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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山兄,我还是那句话……宁夏巡抚这官,绝不能当!”
秋天到了,秋风也起了,梅国桢还是手中一柄折扇,俨然名士气度,说话也是不愠不火,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的世家公子哥儿,是那种名士派的无能官员。
但沈榜知道,梅国桢能在张党内有核心地位也不是白来的,投效的早是一回事,更要紧的就是这人能力很强,政务处理的果决明快,遇事清楚明白,三两下就能剖析出前因后果,并且提出办法来,这在文官中已经是很厉害的角色了,但梅国桢少年时任侠尚气,喜欢习武,能够马上开弓骑射……这在当时的文官时是标准的异类,在大明太祖早年,秀才也要习骑射才能中式,后来洪武年间就废除了这规定,但秀才还是可以仗剑走天下,这是朱元璋对书生们的鼓励,莫要只做书虫,可以习武走天下,增广见闻,为将来当官施政做好准备。可惜八股文下,每个秀才寻章摘句还来不及,谁还能习武强身,博闻广记?能这样做的人倒也是有,孙承宗等人就是其中之一,但这样的天才实在太少了,寻常人能够通过书本的考验就已经十分的不容易了,遑论其它!
梅国桢就是很优秀的一个,对他的意见,沈榜当然也不能等闲视之。但他三任知县,一路从底层上来,文才也十分罕见,在宛平知县任上著有《宛署闲谈》,对钱粮兵谷之事都有独到见解,又著有《马上口谈》,也是一本令人称道的著作,这样的人,又同是张党核心人物,自然不会轻易被别人说服和打动,听着梅国桢的话,他只是谈谈一笑,并不出声,梅国桢既然这么说,当然得有相应的解释。
马车继续往午门方向前行,沈榜的沉默并没有使梅国桢退缩,身为政治人物自会有自己的见解,沈榜是那种能做事,也愿做事的人,并不是那些无能的腐儒,宁夏的现状,其实沈榜完全能够镇的住,象党馨那样的无能之辈当巡抚,才会使宁夏镇上下离心。
“如果是去年朝廷调老兄去,弟一定置酒招来好友,替老兄风光送行。但今年绝不成,宁夏那边,看似平静,其实已经危机四伏,总兵无能,巡抚和布政副使等人上下联手,想着要抢哱家的地盘,哱家在宁夏各地的产业,不少人盯上了,现在的局面可不仅仅是争权那么简单。两边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老兄此时去了,不仅按不住哱拜和哱家,也是往死里得罪了党馨一伙……党馨可是晋党的干将,涉及晋党在宁夏甘肃的布局,以我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是无能为力。二山兄,有雄心壮志固然是好,但如果一味蛮干,相信也不会是明智的选择,如果真的闹出事来,到了朝廷不得不介入的情形时,不仅二山兄可以去,就算弟也会选择去宁夏建功立业,壮士处事,绝不会畏首畏尾,但现在这个局面,贸然前去,我怕二山兄不仅会身陷泥沼,也辜负了张平虏向来对二山兄的一番苦心。”
“克生兄的话,代表平虏的意思吗?”
“这倒没有,老兄奉调来京,传出风声去宁夏才几天,平虏那边恐怕刚接到消息。”
“唉……”沈榜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到内阁看看诸位阁老的意思,再说吧。”
“也好。”
彼此都是心志坚强之辈,梅国桢知道这已经是沈榜的底线了,凭自己一番分析,虽然是在京张党的公议,叫沈榜放弃升迁和到宁夏建功立业的机会,换了梅国桢自己易地而处,也不会轻易做出这样的决定。
……
……
塘马到兵部大街,由兵部提塘官接了,因为紧急的四百里加急的军报,提塘官当然不敢怠慢,第一时间先投送到内阁和通政司,然后通政司看后急送内廷司礼,皇帝和阁臣都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塘报。
到辰时初刻,王家屏和其余的阁老纷纷进入内阁朝房,一边看各部和各省送来的奏折公文,商议准备票拟,一边准备接见官员,当面做一些嘱咐安排。
这是内阁在万历之后固定下来的权力,在万历早期,还有言官因为内阁召见督抚和大臣,嘱咐政务而弹劾内阁,说是内阁擅权,后来是万历支持,申时行罕见的坚持,内阁的这项权力才保留了下来。
说到底,因为朱元璋的废除丞相,内阁更象是一个高级的秘书班子,最少在成祖和仁宣乃至成化年间都是如此,内阁权力的扩张是在孝宗年间,真正掌握大权是在嘉靖和隆庆年间,到了万历时期,内阁终于是在制度上可以影响六部和督抚,而不象以前那样,地位十分尴尬,对六部和地方督抚没有直接的管辖权,只有在票拟,也就是在各部和地的奏折上写上内阁的意见给皇帝参考,这个权力是最大的权力,但同时还受到“批红”的司礼监的制约,内阁的票拟只有皇帝或司礼监那边同意了,批红出来,明发昭旨,才算是正式的诏旨,可以颁布天下施行。
可以说,内阁有现在这样的权力,已经是一争再争,很不容易的事了。当然不同阁老有不同的办事风格,张居正在时多少大事一封信就办了,但那只是特殊人物的特殊做法,而且张居正因为这事也饱受诟病,那些年轻的官员处理政务没本事,挑刺找毛病倒是一等一的,借着祖制和张居正擅权屡发议论,言官已经是明朝的一大弊病,一方面确实言官有对抗大佬和肃清官场的用处,一方面就成了一群恶狗,谁给骨头就帮着谁汪汪,实在不成体统,所以各大佬对“省议论”这一条都是很赞同,只是已经积弊难返了。
“辽镇好歹打赢了。”
王家屏坐在主位,看着最新的紧急塘报,脸上也稍露轻松之色。黄台吉等人这一群恶狼始终在不远处窥探,主政者当然为之不安,还好没有深入蓟镇防区之内,不然弄到隆庆年间那样京师戒严,那才是丢人丢大发了。
“就算打赢了,该清算的还是得清算。”王锡爵性格老而弥辣,咬着牙道:“那起子混帐将领,见敌而逃,甚至拥兵自重,朝廷能拿下李成梁,难道拿不得他们?锦衣卫早就接旨拿人,借口军情紧急一直没有动手,既然他们不拿,不如奏请直接由三法司会审,叫兵部将人拿来,投到刑部再说。”
对这样的议论诸阁老倒也无人反对,辽镇确实跋扈不法,李成梁在时因为种种顾忌,朝廷多半隐忍了事,现在李成梁已经不在,杨绍先和杨四畏一样,都是庸碌无能之辈,既然如此,何必顾忌太多?
当下计较定了,写了一封公禀,着人送进宫中。
当然,贺表亦要上的,只是斩首不到一千级,各人都懒洋洋的,各自动笔写了短短一封,敷衍了事便是。
还未到午时,兵部和大理寺及刑部,都察院都有人奉命前来,内阁着各人都等着,待宫中的旨意出来,再正式交待众人任务。
梅国桢和沈榜也自是到了内阁,只是一时还不得接见,新出了这般大事,内阁当然是处理与辽镇打赢的相关事宜,涉及的多半是钱粮兵谷诸事,十分复杂,一时半会顾不得接见别人也属正常。
众人只得一杯接一杯的喝茶,连阁老们都忙的没顾得上吃饭,旁人自然也只能老老实实的在一旁等着,就算喝茶喝的胃中酸水直冒,也只能强忍着。
此时石星亦赶了来,他已经在兵部上任,此次不论是赏赐辽镇还是逮问犯罪的查大受等人,均与兵部相关,他这个堂官当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待午后初刻时,终于有太监自宫中出来,到了阁中,展开手诏念道:“朕听闻锦衣卫官说起那辽镇诸将都立了功,知耻后勇善莫大焉,当允其戴罪于营伍,望伊等再立战功,逮拿至京由三法司审问之事不必行,着内阁并兵部各官知道。”
“既然这样,散了吧。”
石星站起身来,神色倒也淡然,他刚任本兵不久,不论辽镇胜败都与他关系不大,当然可以置身事外。
梅国桢也是向沈榜挤眉弄眼,还未及说话,里间传来王家屏的怒吼声,首辅这一次又是颜面大失,这段日子以来,王家屏屡次吃憋,这一次居然又被张惟贤搅了局,内阁的一切布置,立刻都成了笑话。
沈榜叹道:“人贵而能自知,阁臣无权至此,首辅被捉弄至此,当真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了。”
梅国桢道:“阁权日轻,已经成不可移之事实,可笑诸阁老还以为是江陵在时的情形,可怜可叹。”
沈榜一时默然,虽然他早就正视现实,不以文官凌驾武臣之上以为然,但中枢为内阁总理一切还是大明普通官员公认的现实,但现在文官权威和体系屡被挑战,万历躲在宫中不怎见人,张惟贤等勋臣武臣权力越来越大,渐渐成尾大不掉之势,内阁不仅不能制,首辅还屡被轻视,甚至在坊间被传为笑谈,虽然他远在登莱也听说过一些,以前一直以为夸张失实,今日亲眼得见,才知道事情还犹有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