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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许霜降被父母催着回家,照老规矩,提了一大包菜。
她很意外,陈池竟然在家。
窗外已经半黄昏,厅中没开灯,电视机开着,画面很欢快,似乎是一档综艺节目,里面的歌手拿着话筒蹦蹦跳跳,屏幕光线随着舞台特效一闪一闪地,明暗快速切换着,照得屋中忽绿忽红。
却是静音。
陈池就融在这灰暗刺目的五颜六色中,只大概有个轮廓,他背靠着沙发,双脚抬起搁在茶几上,不知在欣赏节目还是在闭目养神。
许霜降在玄关处,鼻端就已闻到一股子烟味。她皱眉打开了灯,瞥到茶几上着实凌乱,陈池的光脚丫随性地翘在茶几边缘,旁边就是一台他的手提电脑,也没有方方正正摆好,而是歪斜着,好似被他用脚胡乱扫过去的。他的腿压在茶几的玻璃面上,空烟盒紧挨着裤子,撒出了一撮小黄线,估计是零碎烟丝。
茶几上还摆着好几个啤酒罐,都开了拉环,也不知里面剩了啤酒没有,极容易被碰倒。许霜降的视线落到茶几角那只玻璃烟灰缸上,里头横七竖八地堆了好多烟头,易拉罐的拉环也埋在烟头中,还掉了两个在烟灰缸旁边。
陈池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望住她。这一眼里似乎有很多意味,复杂得许霜降一时辨不清。她瞬间就又有了昨夜他翻身背对她时的那种感觉,心脏像在无尽黑暗中自由落体式地沉坠,空荡荡无所凭依却被抽紧。
但她毫不躲闪地迎上他的视线,竭力要解读他的眼神,陈池却很快撇转回去,仍旧面向电视机。
许霜降微顿,转身将菜提进厨房,行动间全无异样。她妈妈给了她太多菜,酱大排、爆鱼、蛋饺,她一样样放入冰箱,从袋中拿出饭盒时,她朝客厅中望了一眼。这是她妈妈防着陈池在外没吃晚饭,特地给他准备的。
陈池看电视看得投入,那如默片一样的歌舞节目似乎对他有无穷吸引力。许霜降移开眸,没开口问陈池要不要吃,就直接将饭盒塞到了冰箱,她准备明天拿来当午饭自己吃掉。
骨碌碌两声金属磕撞,许霜降下意识又往客厅望去,只见陈池收起了一只脚,曲起踩在茶几边,另一只脚仍然整个横过茶几,越发肆意懒散了,而且他也没去扶那个倾倒的啤酒罐,兀自盯着电视。
许霜降憋闷着,默默收回视线。以前陈池也讲舒适起坐,但他从来不在她面前拿茶几当垫脚凳,因为她看见会唠叨,他总会守她的规矩。有时候他揪着她的脸颊说,大总管的规矩要好好守,不然大总管会不开心。恍惚间,许霜降觉得,陈池曾经在家里听她号令,竟似给她几分薄面,如今大概全不顾忌她那些疑似强迫症的条条框框了。
她收捡好食物,出了厨房回卧室,陈池自始至终都在看电视,只是在她走过挡住电视机画面的那间歇,许霜降才感知到他抬眸瞟了她一眼。
茶几周围的烟味实在浓重,许霜降嗓子发痒,刚走进卧室便憋不住呛了两声,却也不准备多话控诉。从客厅到卧室,灯亮着,人两个,除了许霜降这两声咳嗽,竟然没有其他声响了。
她整理好背包,提着脏衣服袋子出房。陈池一直没什么言语,此时瞥见那袋子,眼眸猛地一缩。许霜降才走过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打火机的声音。她沉着脸转进洗漱间,关上了门。
水声哗哗,隔着木门传出来。陈池熟知许霜降的洗衣程序,先浸泡,后手搓,再然后进洗衣机滚洗。
他连吸了好几口,将手中的大半支烟用力摁向烟灰缸的底部,起身走入卧室。
许霜降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充电。
陈池的方法总是简扼,他先不去社交页面上一个个费时费力地点开筛查,而是直截了当翻看许霜降的最近通话记录。
这年头,除了工作需要和推销诈骗,其他肯打电话用声音联络的人已经算得上亲密关系。
陈池,对许霜降在顾一惟公司里的那些同事,能轻易甄别。除了这一处,她以前在培训机构的那些同事,他也略有耳闻。更何况,许霜降实在有太好的习惯,她对于工作方面的联络人备注得很有特色,总要不厌其烦地在人名前面加一个单位简称。
私交好友没有单位前缀。
林虞就只是林虞,他的名字在最近的通话记录上占了三条,星期四、星期五、星期六每天都占一条,也就是说,陈池去花展的的几天里,林虞的电话一天不落。
这个名字不算很陌生,许霜降的小本本上也有林虞的电话号码。陈池在记人上永远强过许霜降,他对于林虞这个人的回忆早在他从小本本上看到名字时就已经展开过一遍,他知道林虞是许霜降的初中同学,记起林虞在除夕给许霜降发过拜年短信,戏称过她的旧时绰号宝姐姐,祝过她年年瑰姿艳逸。
瑰姿艳逸?倒是贴合了那夜从音乐会回来黑裙红唇卷发梢的许霜降。
听音乐会这样浪漫的事,她一个人去,也是在他出差的日子里。
陈池眸色深暗,收回神,继续想林虞。
他还记得林虞的样子,去年在许霜降表姨父的寿宴上,林虞十分热情地给他打包。许霜降这个老同学,似乎各方面都很不错,祖屋拆迁,有自己的小事业,有钱有闲有相貌。当初短短一面,给陈池的印象是林虞非常细致周到,言谈间很有江南男子谦和的特色,行事对男人来说是妥帖,对女人来说大约便是体贴。
陈池盯着顶上这三条通话记录,略过了其他联系人,直接点开许霜降和林虞的聊天记录。
“宝姐姐,你不需要带帐篷,我们路上住酒店。”
“我差点要去网上买了。”
“买了也没关系,下一次我们去黄山,在山上露营可以用。”
“那我还是下单吧。”
“你已经看中了?什么款的?”
“我发链接给你看,你给我点意见,哪个好?”
“看过了,橙色那款感觉更好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那就确定橙色了。”
“宝姐姐,你慢点下单,我认识一个朋友,做户外用品贸易的,我给你问问去,找个性价比更好的。”
“那怎么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这个朋友新近入行,大家互惠嘛。”
“那好啊。”
“宝姐姐,你还有多久到?来不及的话,我去地铁站接你。”这是星期四那天发出的。
陈池面沉如水,今天上午十点也有记录,那时候他离开许家也才不过个把小时。
“宝姐姐,你的脚好一点没有?”
“好多了。”
“我看你昨晚上楼都一拐一拐的。”
“没事,休息一晚已经好了。你呢?”
“补眠中,今天反倒有些酸胀了。”
“你终于也会累,继续睡吧。”
陈池盯着最后的那个笑脸表情,几乎要把手机捏碎。
许霜降擦去手中的肥皂沫,走回房,想起要给妈妈打个电话报平安。
客厅中,沙发空着,电视机里仍旧歇斯底里地唱着无声的歌,花花绿绿的光柱闪个不停。
陈池从卧室中走出来,正正好和她遇在房门口。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让,目光牢牢锁住她,又是那种十分说不清的意味。
许霜降也不动,半晌镇静道:“有话说?”
陈池张了张口,一股烟草的味道袭上许霜降的面庞,她微微低头,摒住了呼吸,压住了喉咙里的轻痒。
“……我出去一下。”
额上方响起低哑的声音,许霜降不由抬眸,陈池斜跨一步,未等她回答,就径直往外走,她只来得及看见他线条冷硬的颧骨下巴。
不多时,玄关传来两下皮鞋踏地声,而后门锁嘎哒打开,最后砰一声。
一切恢复安静了。
许霜降一动不动地立在卧室门口,良久,才拖动脚步入内,她坐在床沿,看着玻璃窗上,映出了空荡荡的房间,还有木头人似的她。慢慢地,她俯下腰,将脸埋在掌心中。
夜深了,许霜降检查好外面所有门窗,关了房门。
“我觉得我的咨询应该结束了,需要付你多少钱?”
“不是嫌贵想随意吗?钱不用急,怎么不想咨询了?”
“可以结束了,现在只剩下谁先说的问题了。”
“你还不想说。”
许霜降的手指按在键盘上,闭上了眼睛,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你一个不婚的人,只有理论没有实践,根本没有体会过婚姻的痛苦,它就像一支倒勾刺,嵌在血肉里,拔出来时会痛得下不了手,你懂吗?”
“所以,还拔吗?”
“你能每天带着这只倒勾刺走路吃饭睡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