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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松平不像汪彩莲那般嘘寒问暖,做完饭,围裙解下,他就坐回客厅,不是看报纸,就是看书。
许霜降到书房去过,窗下贴墙做了一排木书架,陈池从小到大的课本居然还没卖掉,卷起来的边角被人一页页耐心地捋平,一本本摞得整整齐齐。桌边的另一个书架上就是陈池爸爸的书,大部分都是发黄的旧书,许霜降随手捞了一本,一看印刷期,暗暗吐吐舌头,书龄比她的年龄大。
陈池爸爸现在看的书,让许霜降深深敬佩。
一本是家庭医药大全,搁在书桌上,似乎经常在翻。汪彩莲告诉许霜降:“你爸说,去趟医院排老长队,开了药回来,就查查书,想想这个药治什么,自己也趁机懂点知识。”
还有一本是陈池读书时用的英汉字典,也许因为字太细密,封皮上还压着一个放大镜。“他爸给池儿补书的时候拿了出来,一直摆在这,说是没学过英文,现在有空就随便翻翻,看两眼,就当打发时间。”
许霜降当时注意到英文字典里夹杂着一张纸,露出了一条边,被她眼见地认出,那竟然是手抄的音标表,字迹工整,旁边还注了中文谐音。
陈池告诉许霜降,他爸爸年轻时学过一年俄文,从没接触过英文,见这些年电视报纸里时不时冒出一两个英文词,连广告里都有,T恤衫上都印上了,就动了心思,想学点粗浅的词汇。那中文谐音是他爸爸听着录音,复核了陈池英语课本上那些创意标注,自己做成的一张表。
这自然是有点可笑的,但许霜降瞅着那一丝不苟的黑色钢笔手写字,只会对她这位公公打心眼里肃然起敬。
陈池爸爸从不打麻将,从来不看八点档电视剧。退休之后,他把做饭的活揽过来,洗碗就不太管。早上他陪陈池妈妈去锻炼,但汪彩莲去锻炼,实际上除了伸展筋骨外,还要和同事邻居们聚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聊一聊,那是他们这些退休工人一天中很重要的社交活动。而陈松平一般不参与闲聊,打个招呼就绕圈子走路,走满半个小时就去叫汪彩莲一起回家。
汪彩莲在许霜降面前自称妈,提起陈池爸爸就会说“你爸”。许霜降一开始没适应过来,婆婆一说“你爸”,她第一反应就是她自个的爸爸许满庭。
她爸爸和陈池爸爸只有一个共同点,在家里都没有主妇话多。但在许霜降看来,她爸爸不说话也是柔和的,陈池爸爸不说话就显得有些距离,总体而言,许霜降感觉陈池爸爸是个理性表达多于感性表达的人。当然陈池爸爸对她挺好的。
就比如,他们剥完玉米粒后,陈池爸爸端起那盆,套了个塑料袋扎住,起身说道:“我拿下去打苞谷面。”
“爸,我和你一起去。”陈池说道。
“不用,你陪霜霜看看电视。”陈松平摆摆手。
“让你爸一个人去就好了。”汪彩莲拿出南瓜,洗净切块,准备蒸上做南瓜粑粑。
许霜降悄声问陈池:“什么是苞谷面?去哪里打?怎么这么麻烦啊?”
客厅无人,陈池大胆地揪揪她的脸颊:“是有点麻烦,待会儿就是吃不习惯,也要多吃点。”他解释道,“新鲜玉米粒用粉碎机打成糊糊,我们这里叫苞谷面。小区里有一家人专门帮人磨粉,也打苞谷面,我爸就去他家,打完回来,我妈做的时候,你也跟着学学,煎粑粑不用你来,你在旁边看看就好。”
许霜降一算,做个玉米粑粑,从早上去买玉米,历经剥粒、打面、和粉、搓团、煎炸,历时一天,其中耗费了她和婆婆、公公的脚力,还全家齐上阵剥玉米,她嘶一声,怨怪道:“你怎么说我贪吃?这么兴师动众,多麻烦呐。”
“我没说你贪吃,”陈池轻笑,“我说你爱吃特别的小吃,我爸妈非要这么做,我挡不住,他们说闲着也是闲着。待会你多夸夸玉米粑粑,就说比外面买的玉米饼好吃多了。”
许霜降叹一声,这是必须的。
她侧头瞟一眼陈池:“你在我家,每顿都说我妈做的饭好吃,其实也是溜须拍马吧?”
陈池握着拳头顶住嘴巴猛咳,一个劲澄清:“你妈做的饭是真好吃,我没有言过其实。你看看你用的什么词?”
许霜降眼波流转,歪着头笑:“你妈?”
“现在也是我妈。我夸自己妈妈的饭好吃,有什么不对吗?”陈池义正言辞道。
许霜降弯起嘴角,不说话了。
玉米粑粑是真好吃,有种新鲜玉米的清香味。不过,容许霜降说真话,口感稍嫌粗糙,毕竟玉米壳也在其中。其实,附带做的南瓜粑粑更细腻滋润。
当然,许霜降就按陈池教导的那样,大力赞扬两种粑粑,尤其是比较费工费时的玉米粑粑。
汪彩莲瞧着许霜降连吃了三个,心满意足。“吃慢点,小心烫。池儿,你吃南瓜粑粑,把这两个玉米粑粑留给霜霜,她爱吃这个。”
许霜降真是有苦难言,她望望陈池,他笑得怪模怪样。她垂眸心忖,回头得让陈池再按摩一回。
晚饭后,陈池和早上那几个小学同学约好,要去吃烧烤叙旧。许霜降陪着公婆到楼下散步消食,又陪着看了一会儿综艺节目,过了九点,汪彩莲说道:“霜霜,早点洗了睡吧。”
许霜降答应一声,道了晚安,洗漱后就钻回房间,和她妈妈通电话。宣春花闻听陈家一家子忙忙碌碌给她闺女做吃食,心里极满意。
夜里十一点三刻,陈池轻轻地转着钥匙开门。进屋却一愣,折向亮着灯的书房。
“爸,你还没睡?”
陈松平正坐在书桌前翻着书,闻声抬头道:“我等你。”
“我带钥匙了。”陈池笑道。
陈松平瞅瞅陈池,问道:“喝酒了?”
“就喝了一瓶啤酒。”
陈松平点点头,叮嘱道:“以后出门应酬,自己要有分寸,酒尽量少沾。”
“知道了,爸。”
“先去洗漱,待会儿我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爸,你说吧,我听着。”
“先去洗,醒醒神。”
陈池望向父亲,笑着答应。他洗得很快,出来后先不忙到书房去,而是轻轻地推开了自己的房门,探进去瞧了一眼。隔着一床蚊帐纱,隐约可见许霜降睡得很安稳,乖乖地只占了半边,留出一半给他,不过她似乎又溜到枕头底下去了。
陈池无声一笑,待要阖上门时稍顿。房间里的冷气源源不断地倾泻出来,他站在房门口,犹如站在两重天的分水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