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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定了定神,“什么事?”
门外答话的是管家顾伯。
顾伯素来性子稳重,此刻分明已经午夜,这门却敲得如此急促,显是出了大事,“……王爷,宫里传消息出来,说静华宫进了刺客……”
陈则铭大惊,立刻翻身而起。
顾伯的声音听起来惊慌之极,“……听说废帝,废帝被刺身亡!”
陈则铭扯袍子的手突然僵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什么?!”
秋夜从来漫长,待陈则铭飞马入宫,到达静华宫的时候,梆子还只敲到四更。
消息还不曾外泄,宫中并没什么异样,只是静华宫外队列森严。
来报的将士早在路上,已经将情况说了一遍——陈余夜间领人查看时,发觉屋中地面躺着一个人,进屋才看出来是萧定被人斩了头颅,弃尸于地。陈余立刻着人追赶,并派人递条子,出宫急报。
陈则铭踏入那屋子,第一眼便见到了地上的尸首。
那身上穿的甚至还是晚上见面时的袍子,想必还来不及上床便已经遇刺。
陈则铭几乎是立刻转过了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砰砰直跳,那喧天的声响震得他脑中发胀,异常难受。
这么木木地怔立半晌,直到独孤航低声叫他,“大人?”
陈则铭如梦初醒,镇定了片刻,回道:“……这下子麻烦大了。”
说完又迟疑了一会,“……你去查看伤口。”
独孤航应声。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杜进澹下的手?为什么事先没半点症状?陈则铭心中乱成一团麻,可又空得全无一物。
他一直暗中计划要杀萧定,因为没找到万全之策,是以始终隐忍不发。
可真有人赶在了自己前头,那种冲击性带来的震惊居然远远大过了其他感受。甚至……,其实那感受也不全是震惊,更近乎一种空洞,似乎自己一生该做的事情,一直想达到的目标被抢先终结了,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无措。
瞥到尸首上那一身染血的袍子,陈则铭低下头,拿手撑着椅背,最终颓然坐下。
太阳处猛然刺痛起来,他咬牙般抽气,闭上了眼,那种痛楚是一轮一轮地,象斧子在一斧一斧的斫,此消彼涨,无穷无尽。
他扶住头,五只手指深深掐入额间发中,手背上青筋暴起。
汗滴流到他的眼角处,再从长长的睫毛上滴落下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梦。
……你是在索命吗,陛下……我这条命要不要赔给你?!
“大人?”
陈则铭迟缓地抬头,满额的汗,脸色苍白。
独孤航吃惊地站在他跟前,“大人?你怎么了?”
陈则铭摇摇手,有些吃力,“旧疾而已,突然发了。说吧。”
独孤航对门外兵士道:“快去找太医来。”
陈则铭骤然怒道:“快说!”
独孤航吓了一跳,也不敢再拖延,连忙禀道:“死者死于背后的刀伤,一刀致命。头是死后被硬砍下来的,从刀口上看,砍了两刀才断,也就是说凶手的刀只是常器。”
陈则铭复又撑住头,在那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间听到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什么享受。
他脑中骤然勾勒出夜深如墨的屋中,刀光如水的一劈。那头咕噜噜滚落下来,翻转着露出面部。
陈则铭倏然一惊。
正听到独孤航道:“……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死者手掌上有些薄茧,……难道是早年练习骑射留下的?”
陈则铭猛然起身,走到那无头尸首前,蹲下身,摸了摸那手掌,不禁愣了愣。伸手拨开尸首衣领,盯着毫无痕迹的半截脖子看了半晌。
他突然道:“陈余呢?”
独孤航往身后看去,一名兵士答:“追出去了,尚未归队。”
陈则铭缓缓起身,“他们几个人?!”
兵士答:“两人一队,只他一队未回。”
陈则铭冷笑一声,厉声道:“此刻天还未明,宫门不开,人还在宫里,给我仔细地搜!与陈余同行的那个,只能活捉……禁用弓箭!!”
萧定看着身前的陈余,“我们在等什么?”
陈余转过头,恭敬答:“等人接应。”
此刻月头已经偏西,启明星起,两人藏身处虽然偏僻些,远远还是看到黑衣武士不时列队而过。
两人穿着相同的黑色盔甲,躲在这里已经一个时辰,该接应的人还没到。
再过片刻,穹空一亮,天下大白,却是一切都白做了。
几个时辰前,萧定熄灯上床时,陈余领人进了屋。一进来便将自己带来的兵士敲晕了,随后请萧定换下衣物。
萧定有些惊讶,却只是狐疑打量对方,并不做声。
陈余朝他抱拳,“万岁,小人受杨公子所托而来。”接着拿出贴身的一封书信,萧定展笺看过数遍,认准了果然是杨如钦笔迹,这才惊喜起来。暗道,杨如钦这小子能耐啊,这条线居然埋得这样近。
那士兵不过因为身量与萧定颇为相似,却被陈余拉来做了替死鬼,死得算是相当冤了。死后还要被陈余砍下头颅,全尸不保,想必九泉之下亦难瞑目。
陈余连斫两次方得手,相当不满,“这佩刀太钝了!”
萧定心道,果然是武人。
杨如钦的计划颇是周详,先是陈余救人,并用相似的尸体顶替,拖延时间。另一方面还安排了宫里人接应,趁乱将他送出宫门。据说宫外已备有马匹,一出宫立刻可以逃亡。
可等了半晌,接应的人还不见踪影。
萧定心中开始泛疑,难道是陈则铭设了个圈套故意让自己跳。
他不动声色瞥着陈余,见后者也是满面焦色,看不出伪处,又有些不能断夺。
突闻前方有人喝道:“什么人?!”
两人都是一惊,却见是几名宦官被巡逻的黑衣卫队挡住。为首宦官道:“我们是朝房的,快五更了,待会上朝大臣们都要来了,故而先去打扫。”
领头卫士扫了扫他身后数人,将面貌仔细看过,“魏王有命,宫中捉拿刺客,天亮前不许随意走动。”
那宦官为难,“可,可若是不清扫,上头怪罪下来……”
那领队也不管他,一把将他推了回去,“有刺客惊了驾不比这个重要?”
那宦官神色为难,又争了几句,那黑衣领队只是赶人宦官往四周望了望,跺跺脚,只得无奈退走。
萧定心道,这自然便是接应的人了。
这么一想先前那疑心才去了大半,既是宽心又是焦急,宽心的是总算高墙外还是有忠心之人,可眼见事情成败一线间,生机便在眼前,却偏偏不能伸手去抓。
陈余回过头来,满脸恨色,握拳咬牙道:“拖到此刻才来,真是阉人不足以托事……”
两人无奈又退,企图再谋他策。
谁知此刻天际已经开始泛白,此地开阔,那领队一眼瞥过去,见到隐约人影一晃,立刻拔刀,,呵斥道:“什么人?!”
陈余一把推开萧定,“请万岁先行!”返身迎了上去。
萧定急奔几步,正想回头,听那杀声已经逼了近来,更加惊骇拔腿奔逃。
宫中沉寂,本来此刻该是宫人们起床的时间了,不知为何却是四处无声。
萧定渐渐缓下脚步,镇定片刻,心道实在不该浪费了时间等那些阉人。
他此刻终于能相信陈余确是杨如钦派来的忠士,暗中极是懊恼,若是早下这判断,便该带着陈余直接往萧谨寝宫里去,或者生机更大。
他一人行在宫墙之间,也不敢踏得重了,可周遭实在太静,任他放轻脚步,声音还是细微可辩。
突然前方巷口转来一队兵士,正朝他行进而来。
萧定大惊,此刻前后无处遮挡,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
对方首领见到他,喝道:“哪一队的?”
萧定沉着稳道:“陈对正手下,前方发现刺客,让给王爷报个信。”
那人点头,回首叫道:“回禀王爷!刺客找到了!”这声一出,萧定头皮也麻了,毛发直竖,暗呼怎么偏偏这样倒霉!!!
却听马蹄声由远及近,瞬间便到了巷口,一人黑袍精甲,胯下骏马也是通体漆黑。见巷道狭小,那马人立而起,咴咴长嘶一声。
居然敢在宫中行马!!萧谨这混小子到底给了他多少特权。
萧定心中暗骂胞弟之愚蠢,急忙低头,闪到队中。
只见陈则铭往这头看了一眼,纵马而来。
众人都闪开,贴墙而立。
马蹄从萧定面前驰骋而过。那一刻,萧定浑身都僵硬了,见人过去,才不自禁瘫软了些,靠在墙上忍不住暗中庆幸。
那马却停步,的的蹄声骤然消失,众人都惊讶看过去。
萧定咬牙,看来还是没这个命。
陈则铭望着前方,似呆滞了片刻,慢慢拨转马头,踱了回来。
那马一步步前行,最后在萧定跟前停下。
众人都注视这两人,那兵士首领也觉察了异样,大是庆幸,难道这便是刺客?幸好不曾错过。
陈则铭伸出马鞭,顶住萧定下颚,强迫性将他的头逼得抬了起来。
两人彼此对视了片刻。
陈则铭冷冷道:“你要去哪里,……万岁?”
萧定抬着头,面对众目睽睽下也敢如此无礼的曾经的臣下,他有些怒不可遏了,他用一贯阴冷的目光逼视对方,火苗在他眼底窜动,带着怨毒狂暴之色。
然而他最终低眼收敛了锋芒,片刻,突然抬头笑道:“长夜无聊,随便逛逛。”
陈则铭收回马鞭,“……那游兴也该尽了。”说着挺身跃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