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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这就是杜礼,这位是李青,那是王实,都是我辽阳儒学之中的佼佼者。”
在军情司快马传递消息,周永泰自广宁赶赴辽阳的途中时,辽阳城中,亦是发生着绝大的变化。
王政和在昨日天黑之前,接到京师送过来的快信。
当然是申时行的密谕,配合周永泰,争取在城中闹大,不仅是生员,还要有普遍的民户和城中的官绅,商户配合。
全城骚动,就如那个倒霉的杭州巡抚一样,张惟功非去职不可。
辽阳这里是军镇体系,杭州民乱和兵变,巡抚下台,辽阳若发生一样的事情,当然是总兵官当其责。
而且申时行点明了张惟功已经失宠,万历对他十分不满,纵没有坚决撤换的心思,但如果有人暗中行事,造出声势来,皇帝允准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有这么一封信,王政和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场了。
在衙门内堂之中,几个一直带头闹事的秀才被王政和暗中召了过来,那个叫王实的,便是被李达抽了一鞭子的倒霉蛋。
在初抵辽阳时,王实只是自认倒霉,变乱之时,得保首领已经是幸运之事了,遑论其它。
而城中生员,原本就对辽阳镇持强烈的抵触心理,诸多变法之处,叫他们百般看不惯,而屯堡也越来越影响到文官体系和官绅生员们的利益,得知王实被鞭打之事后,立刻就营造出同仇敌忾的气氛来,城中这两个月,屡有生员集体请愿之事,各家官绅也将自己的家生子奴才,庄客,佃农时不时的派出来,以助声势。只是在此之前,辽阳镇根本不加理会,都司衙门也是十分冷淡,这边不停出拳,却象是打在棉花上头,叫人郁闷的想吐血。
“此番本官亲自出面,汝等可以对外宣示,将我的支持之意,公诸于众。另外,不妨告诉大家,巡抚军门已经从广宁动身,这里只要闹将起来,军门大人是不会叫大家吃亏的!”
众人闻言都是大喜,以往闹不成事,主要还是不敢真正的破脸,几个公安司的人就能把他们看的死死的,不能打不能闹,呼几句口号,能伤的谁来?
这一次既然王政和公开表示支持,巡抚正在赶来,大家彼此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跃跃欲试之意。
“城中李、杜、王、司马等各家官绅都已经与本官谈过了,他们也会出尽全力。”
辽阳屯堡发展的太迅速了,而且福利待遇实在是太好,这让很多原本自恃身份,甚至和军户打群架的民户开始纷纷加入屯堡……没有人和银子有仇,有饱暖,吃的好,住的舒服,屯田司处事公正,有不平还能到廉政司反映上告,公安司治理的屯堡没有游手无赖,更没有作奸犯科的,因为打乱了住,宗族对人的控制降低到最低程度,当时的农民依附宗族,并不是真的对族群有什么亲近和效忠……当然可能是有这样的人,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不依附族群,个人的力量太薄弱,一个小家庭随时可能陷入灭顶之灾,一个族群不仅能在灾害中生存下来,面对灭国之危,一样能有生存之道。
千年之后,在沿海的福建和广东等地,还有不少整村的移民是北宋甚至东晋时自中原移民南下,整个村庄或镇子都是一个宗族移民而成,如果是一个小家庭或个人,根本就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而如果出现一个更高效,更廉洁,更公平的上层建筑,而不是象大明朝廷那样实际上是与宗族和乡绅共治的局面,那么普通人也不一定要一直依附在族权之下,毕竟宗族之中完全不是族规中要求的那样,扶老恤幼,真正的好处,肯定是落在有权势的族人和族长一系手中。
屯堡体系,可以说冲击的不仅是军卫政权和官绅生员,更大的程度是把族权给冲击的体无完肤,摇摇欲坠!
“各家官绅乡老,提起辽阳镇,都是恨极了!”
“此番若下定决心,总还有力量与之一搏,若半年,一年之后,恐怕难矣。”
“是啊,不读书之辈无非是逐利,一年之后,恐怕吾辈鼓与呼时,已经无人追随了。”
其实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将秀才看在眼中,以往在乡间时,走在路上,人人叉手问好,那些乡民,他们都懒怠理会,他们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和那些种田的,杀猪的,叉粪的,挑柴卖力气的唱诺问好?
只有还算有几分身份的,最少有几十亩田,家里有长工的田主,或是出过秀才相公的耕读世家,这些秀才相公们才高抬一眼,好歹还个礼,若是那乡老里正,大族的族长,少不得平辈论交,十分亲热,若是遇着举人或出过举人进士的乡绅,官绅,就是这些相公们主动上门,遇到婚丧嫁娶的大事,少不得要送贺礼挽联上门,替人家迎客,待客,清谈,帮闲,若是举业无望的,每日就是做这样的事,少不得一年混几十上百两的银子来用。
说穷酸秀才,那是读书读傻了的,但凡懂一些世路人心,知道结交些有用的人物,哪里能穷到这些秀才相公?
现在的情形,却是越来越坏下去,原本依宗族居住的村落越来越稀疏冷清,宗族松散,官绅和乡绅都有一日不如一日的感觉,他们这些在乡间混日子的秀才,日子当然是更加难过。
那些搬到屯堡里住的,一开始遇着了还是恭恭敬敬的同他们叉手问好,几个月下来,有时候遇着了还是笑着说话,但那种自信的态度,平等的目光,叫这些自视极高,傲气十足的秀才们恨极了。
“动手吧,吾辈不能坐视辽阳就这样无了纲纪。”
“吾辈不出来卫道,谁来卫道?”
心里想的是银子和利益,口头上自然是满口的仁义道德,这一套把戏,人人都很清楚。
“最好朝廷能将张惟功抓捕回去,痛加教训,甚至明正典刑!”
只有杜礼,红头涨脸的怒吼着。
“这厮脑子没事吧?”
两个相熟的秀才窃窃私语,一个询问,另一个答道:“这朋友叫杜礼,听说是有喜欢的女子叫张惟功给收了房。”
“强抢民女,怪不得!这样的话,倒真该死。”
“哪里啊……”那个知道内情的秀才嘴角含笑,说道:“人家根本就没看中他,那李家一门老小都在总兵府,族中兄弟也在辽阳镇当了军官,听说那李氏女子生的漂亮不说,性子也十分温婉,所以张惟功总待她不坏,立了文书迎了进门,不是那种强占和拿钱买的妾。”
“竟是如此,张惟功年未及弱冠,看来还不脱少年习气呢。”
“是啊,在辽阳快两年,到现在收这么一个,算是洁身自好了。”
“世家大族,听说自有一套规矩啊。”
两人感觉话题扯远了,相视一笑,便即住口。
这边王政和算是动员完毕,城中的官绅,城外四周的乡绅,乡老,族长,加上城中的生员,预计可以动员好几千人,这一次,直接到总兵衙门去请愿。
算算后日十二月初五日巡抚能赶到广宁,就定了后日一早,大家一起往总兵衙门汇合。
在明末,大规模的民众暴动几年就总有一次,万历四十年以后,一年就有好几次兵变和民变。特别是著名的苏州民变,几万市民暴动,后来斩了五义士给朝廷做交代,复社领袖张溥作了著名的五人碑记,在数百年后还在学校的教材之上。
其实所谓的几万人蜂拥而起就是瞎扯了,没有当地的官绅和儒生阶层的支持和放纵,所谓普通的民众能振臂一呼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我等告辞。”
“本官就在此等着诸位的好消息了。”
“请大人放心,我等哪怕是舍生取义,亦要将此事做成,还我辽阳一个朗朗乾坤。”
王政和这一次特别客气,不仅送出内堂,还一直送到二堂门外,仪门之前乃止。
各人感动,无不大表决心,表示一定要竭尽全力。
王政和越发感动,与众人约定,赶走惟功之后,恢复辽阳旧有格局是不可能了,毕竟辽东都司在辽中和辽南的土地有九成都被辽阳镇兼并或购买了田皮,除了孙家等少数有兵马的将门世家,还有傅廷勋等宽甸将领保有一些土地外,原本的各卫指挥到千户百户,这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们占有的土地和役使的卫所军人已经不复存在,整个辽东都司在这两地的统治可以说是冰解瓦解,如果能赶走张惟功,辽阳镇肯定会变成势弱的普通军镇,到时候,这一大块蛋糕由谁来分?
再给那些卫所军官?
给固然是要给一部份,毕竟今次的事情,有一些卫所军官也是乐见其成。
惟功给不少军官分润好处,四海商行会拨一部份款子出来分给他们,也有相当的军官是把自己世袭下来的土地直接租给屯堡,获得的好处也颇为可观,但毕竟有相当部份人心中十分不满,他们祖宗的土地和庄园被兼并了,佃农一样的军户根本不理会他们了,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的,所以这一次行动肯定有一部份卫所军官支持,但他们已经被张惟功杀破了胆,辽阳镇初到之时,和几个卫所指挥还有都司的人互斗,大砍大杀,当时的皇帝支持惟功,内阁不偏不倚,此事居然就这样作罢,现在虽说惟功有失宠的迹象,但圣意到底如何,谁能知道?有这种顾虑,来自辽东都司和定辽六卫的支持就有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