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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磐麦在洞外抓着自己头发来回踱步,不一会儿,机器走出了洞穴,洞穴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该出发啦。”
人体和不定型的身体被留在山谷里。机器的身体则因为能够飞行而是必须的。
昨晚,磐妹帮机器缠上了兽皮。缠上兽皮以后的机器人乍看上去只像个高个子的蒙面巨人。站在机器人身边的磐麦分外紧张。在他那点简单的想法里,机器人是个很少说话的石头神仙。
“我要和它一起去吗?”
磐麦走到洞穴边上,冲着人身问道。
人身没有回答他,是机器的身体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音:
“是,你要和我去。”
李明都故意吓了吓他。果不其然,这家伙瑟瑟发抖地转过头。在昏暗的黎明之际,裹在兽皮里的电子眼像是深夜里那些夜行性的猛兽冰冷的眼睛:
“到时候,由你和那部落的人交谈。”
“他们不会听我说话的。”
男孩心直口快地说道:
“他们会把我赶走!我说不上话!”
人身躺在草床上,他全部的注意力如今都在机器人的体内,他淡淡地说道:
“不用担心,我给你撑腰。”
机器背起一个木制箱笼,磐麦也背着一个木制箱笼。箱笼里装了些用盐和香料腌制过的干粮,也有几件兽皮衣服。
磐姐和磐妹一大早就在外出采集。机器人和磐麦没走旷野的路,而是往土坡方向翻山越岭。黎明之际,他们背后的山谷,还有山谷外干旱的原野,都盖着一层若有若无的湿气。红日渐渐上升,石头、树木、人还有藏在石头与树林间的一切生灵都留下了各自或长或短的影子。
“你还记得是往哪里走吗?”
土坡向上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岗,岗上长满了光秃秃的树,望远处望去,只见群山叠嶂,迎着日头的那边一片阳光。
近处,磐麦左看复右看,想要从周围的环境找出一点记忆里的痕迹,但周围枯萎的树木与他曾经所见到的那片绿色的茂密树林已经绝不相同了。
寻路在这个路还没被走出来的时代是一件困难的事情。磐麦的长辈们姑且有老马识途的记忆,也有看星星看植物的经验手段,而他只有一点简单的记忆。那是在干旱的气候刚开始时,他跟着自己的长辈前往过那个部落,长辈在这个大部落里做一种原始的以物易物的交易,而他则在河滩上捡了许多漂亮的小石子。
他还记得那个部落的图腾是熊。因此,那个部落可以称之为熊部落。
他在枯萎的林地里找了半天,看到了可能是当初一块石头上留下的痕迹,于是大叫道是往这个方向走。
“好的。”机器人发出闷闷的声音,向磐麦伸出右手,“抓住我的手。”
磐麦曾见过李明都的飞行,自然知道他的做法。
大胆的男孩在这时候胆小了,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天空,问:
“是要爬上云朵,用巫术走路吗?”
“是的。”
李明都答道。
这小家伙先是冷静地像是在沉思,然后不知想到了些什么,忽然大叫了一声:
“我一点都不怕!”
呜的一下,他就紧紧抱住了机器人的右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要和别人打仗似的。
李明都感到好玩,说:
“抓紧了呀。”
磐麦就感受到地面一阵震颤,然后自己的身子也在震颤,忽的脚就踩不到任何东西了。他不敢扭头看下面,只敢看身前的机器人、机器人身上的兽皮还有机器人背后那蔚蓝色的天空。
天空浩瀚无穷,像是大人们传说里那没有尽头的大水,小小的男孩感到了一种淹没般的窒息
腿脚不自觉地像做单杠一样朝着天空抬起,全身肌肉的紧张叫他忍不住在天空连着蹬空气。一个不慎,人的腿就碰到了机器的腿,但机器没说话,他也不敢勾在机器人的身体上,于是双腿荡来荡去,徒徒浪费体力,手臂用力用到青筋裸露。
“别荡了,你在荡,我都要抓不住你了。”
磐麦听话地垂下了腿,现在他就像是安静地坐不上动作,又不想从单杠上掉下来的人了,整个人好像都在和天空做搏斗。由于兽皮衣服比较宽松的缘故,这男孩又开始害怕自己的裤子会不会掉下去,想着该用手扶一扶裤子,于是他更加紧张,整个面孔都开始发红发紫。
“轻松一点,我带着你呢!”
“没,我一点都不怕!”
他大叫道。
机器无奈地伸出另一只手,扶在他的后背、箱笼的下方,省得他掉下去。
两方受力,一种坐在石头上的安心感让小家伙稍微轻松了点。他小声地说:
“谢谢你!”
李明都说:
“没事的。你也别看天空了,天空又没有路,转头看看地面,能不能认出点路?”
他艰难地小幅度地扭过头,只这一眼,他看到原本枯萎的树林还在山岗如今都在脚下,这里的山靠着那边的平原,那边的平原靠着更远处的丘陵,万物森罗棋布。树木、石头还有高山,都不再像是真切存在的世界,倒像是在平坦的地面上叠放着的玩具,像是用泥土堆出的模型。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前方呼呼刮来的风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他大声说:
“我会记得的!”
好了,他这么说,李明都就知道磐麦到了空中,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原本在山林间走过的是个什么样的路了。
人类的空间立体思维不算弱,但也没那么发达。未受训的原始人确实难以把前视视野转换到俯视视野。
他引导道:
“你看,这边这条山涧认识吗?”
在群山之间,有一条发源自山上积雪的小河。过去的河床到了如今这个干旱的时节裸露在外,好似一条纵横绵延的深峡。日益萎缩的河流只占据原本河床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几只坡鹿正在河边饮水。
问完,李明都略微降低了飞行的高度。
“我记得,我在这里捡过石头!当时已经跑了好几天了……怎么现在一个瞬间就到了……”
男孩犯晕了。
机器带着磐麦落到了小河的边上,几只坡鹿受惊匆匆奔跑了去。
他们沿着河流向更远的方向没走几步,即见巨大的裸露在外的骸骨,这可能是猛犸大小的动物留下的。
在这骨头的旁边,有人类的痕迹,那是一个宿营的火堆烧尽的残骸。
“太新了,不是我们部落的。”磐麦说,“不过我有印象,当时我们去往熊部落的时候,就是在这大骨头边上露营。”
到了河边,磐麦的记忆全部回来了。他手舞足蹈地叙述了下,李明都基本确定了大致的方向。不过……
“你饿了吗?”
李明都问他。
“我不饿,还能走路。”
“接下来,我是要一口气到目的地的。在入夜前。”
“哇,这么快……那……那我还是有点饿的。”
磐麦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明明年轻人没阻止他吃东西,他不知在和谁、可能是他自己内心的犹豫,在辩解道:
“我还小哩,得多吃点东西,才能长结实,才能打猎大大的野兽!
正午的暑热炙烤着群山大地,绿意消退的深山林边一片死寂。清澈的小河在陡岸下汩汩流淌,闪着清凉的蓝光。在曾经的山涧冲刷出的陡岸上,两个人寻了块裸露的大青石坐下。
磐麦把自己的箱笼翻开,从里面找出腌制的肉来吃。
机器在磐麦的身边合眼,人的注意力则转移回了人体那儿。人体该吃东西,也该活动活动,看看原牛和野狼的状况。
腌制的手法是李明都根据他还记得的那点现代的描述自己琢磨出来的。尽管这个时代多多少少也已经发现了盐可以让食物保存更久,但对于生存在一个小部落里的磐麦而言,腌制还是种新鲜的手段。腌肉的味道对他来说便新鲜可口。
等吃到口干舌燥时,这男孩就从青石上走下,往河里去,把自己的脑袋没进河中,也不知是在喝水还是在洗头,然后猛地抬起来,水珠子随着头发一起在阳光下飞溅。
磐麦打了个饱嗝,晕乎乎的站起身来,重新爬上陡岸。风微微地在山林间吹拂,他一个使劲登到岸边,双手摸到了鹅卵石,于是又开心地准备捡几块漂亮的石头一起走。就在这时,吹来了一阵带着沙的风,扬得他面孔发疼。
他抬起头一看,只见到枯枝败林间有一双若隐若现的又饥又渴的绿眼睛。再眨眼的功夫,风声更大,阴影里的动物已经窜出了林地,在树枝被折断的声音间朝着青石上的李明都扑去了。
这时,磐麦才看清那分明是一只体长近三米的恐剑齿虎。高耸的脊背上,尖锐的毛发一一竖立。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一双裸出体外的硕大的牙齿反射寒光。
“小心!”
磐麦大叫一声,就往前扑,他与李明都相处很久,知道这是种龟息状态,石头神仙可能要被恐剑齿虎咬上一口,他得把石头神仙拉开!
只是在他扑到石头神仙以前,恐剑齿虎前爪已经搭到了李明都的身后,眼瞧着一张大嘴就要咬到肩膀时,兽皮里一双电子眼睁开、闪烁。
李明都轻轻低头,便从箱笼侧开口中抽出铁棍反手往这恐剑齿虎的腹部戳,另一手则不慌不忙揪住腹部白绒绒毛发,两相撕扯。铁棍硬是穿入这大老虎腹部,把它捅了个对心凉。
回手收棒,黑红黑红的粘稠的血液就随着棒子一起迸洒了一地,也染红了兽皮的衣裳。剑齿虎的身体随之扑倒在地上,掀起灰尘,血液流成一个泊,眼看着是没气了。
这时,李明都才反应过来磐麦那句小心,他眨眨眼,更专注于这个身体的感知,并发声问磐麦:
“小心什么?”
磐麦呆在原地,看着石头神仙前往河边清洗自己,愣愣地说:
“没什么要小心的,没什么小心的……我说错了。”
好一会儿,他才从恍神中惊醒,冲着捧起溪水清洗兽皮的机器兴冲冲地大声道:
“你好厉害呀!”
“还好吧。”
只是时代的压制,没有什么值得自豪的地方。
李明都平淡无奇地说道。
再一会儿,李明都使机器带着磐麦一同飞上蓝天。这时,林间才窜出几个闻着血味来的晚期智人。他们的兽皮衣服上刻着简单的抽象的熊的图案,而在他们前头,苍蝇、小虫、秃鹫、乌鸦还有其他的古老的食腐动物们已经在分食这具天赐的礼物。
日头逐渐西斜,天空发红,黄昏将至的时分,他们飞过了这几座靠在一起的大山,见到了山那边的土地。
温度比磐氏家族所占据的山谷要低一点。一条行将干枯的浑浊的大河正在土地上无力地流动,泥沙比水更多。大片的泥滩沙洲裸露在外,好似一条条在河中纵横的岛屿陆地。
在距离河边一段距离的平原上,有一条大的人工壕沟,壕沟取代了城墙的作用,同样可以抵御外来的野兽。在大致呈现正方形的壕沟内,有远比山谷里的窝棚像样得多的民居。
这些民居依然简陋,也无非是用茅草与木头搭建而成,在地上呈现出像是金字塔一样的形状,但李明都隐约可以看到伸出茅草外的屋梁。
梁这一结构的诞生标志着建筑内部的空间得到了极大的上升,不是仅仅只能遮风避雨,而是可以日常生活的地方了。
现代和古代有农村和城市,更远古的时代,部落的发展水平就更参差不齐,技术也难以得到传递。
火烧般的暮色里,机器下降到了河边的黄土地上,磐麦还在惊疑不定地回想着他在空中所见到的一切。原本稀疏平常的建筑,在空中看来俨然得像是一幅拼图。
“你能和他们交流吗?”
“我能……或许能……”磐麦说,“我听长辈和这个大部落交流过。”
“那走吧,别担心,我站在这儿呢。问问他们,你见过的那种治疗得了病的婴儿的手段。”
听到这话的磐麦的心又砰砰跳了起来。
他还记得这是他编造出来的经历哩。
李明都在往前走,他一摆一摆四肢,也在僵硬地往前走。因为要与部落交谈,他还得走在前面。
夕阳西下,部落里外出狩猎与采集的人也在归家。火种随着火堆的一个个的燃起而被传递,很快,这座最简单最原始的村落,已经燃起一片照夜的红光。
他们的图腾是熊。
因此,应该被叫做熊部落。
熊部落里最伟大而最受尊敬的“巫”,头顶挂着他年轻时狩猎得到的兽角,而兽皮衣服上则琳琅地挂着许许多多的兽角。在那时,他正站在这个部落最高的方方正正的土台上,念叨他那点从数百年前随着他们的迁徙一路流传变化的求雨或者防雨的歌谣。
熊部落里的人已经发现了从远方而至的客人。
几个成年人朝他们走过来,准备盘问。
磐麦紧张地迎了上去,不安地用他们相差不少的语言交流他的来历,他童年时期那他自己编出来的见闻,和前来的目的。
年轻人的电子眼略微张开,以望远的模式,察看这部落内部的景象。他看到在高台上站着一个望着天空,披着兽角的巫师。
在这巫师的手心握着一块有着许多不规则平面的晶体。
那块晶体,李明都看到了,随着巫师的呼吸,正在缓缓上升。上升到他头顶的位置时,又缓缓下降。
灿烂的夕阳照耀着整个部落,部落里的人还有土台上的巫师,与那块晶体。晶体各不相同的面便随之反射出琥珀色、血红色、紫色或者艳丽的金色的光。
没有丝线吊着,也并非是什么东西顶上去的。
它是违背了重力,像鸟儿起飞,像气球飘起一样,自顾自地悬浮起来的。
它是魔法,连二十一世纪的人的知识也无法解释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