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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末,最后一拨寒潮过去。
陈池回家,甩了外套,捋起袖子,熟络地煮上半锅水,一瞅时间,丈母娘每晚必看的三集连播的电视剧快要开始了,他把火调小,卷面先放一边,拨了电话。
“喂?”
陈池暗中松了口气,是丈母娘的声音。他现在和当初毛脚女婿上门时有点反过来,当初他觉得老丈人好说话,特怂丈母娘。现在他每周去渔具店看岳家老夫妻,瞅瞅有没有搬抬的力气活可以帮忙,老丈人基本不和他说话,丈母娘凶是凶,但还嗯啊两句,他改成怂老丈人了。
不过,他以后要是养个女儿,谁和他女儿闹离婚了,他就给谁闹心。理解,可以理解。
“妈,饭吃过了吗?”
“吃过了。”宣春花没好气道。
这个待遇已经比先前好很多了,先前丈母娘连妈都不准叫,现在大概懒得说他了。
“妈,清明快到了,你和爸是这个周末去给爷爷奶奶扫墓,还是下个周末去?我开车送你们去。”
“不用。就这样,挂了。”宣春花啪地把电话机放下,终究没有直接说,你不是我们一家人,老祖宗墓地不能去。
她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回到沙发正对着电视机坐下,广告着急火燎地播,她瞅也不瞅,瞟向一旁的许满庭:“陈池的电话,想送我们去墓地”她自己觉着这话不对头,吸了一口气,倒似气呼呼添了补注,“扫墓。”
许满庭喝着茶吹气,没吭声。
宣春花瞧着丈夫这口气都沿着茶杯溜一圈了,等不及问:“你怎么看?”
“不是自家人,清明时节到坟头乱走什么?”
“就是,他要是去,老祖宗还不作怪他?”宣春花扯扯嘴角,“霜霜小时候,你爸多宝贝,抱不动还要抱。”
许满庭话少,没接,宣春花自己皱眉想了一会儿,又开口问:“你怎么看?”
老夫老妻默契足,问题一模一样,许满庭却是知道这次宣春花在问什么。“看什么?”他哼了一声。
“你们父女俩都一样,问上去都像闷葫芦。”宣春花不满道,“那我还要不要给介绍人回话啦?”
“一桩一桩弄弄清爽再说。”
陈池呼噜噜地放了面条下去,把他那有限的油盐酱醋调料瓶在汤碗前摆开,每样都往碗里洒一点,一会儿搅和好了面汤。又拆了一包火腿片,放进碗中,回头一瞧,面条也差不多了,于是麻利地关了火,从锅里撩起面条。
这晚餐就好了。
他埋头吃了一筷,顺手捞起手机看,不想没两眼就停了筷。
陆晴要求与他视频通话。
这两天,他要离职的消息已经在公司传开。
陈池继续吃,稀里呼噜吃完一碗面,陆晴仍在锲而不舍地要求通话,他想了想,暂且不去洗碗,应允了请求。
“陈哥。”陆晴喜悦地叫了一声。
“你好,这么晚,有什么事吗?”
“我听公司里的同事说”陆晴眉头轻拢,妆容精致的脸上便现出了一丝惶恐和愁绪,连声音都变得忧郁了,“说你要走了,是吗?”
“现在不好说,工作上的人事变动要以人事部的通告为准。”
陆晴就在人事部,她也只是听到一点传闻,但是无穴不来风,她肯定这是真的,此时听到陈池犹如外交辞令一般的话,轻咬了嘴唇。
“陈哥,我当初是你介绍进公司的,听到这样的消息,不管真假,心里都悬得慌呢。”她嘟起嘴扯着笑,眉宇间忧心忡忡。
“每个人的工作业绩都是自己做出来的。即便是学徒工,也是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更何况我们公司是正规的人事制度。”
陆晴眼波流转,欲语还休地盯住了陈池。三月底,仍是乍暖还凉时候,屋里屋外一个温度,她只穿了一件低圆领嫩黄的紧身打底毛衣,戴了一条褐色编线的骨坠项链,越过她的锁骨,垂到她胸口上方一点点,搭配得柔媚和粗犷兼具,十分有视觉冲击感。
“陈哥,”她抿了抿唇,那嘴唇便越加红润,瞅了瞅陈池,含羞带怯轻声说道,“明天星期六,我想去书店挑本英文原版的人事管理书,你帮我去参谋参谋?”
“不好意思,我要陪我丈人丈母娘去上坟祭祖。”陈池严肃道。
“你不是离婚了吗?”陆晴傻得嘴巴张大,半晌才牵强一笑,“我听芳怜提起的。”
陈池静静地瞅过去一眼,什么都没说,却是一副私事不方便说的模样。
“陈哥,我”陆晴脸色尴尬,略略迟疑,酒窝儿漾起,吸了一口气,似豁出去了便要说话。
“黛茜,我老婆叫我把碗洗干净,这就不说了,你另外找人参谋吧。”
陈池掐断了通话,把手机放置一边,望着面碗里的残汤,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拿起手机,拨了许霜降的电话,当然那是打不通的。他就不管,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你是不是叫我把碗洗干净?”
夏天,各种花儿开遍,许霜降回来时,错过了白玉兰的花期,白玉兰树的叶已经又宽又大,蓬蓬勃勃,浸润了台风天里足够的雨水,看上去满目苍翠。叶间已结了果蓇葖,像拧歪了的胖豆荚一样。
陈池已然知道了她去支教的原因,也知道了她在医院里挂点滴时遇到一对怀孕小情侣的事。
他问她,支教后,有没有好过一点。
其时,许霜降正在他的单身公寓里,盘腿坐在大飘窗的窗台,低头喝着他早起就熬上的绿豆粥解暑气。
“没有。”她放下碗,侧头望向窗外的白云朵。
“霜霜,每个人都首先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们为他们的疏忽负责,”陈池盘腿坐到她的对面,点上自己的胸膛,“就像我,我为我的处理不当负责,一直还没有完整的家。”
许霜降笑一下,仰头瞟向天空,她不是不怅惘的。
“我当时想,我怎么那样的埃”她悠悠道,“虽然知道不是自己的事,但心里会有遗憾,再加上自己的事也乱七八糟,就想找个地方停下来,静一静,如果能再做点事就更好了。”
“但其实,做别的事,并没有让遗憾更淡一点,总是一码归一码。”
“而且,完全不是我想的那样,停在一个地方好好总结过去展望未来,”许霜降绽颜一笑,“就是忙,愁他们怎么不听我的话,他们不来上课我又急,课堂人少怎么办,遇到周末下雨就烦,特别怕去镇上的路坏了,四爷爷一攒下鸡蛋就习惯性卖给我,我后来见到他从船里提起那个篮子,就不好意思不要。我跟着郭姨学用灶灰煨红薯、煨土豆、煨芋头。”
她深深吸气,再呼气:“就只是生活,”她想了想,总结道,“没有提高。”
陈池含笑点头。
“我要走了,”许霜降把碗一放,“妈妈叫我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