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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长风雪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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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世家子弟,我是个酒楼的厨子,按道理,我们本应一辈子也没什么交集。可是有时候吧,人和人的缘分就是这么奇妙。那日,我照例做好了菜,由小二端给了客人,那客人说我的菜太难看,倒了胃口,掀了桌子,老板让我来同客人道歉。那我哪能愿意啊,他一口都没吃就说菜倒胃口,我不服,让他尝尝。那人气得拿起板凳便要打我,这时候隔壁的一个青衣郎君站起来止住了他,还用手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一块肉,说了句,我倒是觉得这菜好吃又好看。”说完长风饮了一口酒,陷入了无尽的回忆里。

    几人喝了一杯又一杯,长风一点点讲述着这段尘封的往事。

    后来,长风还是被店家赶出去了,那青衣郎君将他安置到了自己府中,自此他的一应饮食,都交给了长风。长风为人勤快,除了做菜,还在府里劈柴,抢着做些苦累的活计。

    慢慢的,他知道了许多府里的事情,那青衣郎君是太常寺卿的小儿子,备受宠爱,因出生时漫天大雪,眼珠黑亮,便起名叫雪曜。平生喜好音律,为人谦和,常常接济周边穷苦人,连府上伺候他的一些丫鬟都是街上捡来的,又因在家排行老四,遂得了个名号,“显仁四郎。”

    雪曜年少饱读诗书,却志不在仕途,老爷为他请了许多先生都被他气走了,只要谈到考取功名,他就不似平日乖巧了,因为早年丧母,他母亲临终前反复嘱托以后要让自己的儿子随心而活,老爷也不好继续逼迫了。

    本来日子过得相安无事,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老爷因为一件莫须有的罪名入狱了,后来一打听,是老爷的兄弟羞辱了官家,牵连了一家子,全家皆被流放北方苦寒之地,刚巧那日长风在外采买,等回来后得知此事便赶忙追了上去,见到雪曜被铐上锁链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

    他们一路走着,长风一路跟着,雪曜身体不好,冰天雪地里走了几日后病倒了,酷吏的鞭子抽打在他身上,催促着他走,终于他倒在了雪地里。长风不敢上前,咬紧牙关静待时机。

    那几个酷吏一合计,这人怕是也活不成了,带着也累赘,索性丢在这,自生自灭好了。待队伍离去后,长风赶忙上前救走了雪曜,用自己仅有的积蓄为他请了大夫,仔细调养了数日才恢复。

    但雪曜自此一蹶不振,想到全家遭遇如此,心灰意冷,再也不复往日生气。后悔自己不听父亲的话,倘如自己博了功名,还能有庇护自家的机会,如今陈府是一败涂地,自己却什么都帮不上。

    长风不懂朝廷事,一心陪着雪曜,为他变着花样做好吃的,有时候特地花钱去听书,回来笨嘴拙舌地讲给他听。“从前,有个夫人得了顽疾,脸上开了花,近了瞧像个大蛤蟆,后来请了道士来看,说是蛤蟆精上身了,弄了些驱邪的药水,结果没承想脸还真好了……”

    雪曜听得噗嗤笑了出来,“你都从哪听得这些瞎编乱造的。”

    长风见他终于笑了,这些日子第一次见他笑,他比什么都开心,还以为是自己的故事起作用了,憨憨地挠头,“这说书的还有几分本事,甭管是不是编的,你欢喜就成!”

    雪曜看着面前的男子,费尽心思讨自己开心,看着笨拙,又有点可爱。

    为避免朝廷发现,二人自此开始了东躲西藏的日子,后来选择了长居这云起山,听说这是个洞天福地,人若是能在此修行,可以早日超脱成仙。长风自是不信这些,但难得雪曜喜欢,就在此筑了房子,隐居在山上。

    长风身体强健,白天他外出砍柴打猎,雪曜在家谱曲,打理下屋子,有时让长风去下山将曲谱卖给乐坊,换些银两。

    他们想待风声过了,便北上去寻亲。三年时间弹指而过,期间几番周折,最终雪曜打听到父亲早就死在了流放的路上,大哥二哥和三姐姐得了时疫,无人救治,也去了。终于,雪曜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一病不起,药石罔效。

    又是漫天大雪,他无声无息地去了。长风熬好了药端了进来唤他,一遍遍,一声声,却再也无人应答。

    长风伏尸痛哭,掩埋了雪曜的尸体,因顾及他罪臣之子身份,不能立碑,又怕别人动了这坟冢,便长居于此,立誓此生不离不弃,为雪曜守灵。

    一段令人唏嘘的往事重新被翻出,子末和阿莫一言不发,看着面前这个男人,不由得生出了敬意。

    世间原是有如此重情重义之人,竟心甘情愿一世孤苦于此。

    子末问道,“你家中可还有兄弟?”

    长风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是否要留后,笑道,“我父母早就过世了,我一个人无牵无挂,无亲无友,我这样的人,也无需娶妻生子,平白耽误了人家终身。”

    子末被长风的高洁打动,说道,“长风兄高义,某愿做君挚友,不知长风兄可愿?”

    长风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些醉了,朦胧间以为是雪曜回来了,上前一把抱住子末,痛哭道,“是你回来了吗?”说完便醉倒在了子末怀里。

    孤星残月,云起山间,有人点了一盏灯。

    这世上,有人舍身报国,为全忠君之义。

    也有人以身殉道,为全心中之义。

    子末提笔作画,暗暗思索,我的前路又如何?如今大宋隐忧重重,仅仅是一句话就害得陈府一家,这样的人间惨剧说到底还是上位者昏庸无道。可我只是一介画师,既不能上阵杀敌,也不能入仕为官,一身荣辱,皆系于君上。而今,与相爱之人有情又不得相守,昔日自在之心也不复存在。想到这,他举目四望,万般无助,唯将一腔愁绪化为笔下墨色深沉。

    群山绵延不绝,此处是云起,他落笔时彷佛看见了那陈府的雪曜,一身青衣,手执玉萧。

    山川险阻,江河万里,都不敌此间壮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