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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京城宵禁,大街上除了巡城军卒再无他人。紫阳离开白云观时已是戊时八刻,原本大街上本应漆黑一片,却因白云观中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引来的五城兵马司、直殿卫、奋武营等各军巡夜军士。紫阳刚出观门,便见街西头一队身穿红色制式札甲,负长杆鸟铳,佩黑色雁翅刀的奋武营军士举着火把在营队的带领下齐步奔来。紫阳为免被军士误会怀疑,当下便施展轻功,转眼间身影便至对面房顶,接着又凌空而起,朝着王致礼府邸飞掠而起,消失在夜空中。
只见,京城各处甲士调动有度,丝毫不乱。不过事发一刻功夫,便赶至白云观,而后便寻着瘦高个逃跑的踪迹,衔尾而追。紫阳在空中俯视,两队奋武营军士如同两道火龙,沿着大街小巷蜿蜒快进,还有一队黑衣人马宛若暗处游蛇,快速移动,想来应是那直殿卫士。两拨人马,一明一暗,但都朝一个方向——永兴坊。
随着两旁的民居高楼飞速闪过,半盏茶的功夫,紫阳便缓缓落在王致礼府邸后院,一路上如幽灵鬼魅,除了一只夜间飞行的夜猫子见着,其他再无动静。此刻的尚书府中也是灯火通明,人员往来不断,王致礼焦急地在客堂踱来踱去,不时有人前来禀报,韩威、包闻清也是正襟危坐,伴着王致礼左右。紫阳缓缓从后院走进客堂,一脸微笑地出现在堂内几人眼前。
“哼!小真人今晚又到哪去快活了!莫不是又无钱狎妓被人扣下了!本官在这寝食难安,小真人倒是风流快活!本官请小真人前来协助,小真人真当本官是大善人了!”王致礼派人寻了紫阳许久未果,早已是一肚子火气,当下见紫阳若无其事地进来,便讥讽道。韩威、包闻清两人也是对紫阳莫名消失,心中不悦,当下也不搭理紫阳。
“紫阳兄弟!不怪王尚书恼你!你可知今晚京城又生变故了!那妖狐还有两名贼子夜袭白云观,白云观中连连爆炸,也不知此刻是何情形!我等都在这随时候命!可你倒好!火烧眉毛的时候躲得远远的!”韩威也忍不住说落。
“嘿嘿!尚书老爷、小韩将军不必惊扰!那妖狐已被善扬真人布阵擒拿,两名贼人一个被贫道生擒,一个被贫道重伤跑了!不过也不必担心,这会奋武营和直殿卫的兵马都已经全力追捕了,今夜必有结果!”紫阳毫不客气地坐在客堂座椅上,笑眯眯地说道。
三人听罢,瞬时呆住,齐齐看向紫阳!嗬!这小道士总是出人意料啊!
“小真人所言属实?可莫要诓骗本官!”王致礼一脸惊奇地看着紫阳。随后,紫阳将白云观之事一一说来。
“哈哈哈!小真人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方才本官心急案件,言语多有得罪!实乃无心!无心!哈哈哈”王致礼当下笑道,心情瞬间大好。随后又突然问道:“小真人!既已将那矮胖贼人擒住!那贼子在哪呢!本官今夜亲自审他!”
“禀尚书老爷!那矮胖子已被直殿卫镇抚使马顺老爷给带回镇抚司衙门了!想必这会也在审着呢!”紫阳笑眯眯地回道。
王致礼一听,顿时又是一脸气愤,将桌上水杯一怒掷之。堂内众人皆是默然不语。
“好个直殿卫、奋武营!眼里何曾有本官!前日,在宫里,本官勇立军令,查办陈文平案。陛下授我总揽督办之权!直殿卫、奋武营非但不听本官调遣,反而擅自行事!今夜,本官多次派人前往协商询问,穆斌、李承宗竟知情不传,敷衍本官!简直是欺吾太甚!本官这就进宫面圣,这案子办不下去了!小韩将军烦请带路!纵是陛下赐死罪,本官亦无惧!”
说罢,王致礼便令仆人将官服拿来,欲深夜闯宫。包闻清见状,小眼滴溜一转,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一闪而过,但依旧不再言语。韩威见王致礼如此愤怒地要进宫面圣,心想这穆斌、李承宗可都是自己叔叔辈的人物,当下慌忙拦住,开口劝道:
“尚书大人,万万不可!想来穆指挥使、承建伯定是事发突然,来不及禀明尚书大人,此间必有误会!尚书大人这几日忙于案情,废寝忘食,实在令人敬佩!,陛下明察秋毫,也是深知尚书大人公忠体国之心!然当下最紧要之事,乃是查出幕后真凶,一网打尽啊!”韩威一阵好言相劝。
王致礼听后,渐渐平复怒气,过了一会儿,叹声道:“唉!罢了罢了!小韩将军所言也是!本官何曾愿意得罪那两位!无非一心为公,想必陛下一定明了本官的一片忠心啊!你说是否,小韩将军!”说完,看了看韩威。
“明了!明了!尚书大人放心!卑职担保陛下定然知悉!眼下还是分析下案情吧!”韩威慌忙不跌地应承道。
紫阳一脸惊讶地看着王致礼,心里怎么也不明白为何王致礼竟如此愤慨!
包闻清关心案情,又仔细询问了紫阳多处细节,眉头紧皱,心中不断思索。忽而开口问道:“小真人方才说在白云观与那贼人激斗时,那贼人扔出铁珠子竟可以爆炸,威力惊人?小真人可知江湖上哪些高手使用这等暗器!”
“不是暗器!是铁珠里有火药,故而爆炸!”
“火药!不可能!火药之法是朝廷最为机密之事!火药乃军国利器,全天下仅有工部下属王恭厂方能制作。厂内有掌厂太监一员,贴厂、佥书等有内官、工部官员及暗卫重重管控。所耗硝石、黑炭等原料支出使用皆严格管控,制药工匠也被时刻监控,成品后交由兵部配发各军,使用领取耗费皆登记造册。江湖人士根本不可能接触到火药。”包闻清摇头道。紫阳一阵无语,随手拿出两颗从矮胖子身上搜到的铁珠子,轻轻捏碎铁壳,拿给包闻清,“推官老爷若是不信,自行查验便是!”
包闻清仔细嗅了嗅,正是那火药无疑。闭着眼睛思忖良久,忽然睁开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喃喃道:“原来如此!”
“禀部堂!陈文平案下官心中已然明了!下官想今夜至兵部再次核查陈文平案宗,还请部堂能派人随下官一同前往!明日日出之前,下官定让真相大白!”包闻清眼里闪烁着精光,脸上抑制不住的大喜之情。
“额!包推官有何见地,不妨先细细与本官禀明!”王致礼看着包闻清一脸喜色,顿感糊里糊涂,这怎么着就真相大白了!
“部堂大人!下官怕夜长梦多,免出差错!还请部堂大人信任下官!明日日出之前定给部堂大人一个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下官愿以首级担保!”包闻清言语间甚是急切,连旁边的紫阳、韩威两人都想不明白这包闻清肚子里卖的是什么药。
王致礼盯着包闻清哭笑不得,心想这个小小推官难不成还真查到了真相?算了算了!由他去吧,夜访兵部衙门查案,无非就是被兵部众人腹诽几句而已。
“包推官言重了!既如此,本官就侯你佳音!我这就写条手令予你!今夜京城多事,还烦请小韩将军安排精锐侍卫护送包推官前去兵部!”王致礼说罢,便至书房。不一会儿,将手令交于包闻清。
包闻清拜谢后,立即赶往兵部。又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前来回禀,将直殿卫、奋武营动向及白云观遇袭事件来龙去脉打探清楚,细细听来与紫阳所说无异。王致礼便安下心来,众人也分别散去就寝。
京城各处逐渐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传来急促地脚步声。众人各自回房就寝,沉睡入梦,尚书府也变得一片静谧。
约是过了几个时辰,府中管家一路小跑至王致礼卧房,轻声扣门,唤了几句,将王致礼叫醒。王致礼揉着睡眼,看着窗外仍是一片漆黑,心中一阵不悦。听闻门外管家回禀说是包推官有关案情的重大消息,王致礼顿时清醒,当即掌灯,在夫人的伺候下,起身穿衣,一路来至客堂。
包闻清顶着两个黑眼圈,看上去甚是狼狈,但脸上确是抑制不住地激动。见王致礼来到客堂,当下施礼禀报:“部堂在上!下官幸不辱命,已然明了陈文平案玄机。这就向部堂一一道明!”
说罢,王致礼起身扶起包闻清,屏退众人,倾耳相听。只见两人低声私语,王致礼脸上时而震惊,时而疑惑,时而明悟,连连点头,不知不觉间月色暗淡,天边破晓,已到了次日卯时。
“精彩!精彩!包推官神机妙算,为破案立下头功!待结案之后,本官定向陛下禀明包推官的功劳!今日便依包推官之计行事!”王致礼抚须大笑,接着吩咐管家:“刘管家!速请韩将军至客堂议事。另即刻派人至穆指挥使、承建伯处,就说陈文平案有重大进展,请两位大人今日巳时中时至刑部共议案情!”
辰时三刻,乾清宫南书房。
炎皇李成器用罢早膳,饶有兴趣地看着韩威刚刚差人报来的密信,知晓这几日王致礼办案经过,连同昨夜因不满直殿卫、奋武营行事欲闯宫面圣一并密奏。
“有趣!真是有趣!你也看看吧”炎皇对着贴身太监刘锦说道,并将密信递给刘锦。
刘锦接过密信细细看完,也是笑吟吟地道来:“哈哈哈!皇爷!咋们这位小韩将军还是年轻稚嫩啊!被王尚书一番作态给蒙过去了,岂不知正中王尚书下怀,把这件事报给皇爷您了!”
“不敢直接找朕告状,使不动穆斌、李承宗两个军头,便想出这个法子告诉朕!也是难为这位尚书大人了!也罢!既然是朕逼着他立军令,不能不管不顾”炎皇李成器靠在椅子上,悠然自得道:“刘锦你去给司寇大人撑撑腰。今日巳时,你至刑部,代朕旁听王致礼住持议事。王致礼若有相求,你可便宜行事!”黄锦领命,不一会儿便跪退,稍作准备便前往刑部。
随着日头不断爬升,已到巳时中时。此刻的刑部东厅气氛逐渐紧张。王致礼稳坐中央,并在左侧为刘锦特设座椅,以示尊重。穆斌接信后准时而至,此刻正坐在下方左侧。包闻清、韩威、紫阳此时立在王致礼书案下方两旁。
中时已过一刻,王致礼仍未开口议事,看着下方右侧空空如也的座位,心中窃喜不已,然面上故作姿态对着刘锦说道:“想必承建伯军务繁忙,又不知刘公奉圣命前来旁听,故而迟迟未到。本官这就派人催请,还请刘公稍候!”
约莫又过了一刻钟,刘锦脸上愠色渐露,正欲开口,看见一人身穿紫色锦绣长袍,双手负后,器宇轩昂,身形伟岸,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大步而来,不是别人--正是大炎承建伯、京营战力之首的奋武营都督李承宗。
李承宗原本一脸轻松,大步走进客堂,一抬头看见王致礼坐在中间一脸笑容地看他,穆斌坐在左侧神情严肃,韩威那小子一直朝他使着眼色,看到王致礼旁边还坐一人,一脸愠色,竟是陛下贴身太监——刘锦!当下脸色骤变,疾步走向客堂,立即施礼开口道:“见过刘公!见过王尚书!本将……军中有事耽误,故而迟来,还请刘公担待!”心中暗骂王致礼这厮,不提前说清,又恼自己着了王致礼的套!
刘锦见人已到齐,不理会李承宗的解释,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说道:“诸位既以到齐,那咱家也就说两句!此番咱家来这刑部,乃是亲奉皇命,代陛下旁听王尚书与诸位议事!陈文平案影响恶劣,陛下甚是忧心,故令王尚书总办此案,各军司衙门务必配合!所幸王尚书不辱君命,此案已有重大进展,陛下龙颜甚悦。”黄锦喝了口茶水,接着笑眯眯地看向王致礼:“此次咱家只带着耳朵前来,绝不干扰尚书办案!一切有关案情事宜,皆由王尚书住持部署,相关诸人务必配合听遣!王尚书这就开始吧!”
“蒙陛下圣眷!本官定全心全力,查清真相,上报圣恩,下安民心!言既此,穆指挥使、承建伯,本官就当仁不让了,还望两位同心协力,共破此案!”王致礼严肃庄重。
两位军头看到此时,心中彻底明了。此番在圣前算是被王致礼抢了先机,这刘公今日就是替陛下敲打自己的。当下也放下隔阂,尽心办案了。
“陈文平案发前情,想必诸位都已明晰,本官不在赘述。幸赖穆指挥使向本官举荐紫阳真人协助办案。这几日,本官一面派包推官带人四处查访,抽丝剥茧,将陈文平所有信息均以查明;一面派紫阳小真人至白云观设计诱捕妖狐及幕后凶手。所幸两人均不辱使命,紫阳真人武艺超群,成功擒拿妖狐和幕后贼人,包推官心思如发,也查到幕后凶手动机。”王致礼侃侃而谈。紫阳听后一脸惊奇!这尚书老爷何时安排自己擒拿妖狐了!看着王致礼在那一脸认真地胡扯,紫阳心中特别佩服。乖乖!这大老爷扯起谎来比那市井流氓还要真切啊!
众人正欲听王致礼接着通报,岂料王致礼话锋一转,问向穆斌、李承宗两人道:“指挥使昨晚第一时间派人将那贼人带回镇抚司衙门审讯,不知可有什么结果?伯爷昨晚调兵遣将围追逃跑贼人,不知可否抓到?”
两人一愣,片刻间便反应过来。穆斌先开口道:“穆某着人连夜审讯,据那贼人交待。那贼人名唤齐大,逃脱贼人名唤刘竿。这两人明面上是永兴坊的屠户,暗地里确是弥勒教京师堂的罗汉护法。弥勒教行事极为隐蔽,教中诸人互不相识,有不同上线单独联系,刘竿便是齐大的上线。齐大交待,一月之前,弥勒总教派护法天龙、罗汉尊者暗自入京,那妖狐便是罗汉尊者所带。半月前,齐大收到刘竿消息,堂主下令截杀陈文平。于是两人先后跟踪陈文平数日,为防止被人识破,所以控制妖狐于数日前在东安街击杀陈文平。齐大仅交待这么多,其他事情一无所知。”
弥勒教源起于前晋末年。恰逢前晋惠帝穷兵黩武,苛税严重,百姓生活困苦,不堪重负,纷纷流离离乡,沦为流民。弥勒教趁此崛起壮大,教主自称弥勒降世,拯救众生。起先只是活跃于山东一带,赈济百姓,赠衣赠药,收拢民心,招揽信徒,前晋朝廷不曾管控,后逢流民起义,弥勒教趁乱崛起,妖言惑众,煽动民心,发动叛乱,鼎盛时教内信徒以百万计,势力一度遍布山东、河南、山西、陕西等北方数省,已成前晋心腹大患。后来,天下大定,炎朝初立,百废待兴,弥勒教祸心不灭,依旧四处作乱。宣武二年,炎皇将弥勒教列为当朝首恶邪教,并下诏各地卫所军镇全力打击镇压弥勒教。经过数年努力,弥勒教势力剿灭,转为地下活动,余孽不止。时至今日,弥勒教仍是炎朝匪患之首,直殿卫也一直全力搜寻围剿。传闻弥勒教教主乃是一南方僧人,后逢佛祖点化,方知自己乃是弥勒转世,随即奉佛祖旨意,普度众生。教内等级森严,如佛门一般,教主之下还有四大菩萨,八部天龙护法,十八罗汉尊者,在各地设分堂,分堂设香主一名,护法罗汉四人。这弥勒教既是炎朝第一反贼,又是江湖第一的魔教。
穆斌寥寥数语,便将审讯之情道出。李承宗接着禀道:“本将昨夜派兵追捕那负伤逃脱贼人!就是那个刘竿!追至,永兴坊前,那刘竿便已身亡。死前被人两剑穿胸,最后一刀划破喉咙致命!到这线索便断了。”
紫阳听闻,当下明白这弥勒教怕露出踪迹,所以派人将这刘竿一刀灭口。这弥勒教果真是狠毒无比的邪教,连自己人的性命也不怜惜。
王致礼听罢两人回报,当即心中更加确定包推官所查之事,便缓缓开口道:“穆指挥使、承建伯方才所言,与本官所查之事相合。此番陈文平案就是弥勒教余孽控制妖狐行凶。”而后饮了口茶,笑眯眯地开口道:“只不过诛杀陈文平也是事出有因。陈文平身为兵部侍郎,勾结邪教妖人,贩卖军物,邪教妖人为怕事情败露,故而杀人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