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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章 另一颗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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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一平轻笑着,“去吧,孩子,有些事情是你必须要经历的,也是你必须要去做的,不然,你心生牵挂,于长生一道只会背道而驰。”

    夏樊默不作声,昂起头,抚摸着李家祠堂的大门,大步而入。

    木一平轻叹了口气,蹲下身,将脚下的尸体稍微挪了挪,让尸体的正脸朝着大门内,呢喃道:“你这一生也已了无牵挂了,不必太过执着。”

    未几,已成尸体的老人,双眼忽然瞑目。

    ……

    李家祠堂内。

    李家村虽有一百多人,但也只坐满了十来桌酒席而已。

    今天本来是一片祥和,也是极为喜庆的日子,只因李来顺被杀一事,这些前来祝贺的村民此刻大为不安,简直是如坐针毡,即便桌上的美味佳肴非常诱人,可只要是一个懂事的人,便没有一个敢动一动筷子。其时,四下里皆可听到暗地里咽口水的声音,有些眼里只有吃的小孩儿甚至早已安奈不住,悄悄伸出去的手又立马被身前的大人急忙拽住。

    “娘亲,我饿…”一个小女孩带着委屈的眼神抬头望向抱着自己的妇人。

    即便是离正堂最远出的桌子上,这位妇人也赶忙捂住总角小女孩的嘴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四周,好在并没有人关注到这里,随即低声斥道:“丫头,别说话,等回家再吃。”

    等妇人的手放开后,小女孩儿乖巧的哦了一声,但显然她并不想就此放弃,一双乌黑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的紧紧盯着桌上又肥又大的红烧鱼,虽然娘亲不让自己吃,但她心里早就把这条鱼翻里翻面全都舔了好几遍,她偷瞄一眼身后,趁妇人的关注点在别处的功夫又将自己的小手伸了出去,可她又发现整个桌上的人都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正犹豫之时,她又看见对面坐着的面色不善的大叔正盯着自己,立时被吓了一个激灵,于是她赶忙缩回手,一回头便又看见自个儿娘亲被惊吓到的脸,想了想,还是决定听娘亲的话,索性转过身,一头扎进妇人怀里,眼不见,心不烦,无奈的吮着一根手指,眨眼功夫口水便顺着手指缓缓流下,她也只能吧唧吧唧嘴。

    妇人悄悄的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轻轻抚摸着小女孩的头,抬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估算一下时辰,只盼望着时辰再过的快一点,等到“夫妻对拜”礼成后赶快离开这里,原来在她未来之前,她只打算好好的大吃一顿,没成想吃酒席竟也能吃出人命,好好的一桌喜宴却好似断头饭一般,其实她感觉的到,不止是她一人,就连那些平日里无惧豺狼猛虎的汉子此时也坐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妇人虽然不懂修士究竟有多么可怕,但她家的汉子昨天告诉她,此刻正在大堂内拜堂成亲的矮小少年绝对是一个比他爹还狠的狠人,而且族长就是他杀的,果然是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妇人那时听完对此嗤之以鼻,李有德的样貌虽跟他爹如出一辙,但李有德小时候可是她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不说,嘴巴又很甜,若有人说李有德是个狠人,还杀了族长,她定然是不信的,她宁愿相信是李来顺害死了族长,毕竟李来顺跟族长之间的仇恨已深到不是你死就是他活地步,可她现在非信不可,不然这矮小少年的亲爹死了,他竟也笑得出来!好像从始至终,那个矮小少年脸上的笑容便不曾停止。

    “二拜”之后。

    身着一身喜服的李有德站起身,正自春风得意,但他身旁披着红盖头,同样是一身红装的新娘身形虽里甚是窈窕,却显得木讷之极,而本该高高兴兴出阁的新娘每叩一首,便忍不住直掉下眼泪,因为她不愿嫁给她不喜欢的人,可她又极为害怕被身旁的矮小少年瞧见,只能将自己的头压的很低,很低,并且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卑微的姿势,仿若服侍在新娘旁老妇人手里的一只提线木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喜悦之情。

    初做新娘的少女,那个自己心里牵挂的少年刚回来不久,便传来自己的父亲被杀的消息,而那个少年也突然消失的无影无踪,更是来不及为父亲送葬,便又要嫁给身旁的矮小少年。

    此刻,她的面颊上早已满是泪痕,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却又显得小心翼翼,似乎手心里藏着什么对她来说极为珍贵的东西一般。

    大堂上首,左右两把太师椅,左手这把始终空着,而右边椅子上坐着的妇人正是秀霞的娘亲,铁柱的夫人林晓兰。

    林晓兰面无表情,只是眼底隐隐泛起的泪光证明,即便是她的宝贝女儿出嫁,但她也并不开心,这场被强迫的婚事当然不是她所希望的,甚至是绝望的,她的男人死了,她虽然知道自己最爱的人正是被眼前这个新女婿杀的,但她并没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更别说报仇雪恨了,所以现在的她只能将目光投向门外,盼望着一个英雄前来拯救她们一家,就像她曾经看过的那些戏本子一样,即便她心里也很清楚,那是戏本子里才会有的英雄,但她还是盼望着,可她也只能盼望,哪怕此刻自己盼望的是一个人人痛恨,害怕的杀人凶手!可她现在迫不及待的想知道这个杀人凶手是谁?这个杀人凶手会不会也杀了眼前这个杀人凶手来救自己跟自己的女儿?

    当门口的老人深深叹了口气,大声喊出“夫妻对拜,送入洞房”这一刻,林晓兰再也安奈不住,她盼望的那个杀人凶手始终没有冲进来。

    看着这对新人转过身,即将对拜之时,林晓兰看着堂外只是静静坐着的乡亲,她忽然之间绝望了,她知道,她的男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有人来搭救她们母女了,但她实在不想看着自己的女儿再落入痛苦的深渊。

    新娘在老妇人的搀扶下缓缓弯下膝盖。

    这一刻,林晓兰再也看不下去,迅速起身后,飞也似的冲了上去,将新娘的红盖头掀落,甩飞出去,眼泪似雨水般滚滚而下,紧紧抱住少女哭喊道:“女儿,娘亲就是死,也不愿看见你嫁给杀父仇人!”

    一瞬间,李有德大惊失色,转而又怒不可遏,骤起一掌拍在林晓兰后背。

    “嘭”的一声闷响。

    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妇人哪能受的起一个修士暴怒下的一击,即便这一掌在李有德看来已经是对自己丈母娘一再的手下留情,可林晓兰仍旧直直吐出一大口殷红鲜血后,身体立时瘫软了下去。

    “娘!”

    失去父亲的女儿,眼看着又要失去自己的母亲,等少女慌忙将林晓兰抱在怀里时,林晓兰的呼吸已然极其微弱。

    李有德愤懑不已,指着林晓兰破口大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让你坐在这个位子,真是太抬举你了,要不是老子看上你的女儿,早就该让你跟你家男人团聚了。”

    感受到妇人的体温逐渐冷却,少女的心也随之沉入海底,顿时流下血泪,她懂,很快她便是孤儿了。

    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那样的本事,她恨李有德,明明是亲人,却为什么要手足相残,她忽然也恨那个少年,即便那是她的希望,若时间可以重来,她宁愿他没有出现,那样她被沉江后,大可不必经历这样的痛苦,她宁愿自己死了,也不愿看着最爱自己的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自己。

    终于,一道惊讶到无以复加的声音忽然在整个大堂里回响起来。

    “林姨!”

    等夏樊踏入大堂内时,他的眼里看到的仅是一个少女和少女怀里抱着的一个妇人,妇人静静地躺在少女怀里,只不过脸上早已失去了血色。

    眼前的悲惨场景,令少年措手不及。

    “腾”的一声,身形高挑,姗姗来迟的少年猛然跪在地上,一边跪着向前挪动,一边用力磕着头自责道:“林姨对不起,秀霞对不起,我来迟了…我来迟了…我该死…”

    熟悉的声音,日思夜想的声音终于在喊少女的名字。

    可现在,少女只是抬起头淡淡的瞥了一眼,待看清来人后,极为勉强的苦笑了一声。

    怎奈何这笑声太过凄凉,笑得仇人毛骨悚然,笑得少年的心一痛再痛。

    瘦弱至极的少女一边迎面走来,朱唇微启,如她的母亲平日里等待着父亲归家之后说的简单话语。

    “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是少女对情爱一事懵懂以来最羡慕自己父母亲的三个字。

    她咧开嘴角,忽然笑了,原来,她也是有机会向自己喜欢的人说出这三个字的。

    李有德看着少女脸上伴着血色泪痕的笑容忽然愣住了。

    少女没有再看李有德一眼,自顾自的抱起母亲逐渐冷却的身体,朝着门外缓缓走去。

    她知道,这次,她的父亲已经在家里等她们了。

    或许,这次,也该换她的父亲站在门外喊一句,“回来了…”

    待少女走过跪在地上的少年身边时,她吃力的蹲下身,眨眨眼,缓缓摊开满是血迹的手掌,夏樊定睛望去,那竟是一颗早已熟透的红豆。

    这一刻,沾染了血的红豆分外妖艳!

    这颗原本已经有些干枯的红豆是少女从一个绣着“秀”字的香囊上摘下来的,其实,在送别少年的前一晚,少女强忍住困意,熬夜绣了两个香囊,一个送给了少年,一个留给了自己。那一日,她躲在四人不远处的树后,目送着少年在阳光下头也不回的远去。

    那一日,她辗转反侧,只有握着香囊,抚摸着上面的红豆才安然睡去。

    那一日,她与朋友坐在江边的大石上闲聊,朋友憧憬道:“我以后一定要嫁给一个大英雄。”她听完后不置可否,心里却浮现出少年瘦弱的身影,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容,低头默默呢喃道:“我也是。”

    这一日,太匆匆。

    ………

    少女抱着妇人走到堂外,门外立时一片哗然。

    少女抬起头,第一次直视太阳,须臾之间,恍若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灿烂的阳光温柔的落在少女身上,可她竟感觉不到一丝丝的温暖。

    “爹爹,妈妈,女儿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