竟是如此的苛刻。
的确,对于一群初来乍到,不知道内情的白鹭洲书院的人,应天书院的师长们对一个少年太过份了。
“他”有什么错,不就是笨了点,不笨能读“丙”班?
但这也不至于被他们如此对待吧。
他好不容易才读上了应天书院,“他”甚至不求将来出人头地,只想明事理,修涵养,他们却逼得人要退学,这何其残忍。
啥?!
众人皆一脸诧异地看了过去。
“古、古月君,你这话什么意思?”陈老夫子瞪眼。
古月伽容面无表情,他濪瑜无暇的双眸微沉:“我会在应天书院待上月余,而这月余,按惯例会分派几位应天书院的学生来我身边学习,我便选徐出。”
“他与我学习一月,倘若学业有所精进,便望应天书院众先生与山长,能够重新接纳他入学。”
山长嘴角一抽:“倘若不行呢?”
“倘若不行,那便也是我的问题,倘若应天书院不收他,那人我自会带回白鹭洲书院。”古月伽容道。
这话的意思就是,无论“徐出”如何,他都要保对方的意思了。
之前一个个还在看笑话的应天书院学生,此时一个个都成了柠檬精,酸得要命。
“徐出”这小子好福气啊!
也不知道他哪点与众不同,入了古月先生的眼。
哪点入了他的眼?
自然是坚强不屈,如同柔韧的青草一般受尽践踏,仍要向上生长的性子。
徐山山太了解为人师表的心理了,毕竟她曾经也教出过许多的“逆徒”。
自古月伽容出现在课堂的那一刻,对她表现出欣赏又温和的师长神色时,她就知道,他并没有认出她这个以一百金就卖了他的未婚妻。
他拿她当一个被世人误解的学生看待,态度是如此宽和与容忍,充满长辈式的关怀与责任。
是以,她眼下的处境跟隐忍,皆是故意为之的。
徐山山看着古月伽容,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一圈,有感知到法器的存在,却没有在外露的地方找到,所以东西藏在哪里呢?
卫苍灏的那一件法器他需防身,用作对付晋王与邪师必不可少,暂时她不便取得。
但古月伽容这方倒是可以下手了。
他为人师,她如今为其学生,等建立起深厚的“师生”感情,想必再诱其赠物,并不难。
“这……这既然是古月君亲自要的学生,那自然是可以的。”山长干笑一声,但又有些担忧,怕对方一时冲动事后反悔,便又补充一句:“这徐出学子,聪明是聪明,就是稍微有些与众不同,关于这一点……”
古月伽容温和打断:“人无完人,若有所缺,便补其漏,我教过的学生,皆不是千篇一律的性子。”
此时的他,尚不知道人心险恶,弟子皆是孽帐这个道理,尤其是徐山山,因此他自信能教好她这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学生。
“那便好,那便好,那人便劳烦古月君教导了,那现在请先随我们去休憩用午膳,稍后再去雅聚。”
——
等白鹭洲书院一行人离开后,陈老夫子自觉老脸挂不住,也休课愤步离去,其它班学生见没热闹可瞧,陆续离场。
而“丙”班的一众学生,则围着徐山山热烈讨论了起来。
“厉害啊徐出,你竟然鱼跃龙门,混上白鹭洲名师的座下学生,这份福气,真是羡煞我等了啊。”
“就是啊,早知与老夫子顶嘴,闹出动静能吸引到古月先生,我当真是豁出去了!”
“同样都是差生,我们怎么就没这机遇啊,你刚入学不久,你是不知道,一般能被白鹭洲书院选中去旁听课程的学生,全都是咱们书院最顶尖的那一拨人,沦死也沦不到咱们这些人身上。”
卫祈耀听了一通废话后,算是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不过他不仅是个差生,他还不求上进。
“鬼才想去听那些满嘴腐儒腔论,听着就叫人打瞌睡。”
“你懂什么?这也就是陈老夫子他水平不行,别的先生讲课可有意思了,我去听过,我觉得我若给他们当学生,肯定也能受益匪浅。”
“你是说雷风先生?他的确讲课风趣,用意之妙,深入浅出……但这是以前,如今他时常脸色吓人,瘦骨如材,我还听人说,他院中时常会传来奇怪的吓人声响。”
“嗨!你才吓人,雷先生这是身体不适,近来才如此,别危言耸听了。”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讨论起陈老夫子十年如一日的落后教学方式,批判难怪他常年教“丙”班。
手底下的学生全都没有出息,这不仅是分配了最差的学生,同时也是因为最差的教学。
徐山山起身,瞥了一眼卫祈耀,他领悟了,两人一道离开了课堂。
“你怎么想的,要去那个叫古月君的身边侍读吗?”
“嗯。”
她似在思索着什么事情,答得漫不经心。
卫祈耀扯了扯规矩收紧的衣领,不爽道:“我大哥将我们送进来读书,你装装样子就行了,干嘛这么认真啊。”
徐山山自然不会跟卫祈耀解释自己的行为,她忽然道:“你安份守纪些,这书院里有雷家的人,你去处理下。”
“怎么处理?”
“杀、绑、囚,随你,只要切断眼线即可。”
卫祈耀:“……谁啊?”
“雷风。”
“他们刚才讨论的那个先生?”
“嗯。”
她抬头,通过风水观书院上空本该是藏风聚气之所,如今却有人窃其“血脉”,形成一种阴宅之气。
虽一时半会儿不成气候,但一旦遇上最凶之日“七月半”,情况便不一定了。
“你在看什么啊?”
卫祈耀见她说话时一直观天,便也抬头看上去,一片晴朗天,明媚干净,并无异常。
“应天书院为何取名应天?”
她问了个令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这我哪知,顺应天命?应天承运?”他乱猜一通。
“我却觉得,是应天从人,咳……”
话未说完,徐山山突然便是一阵干咳,她气息紊乱,细嫩纤长的颈部青筋突起,好似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身体内横冲直闯,捣乱平衡。
“你到底怎么了?自从黑岛回来,便时不时这样难受一阵,若是病了,我便带你去瞧大夫。”他为她轻拍背部,缓解她的痛苦。
“没用的……”
徐山山摇头。
因为她得的不是病,是命。
——
稍晚些时候,徐山山便被安排进古月伽容的住处,至今日起,她便要与他同食同居。
明面上她是两所书院临时交换先生教读的学生,实则她却是书院安排来照顾古月伽容饮食起居、充当跑腿的角色。
当夜,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徐山山轻轻地推开了古月伽容虚掩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