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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凯德广场回来,时间还早,阮欣桐便绕路去看了看阮城。
如今阮城已经从家里搬出来单独住,平时鲜少有人打扰,环境倒是非常清净。
阮城在电脑前做方案没工夫搭理她,她打开冰箱,翻出一瓶养乐多。
“哥,没有牛奶了吗?”
阮城坐在轮椅上,假肢被卸下来放在一边,膝盖上搭了条小毯子,他手指敲着键盘,头也没回地道:“没有,家里没人爱喝那东西。啧,我记得你小时候很讨厌喝牛奶的,现在倒是非牛奶不可了,谁惯的毛病?”
阮欣桐一怔,是啊,谁惯的毛病呢?
阮欣桐坐回沙发上,掏出手机,点开相册。
照片里的人侧对着镜头的方向,单手抓球,一只脚抬起跨步向前,另一只脚的脚尖点地,身体压低大幅度往前倾着,衣角朝后扬起,那是一个疾速奔跑的姿势,汗水被阳光反射出灼目的光芒,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阮欣桐愣愣地盯着照片里的人发呆,心里有一点点难过。
今天他说,他有喜欢的人了。她不知道是谁,也不敢问是谁,万一,万一……那她该怎么办?
“呦,这不是高中每天送你回家的那小子吗?”
阮城的声音冷不丁从背后响起,也不知什么时候把轮椅滑过来的,悄无声息的,吓得阮欣桐猛地一个激灵,手机掉在地上。
阮城挑了挑眉:“看你这样子,喜欢他啊?”
“没有!”阮欣桐臊得满脸通红,弯腰把手机捡起来,“你别胡说。”
“那你偷拍人家的照片?”阮城啧啧道,“想不到我妹妹是这种人。”
“那是我舍友偷拍的!”
篮球赛那天,田甜借了阮欣桐的手机拍照,主要是为了拍杜子豪,其他人的镜头并不多,但她把照片发到自己微信上后就都删除了,可能觉得韩劭跟阮欣桐是朋友,所以独独留下了他的没删,这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就仿佛她是个偷窥狂似的,对韩劭有不轨的企图。
“哦。”阮城语气淡淡的,“那你为什么不删了?”
“你!”阮欣桐快被他气死了,提了包就要走,“我要告诉嫂子,你的腿早好了,整天在她面前那副病歪歪的虚弱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这下轮到阮城慌神了:“不带这样的啊,你哥跟她走到今天容易么?乖,别闹,你想要什么,哥给你买……”
哼,真是个死傲娇,阮欣桐想。
当初阮城截肢,他怕拖累人家,就跟肖晴提了分手,将人拒之门外死活不见,戳人心肺的话没少说,那副冷心冷面的模样,连她都替肖晴委屈。
可他表面跟人一刀两断,扭头听见有人疯狂追求肖晴,就连他住的医院都是肖晴托那人安排的时,整个人都不好了,捏饺子捏破皮,切菜割伤手,也得亏肖晴心志坚定,要不然她哥变成什么样,还真是不好说。
后来阮城的身体渐渐恢复,人却反而变得更加“矜贵”了,只要肖晴在跟前,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不舒服,变着法儿的黏糊人,后来连苏虹跟阮东来都看不下去了,直接将儿子轰出了门,眼不见心不烦。
前几天肖晴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张景堂暑期打算带两个实习生,问她愿不愿意去。张景堂就是曾经扬言追求肖晴的那位,这电话肯定是背着阮城打的,否则他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平静,还有闲工夫打趣她。
阮欣桐一个大二的学生,能有这机会去实习,是肯定不会错过的,她看了阮城一眼,原谅了他的作死。
六月底,期末考试如期而至,几乎所有的社团活动全部中止,所有人陷入了紧张而疯狂的备考阶段,往常空荡的自习室突然变得不够用。
平日懒散缺课,全靠考前突击的抱佛脚型考生大有人在,大家起早贪黑,挑灯夜读,蛰伏整个学期的潜力在这一刻全面爆发,没有人想要挂科,都在拼了命地往及格线上蹦。
相比于大部分人胶着的苦战,阮欣桐是最轻松的,该掌握的平时都已经掌握了,只要再重点巩固就好,因此寝室熄灯后,大家都幽幽地翻出手电筒继续摸黑鏖战,阮欣桐已经躺平准备入梦了。
田甜困得眼都睁不开了,狠心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哭唧唧道:“桐桐,我真羡慕你,下学期我一定好好听课,再也不遭这份罪了。”
“上次考试你也是这么说的。”阮欣桐笑眯眯地说,“你还立志要当运动女郎呢,要不明天早上我喊你起床?”
“哎,你饶了我吧。”
田甜摆摆手,低头翻过了一张书页。
炼狱般的两周之后,是振奋人心的长达近两个月的假期,大家统统将滚刀尖的痛苦抛在身后,摩拳擦掌地准备迎接暑假的极乐。
年轻就是有这点儿好,再大的烦恼,风一吹就散,一觉醒来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好汉。
“桐桐,假期去哪里玩儿啊?”
阮欣桐正在收拾衣柜,闻言含糊道:“回家陪我爸妈几天,然后找地方实习吧。”
“哎,就知道是这样,每次都是回家陪爸妈几天,然后打工实习,也太没意思了吧?”
阮欣桐笑笑没说话,微信来了条信息,她阖上衣柜门,点开看了一眼,是她们宿舍的小群,田甜在里面呼救,说洗澡忘了带毛巾,请求支援。
田甜是个小迷糊,经常忘东忘西,阮欣桐回了收到,正要收起手机去给她送毛巾,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又打开手机看了一眼。
群名称:王的女人。
群人数:5人。
等等,她们宿舍一共只有四人,多出来的那个是什么鬼?!
阮欣桐抖着手指点进去,一个昵称为“。”的家伙静静地躺在列表里,头像是只丑爆了的猫……这货的头像跟昵称为什么跟韩劭一模一样!是他吧,就是吧!可他究竟是怎么混进了她们宿舍的小群?
想想她们平时在群里聊的话题,譬如“X自习室惊现帅哥,速来围观”,再譬如“撩到个小学弟,萌的一脸血,如图”,再再譬如“我看到了XX的腹肌,想摸”,或者一言不合直接上图甩裸尸照……
阮欣桐“哐当”一声,把头磕在衣柜上,好想死。
也不知韩劭究竟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如果看到这些……光是想想都觉得那份尴尬要破屏而出,难怪装死不说话。
舍友被她吓了一跳,问她怎么了,她故作镇定地摇摇头,动了动指尖,将韩劭踢出了群。
几秒钟后,韩劭发来一张迷茫的狗头。阮欣桐绝望地想,就这反应速度,这货肯定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
“你怎么进来的?”她问。
“田甜拖我进去的,我什么都没看见。”
阮欣桐又问:“你有田甜的微信?”
这次那边回复的时间有些长,顶上一直显示正在输入,阮欣桐拿了毛巾往外走。三分钟后,韩劭发过来一条:“有。”
三分钟就打出一个字,他是手残么?
阮欣桐没再回,她直奔朝澡堂,兴师问罪。倒不是问两人什么时候互换的微信,而是问她拖韩劭进群做什么。
田甜把韩劭拖进群,纯粹是杜子豪的主意。
备考期间本来就时间紧张,杜子豪跟田甜聊个天都得忙里偷闲,结果每次聊天时却都被韩劭逼问阮欣桐的各种近况,他不堪其扰,怨念横生,一怒之下直接让田甜把韩劭拖进了群。
没人指望神不知鬼不觉,单纯地表示传话筒要罢工,你们俩有事自个儿说去吧。
“他,他问你们什么呢?”阮欣桐觉得脸上有些烧,也不知是尴尬还是别的什么,嘟囔道,“他有什么事不能直接问我,我又不会瞒着他。”
“这可不一定。”田甜深沉道,“他真出了事,这不也瞒着你吗?”
“什么?”阮欣桐悚然一惊,“他出事了?”
田甜也是从杜子豪那里听说的,韩劭当众拒绝段思敏的事不知怎么在学校传开了,上了论坛热帖,段思敏那段时间情绪特别低沉,追求段思敏的人当中有个体校的,找了一帮子人堵上韩劭,双方打了一架,韩劭伤到了手。
事情大概发生在一周多以前吧,正好是考试期间,性质恶劣,那帮子人都受到了学校处分,韩劭按着这事没准人跟阮欣桐说,怕影响她考试。
“其实他现在也不准我们说。”田甜道,“但我总觉得你应该知道,桐桐,马上就放假了,趁着他人还在S城,你去看看他吧。”
阮欣桐点头应了声,她觉得自己挺冷静的,连宿舍都没回,到校门口打了车就走。
但直到司机师傅给她递了张纸巾,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在哭。
这些年她其实很少哭了,就连当初被解剖课的尸体吓到奔溃,她也一直强忍着,后来见到的死亡多了,心情的起伏也越来越小,但每个人,都有不可碰触的软肋。
阮欣桐这些年兜兜转转,留下的朋友不多,但有一个算一个,哪个都不能再失去。理智告诉她韩劭没什么大事,年轻人争风吃醋打个架而已,能有什么大事?但自从阮城出事后,她对某些字眼就格外敏感,轻易就能被击溃情绪,她真的,再也不想任何人出事了。
站在D大门口,她给韩劭打了个电话,阳光在背后铺了一层橘色的光,一对情侣嬉笑着从身旁走过,她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抖:“韩劭,你现在哪里呢?”
“我在明川。”韩劭将趴在膝头上的小外甥揪开,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几个小屁孩噤声,他起身走到窗前,院子里一丛一丛花开正艳,他问,“你在哪里?”
原来他不在这里。
阮欣桐突然觉得心中悲戚更甚,她用手背揉着眼角,眼泪越流越涌:“我在你们学校。你,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那我怎么找你……”
“刚巧外公生日,回来看看,明天就回去了。”韩劭的眉心蹙起来,手指在裤袋里捻了捻,有几分焦躁,“出什么事了?我让杜子豪……”
“不要杜子豪。”
“好,不要杜子豪。”韩劭压抑着心底的焦急,尽量放轻声调哄她,“那你慢慢跟我说,为什么要哭呢,有人欺负你么?”
“没有。”阮欣桐听着他的声音,很奇异的,心里那份崩坏的情绪莫名就平复了些。
这阵消极的情绪来得仓促,去得也突然,她低声道:“不用杜子豪,我就是听说你伤了手,过来看看。”
“我伤了手?杜子豪还是田甜说的?”韩劭一手撑着额头,静默几秒,突然开始笑起来,起初是闷笑,接着笑声越放越大,“听他们扯瞎扯,架是打了一架,但伤到手的可不是我。”
阮欣桐:“……”
“体校那小子学艺不精,自己把手给折了。”
“……”
“软软?”
“别说话,先让我静静。”
五颜六色的花朵随风摇摆,花香幽幽,扑鼻而来。韩劭的额头抵在透明的玻璃窗上,嗓音压得又低又轻:“软软,你这样担心我,我很开心。”
似一阵缱绻的风,温柔地拂过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