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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四年夏,这已经是溪音入宫的第三年了。
她独自一人在湖边赏莲,就连幽若也常常不许跟在身旁,谁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宫中新人不断,花无百日红,她不献媚,不争宠,如同这池中的莲花一般,静谧安宁,偶尔也会在此临摹,虽然画技一般,但每每画起来都心生欢喜。
近半年来,他未有一封书信送回宫中,她心里念了千百遍,“君安否?”
正低吟着,一人悄然至身后,“又在这儿发呆。”
溪音回首看见钟良,笑笑不语。
“听说你已经许久不愿开口言语,就连陛下来你都冷淡疏离,到底是为了他。”钟良叹了口气,他行医数年,见惯了生死离别,想不到如今竟然还会因此事感到一丝悲凉从心底升起。
溪音依旧盯着池中的莲,长眉连娟,眼波缱绻,素手轻抚桥栏,一袭轻纱白衣扫过地上的微尘,发丝上束着一条淡粉色的丝带。
钟良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知道自己是无法劝慰她的,除了阿瑜,她已经不见任何外客了,在宫中一隅里独自盛开又暗自枯萎。
他觉得不能看着她如此放任自流,忽然叫住了她,“等等,他托我给你的信。”
溪音忽然停住了脚步,回眸看向了钟良,眼中满是期待和不可置信,连呼吸都静止了。
片刻后,她开口道,“真的?”
钟良看着眼前的女子沉静的外表下释放出的片刻生机,忽然晃神了。
“钟大人。”
短暂的失神后,钟良赶忙道,“真的,在我这儿,晚点我托人给你送过去。”
“晚点……是何时?”溪音追问道。
钟良暗想,原不是不想说话,只是想说话的人不在这儿。
“过一个时辰,我还要去皇后宫里请平安脉。”
溪音笑了笑,行了常礼,“多谢。”
吓得钟良赶忙制止道,“你是高兴糊涂了吗,这可是在宫中,你怎可对我行礼?”
溪音也不作答,呆呆地笑着,看着钟大人从眼前离开,直到消失不见。
钟良走后,深感自己真是给自己挖了个天坑,赶忙回去模仿子末的笔迹,写了一封信,铺开了信纸,焦头烂额,他……平日都怎么称呼她,对了,是阿音。
果然过了一个时辰,信如约送至清云宫,溪音看过后匆匆烧掉,但字字句句已经印在心中。
“阿音,离宫半年,我知道你一定万分挂念我,我亦如此。原谅我这差事不好言说,不曾和你告别,让你受了委屈,是我的不是了。这一路上上风景秀丽,山好水也好,要是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溪音暗道,这离开许久了,连说话风格都变了,何时如此直白赤裸,语言也平实了许多,但是无妨,只要是你,怎样都好。
“幽若,去请瑜贵人来一起用晚膳。”
幽若见她家娘子难得有些精神,连忙去了,暗道,娘子这是有什么好事了。
阿瑜如今已经学会了十八般技能,舞技,吹笛,吹埙,刺绣等等,俨然是后宫第一才能之辈。纵然她平日里冷心冷性,也时不时有妃嫔上门来请教,她也耐心教,久而久之,倒是落了个好名声,皇后已经准备向皇上禀奏,下月升她为美人了。
一会儿,阿瑜便大步流星地来了,清云宫中人人都忙乎了起来,难得有了些热闹,一应菜品俱全,糟鹌鹑,八宝鸭,清蒸鱼,个顶个的佳肴。
溪音见她来了,拉住阿瑜的衣袖,“同我来,我这树下埋着几坛好酒,都是梅花酒。”
“阁主赠我的我都喝完了,你怎么还有?”
“这不是阁主赠的,是我前年冬日时自己酿的,本来……”
“什么?”
溪音未说出口,本来是等他一起共饮的,那时她才入宫不久,他们望江楼共饮的那一幕一直都记在心里,甚至还天真地以为以后还有这样的机会,便酿了这梅花酒。
“没什么,我们快些进去吧。”
阿瑜看着溪音,不知她因何事如此欣喜,但想必与那画师有关吧。
两人对饮到深夜,侍女们都退下了,两个姐妹执手相望,说起了醉话。
“阿音,你今天是怎么了?”
“我就是高兴,知道他一切都好,我很知足了。”
“他……为何这么久才给你来信?”
“兴许是不方便吧,毕竟我们是见不得光的,如此禁忌,需得步步小心,上次险些要了我半条命。”
“那如何又来信了,总是有些蹊跷。”
“可能是本美人魅力太大,他……思念过甚。”
“真是敢说,不过我问你,你对官家当真无半点情意?”
溪音听到“官家”二字忽然警惕了起来,环望了四周,见四下无人,这开口道,“他是个体贴的夫君,只是我要的人,需得是于千千万万人中,最爱我。”
阿瑜看着她眼里的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不明白。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本是寻常事,于千万人中,最爱自己,世间真有这样的情感吗?她没遇见过,也未曾有此奢求,但这句话却被她深深地记在了心底。
溪音问道,“你呢,这些个日子里,官家也算纵着你,你的脸冷得不比我好多少呢。”
“我可没有,他回回来,我都上演个人才艺秀,这要是在清音阁,也得千金呢。”
“你也够大言不惭的,官家的赏赐岂止千金呢。”
“我入宫本就是为了阁主的嘱托,照顾好你,保护你,其他的心思我也没有,我这一生,本就无所求,至于官家,他是什么样我都无所谓。”
溪音将杯中最后一口酒饮罢,“你倒是比我适合在这里,起码不会失意。我却不能,总是反反复复折磨,想要的人不在身旁,想要的生活得不到,你知道吗,我最近常常想起昔日冷宫里的容娘子,我甚至明白了为何皇后娘娘让我去看她,想必是因为我和那容娘子有几分相似吧。”
“不许你说这么不吉利的话,你和她不一样,她太过决绝刚烈,所以才落得了那样的结局。”
“我倒是羡慕她,终得自由,不用再去违心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