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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零七分,梁牧栖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昏暗。
医院的陪护床有些狭窄,他把手搭在额前,静静躺了一会,梦中那股湿冷的感受仍未消散,站起身,病房的模样在瞳孔里颠倒一瞬,轻微的眩晕感传来。
视线垂落在膝盖上方,他忽然怀疑自己不会走路。
几分钟前,这种感觉也出现在梦境里。更早时,它们出现在现实中。
梁牧栖自认为不是热衷回忆的人,却久违梦到过去发生的事情。
在梦里,他被搀扶着坐起,身体靠在柔软蓬松的枕头上,往窗外看去,卧床时只能看见几根枝杈的树,完整地出现在眼前,却是倒着生长的。
他转过脸去,母亲也站在天花板上,注视着他。
眩晕伴随着轻微的窒息,他想要呕吐,梁芸捧起他的手,说:“牧栖,改掉那些坏习惯,改掉错误的认知,你是妈妈一个人的孩子,你要和妈妈生活在一起。”
改正生命中的第一个错误,花费掉梁牧栖的五年,现实中很难捱的时间,在梦境中流逝得飞快。
梁芸购置了一辆轮椅,推着他前行。他能够直起身子坐起,双腿却仍旧无知无觉,好像不存在一样。
好在梁芸并没有急着鼓动他去行走,仍宽容地让他坐着。
他的双手被固定在轮椅扶手的两边,梁芸告诉他,这是为了防止错误的认知贸然出现,那种错误会引诱他跟着瘫软倒下。
不远处有一群孩童在追逐着打闹,梁芸指向他们,说:“牧栖,妈妈对你最大的期望是你能够正常地行走,正常地说话,像他们一样。”
电话铃声响起,梁芸走到一旁去接,他坐在原处,安静地看着,目光从那群奔跑飞快的孩童上面掠过,飘向更远的地方,波光粼粼的水面吸引了他的注意。
一个皮球飞了到轮椅边,捡球的小男孩跑了过来,他看向小男孩,想要请求对方将自己推到光影晃动的那处看看,张开口却只是断断续续的音节,含糊不清。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他,眼中浮起莫名的神情,随后抬起手,向后招来了伙伴。
他们跑过来,推动着他,离池塘越来越近。
第一次被同龄人理解,梁牧栖心中涌起真心实意的感谢。他往前方看去,水面无波,高楼和绿树在水里安静地矗立。
那是一直以来,他想象中的真实,却被母亲评定为“错误”。困惑,伴随着隐约的渴望,梁牧栖情不自禁,想要伸手触摸,双手却被紧紧缚在原处。
与此同时,身后的人忽然用力一推。
大叫和大笑声在往后倒退,那群作俑者抱着皮球跑远,他和他的轮椅一并深陷下去。
眼前的画面在逐渐破碎,比恐慌更早袭来的,却是本不该有的伤感,那一刻,梁牧栖终于决定认同母亲的话,自始至终,只有他自己是错误的。
他渴望的,并非真实。
那只是一片映在水面上的倒影。
被拖拽上岸时,太阳的位置发出了浅显的变化,扶手旁的两条束缚带仍将手腕紧紧勒着,将他和轮椅融为一体。
道路上停了一辆警车,救护车也闪着灯,有人在为这到底是孩童间的玩闹还是一场蓄意的谋杀争辩不休,也有人惊诧地看过来,发出“这孩子简直命大”的唏嘘。
当他们再一次把视线转移,指责“这位母亲也没有尽到应尽的责任”时,梁牧栖抬起了脸,想要用同样大的声音和他们争辩,他不觉得梁芸有什么过错,独自养大一个孩子本就是不容易的事情。
可他发不出声音。
梁芸也没有发出声音,沉默地把他推回家,关上门,他看见客厅的茶几上放置了一个精美的包装盒,印着“happy birthday”的花体字母。
梁牧栖想起来,他应该在这天过上一个生日。
但梁芸却没有去拿那个蛋糕盒,她把他安顿到沙发上,就独自坐到一旁,看向窗外发呆,直到太阳往西斜,突然到来的夜晚吞噬一切。
他的生日过去了,蛋糕也随着升高的温度渐渐融化,腐掉的水果发出奇怪的气味,而梁芸坐在黑暗里流眼泪。
……
直到从梦中醒来,梁牧栖才迟钝地回想起,原来并不是梁芸不喜欢他过生日。
而是因为七岁那年的夏天,梁芸坐在生日蛋糕旁,流下了太多眼泪。
那眼泪或许大部分是为他而流,因为他,梁芸感受到比幸福要多出很多的痛苦。
那样的情绪太过强烈,湿漉漉地晕染开来,使得梁牧栖也在潜意识中,将“生日”定义为不幸的一天。
给爱自己的人带来不幸,是第二种错误。梁牧栖已经不太能记清自己是从何时起,爆发出规避这种错误的强烈渴望,令他学会说话,摆脱轮椅,自如地行走。
将梁芸对他的期待,从“做一个正常的小孩”变成更加有重量的“寄予厚望”。
……
床柜上,小夜灯静静地暗着,水杯搁置在一旁。
梁牧栖低下头,看向脚下的地板,往前走,一步,两步,三步,五步。
他拿到了水杯,杯柄握在手中,传来冰凉的触感,眩晕的感觉不知何时消散了,或许它只是梦境带来的错觉。
–
闹钟响了三遍,温迎才起床。
昨天晚自习她刚嘲笑了陈格每天定七个闹钟的习惯,到了今早,她忽然觉得多定几个闹钟的确很有必要。
她把这一结论分享给梁牧栖,到阳台上拿来校服,刚把衣服换上,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了回复。
梁牧栖发来两个软件自带的微笑表情符,很有老年人的气质,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他本就是个不擅长使用社交软件的人,温迎恐怕要将之误解为嘲讽。
她走到洗手间,一手握着牙刷,一手飞快地打字:“现在才五点半,不上早自习的人也起这么早?”
消息发出,不等回复,她再次表示感叹:“而且你步数居然已经三千!大清早的你到底干嘛去了?”
“正在输入”停顿了两秒,变成了名字,温迎开始给自己挤牙膏,猜测梁牧栖是倒退回去看自己的步数。
不过他显然没有搞明白,发出了一个表情疑惑的黄豆脑袋,然后说:“出去晨练了。”
“好一个精力充沛的人。”温迎回道,“我从起床那一刻开始觉得累,连刷牙洗脸的力气都没有,再一想要下楼梯跑到公交站,更是觉得眼前一黑,我什么时候能过上专车接送的日子?”
屏幕上,梁牧栖的名字又变成了“正在输入…”,温迎道:“有点好奇,你为什么每次打字都能打这么久?”
这回刚发送出去就得到回复,梁牧栖说:“对不起。”
温迎往那三个字看了一眼,再看一眼,莫名觉得有点不高兴:“打字很慢,滑跪倒是很快,你其实是不想和我聊天吧?”
梁牧栖:“不是。”随后很快地又补充一句:“我只是……在想要说什么。”
“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啊。”温迎开始洗脸,腾不开手打字,按下语音说,“我们在聊天,又不是在做题。”
隔了几秒钟,屏幕上出现一条同样长短的语音,她点开,听见梁牧栖说:“因为我不知道回应什么能够显得……”
忽然停顿,短暂的空白里,他轻轻呼吸一瞬,接着道:“……比较有趣。”
温迎愣了愣,手指悬在屏幕上方,不小心按下再次播放,梁牧栖的声音完完整整又出现一遍,连同那一秒钟的暂停,还有呼吸。
她抿了抿唇打字:“你……在意这个啊。”
“有点……在意。”
“学我发语音,还学我发省略号?”
“对不起。”
又是这句,温迎抬手打字,打完了又删除,清了清嗓子按下语音:“不要总是道歉啊,你……”顿了顿,声音不由自主地放轻,“你说什么我都能接住的,梁牧栖。”
梁牧栖说“好”。
为了表达喜悦,后面跟着两个微笑太阳的表情。
温迎啧了声,从表情包里搜罗几个给他发过去:“学点好的,趣味聊天精髓第一步,熟练运用表情包。”
梁牧栖:“猫咪点头.jpg”
温迎:“学以致用,值得表扬。”
梁牧栖:“鼻青眼肿熊猫咧嘴笑.jpg”
温迎:“呃……这个举一反三,举得不太好,你还是先用我给你发的吧,别自己找了。”
温迎拎着书包出门,下楼梯,等公交,上车,她一直在和梁牧栖聊天。
她觉得他今天的话比以往都要多,加上有些可爱的小动物表情包,很容易令人生出手机对面的人有些黏人的错觉。
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的途中,陈格的“汇报一下,我迟到了,你的早餐要晚一些才能到达”穿插其中,温迎吐槽他:“七个闹钟都没能叫醒你。”
“我打游戏到下半夜。”陈格道,“你去看我空间,十二连胜。”
他秀战绩的意图实在明显,温迎不太想看,但陈格要求点赞的消息频频冒出来,挡在梁牧栖的名字上方,温迎备受打扰,不得已而为之。
按下一个赞准备退出,右上角冒出令强迫症发作的红色数字,系统显示空间来访五次,点进去一看,访问记录全是梁牧栖。
最后一条访问记录,在四点五十三分。
和陈格不同,温迎的空间什么也没有,一条动态也没有发过。
她更常用的是朋友圈,不过朋友圈也发的很少,只有一条关于乐队聚餐的照片,还有一条歌曲分享。
梁牧栖对着那片快要生杂草的空间看了一遍又一遍……
温迎想不出有什么好看的。
而朋友圈是没有记录的,联想到梁牧栖也有可能对着那两条动态看了好几遍……
温迎突然觉得有些脸热,手机差点从手指间滑出去,她想她估计是尴尬的情绪上头,望着车窗外冷静了几秒钟,后知后觉地想到,梁牧栖为什么要起得那样早?
真的只是为了跑步。
还是因为照顾病人,所以一整晚没睡?
又或者……是被噩梦突然惊醒,想找人说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能犹豫而反复地去看。
就如同不久之前他那句“不知道怎么回应才显得比较有趣”,面对突如其来的倾诉欲,他是否也会感到开口的不容易,把脆弱展示给别人看的难为情?
心中涌上一股莫名的酸涩,温迎无奈叹息,仅靠脑补就把别人想的这么可怜,她居然也变成了陈格口中“心思敏感的创作者”。
都是因为平日里写歌写的……
但如果,她没有猜错,梁牧栖真的……有一点点难过呢?
手机上,梁牧栖新发来一个表情包,小猫歪头,他问:“到学校了吗?”
温迎心不在焉:“还有一站。”
“嗯,吃早餐了吗?”
“陈格给我带。”
“好。”
“正在输入…”再次亮起,几秒钟后,屏幕上出现一句“你们关系很好”,与此同时,温迎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在键盘上飞快地打字:“午休的时候我去找你吧。”
画面一闪,刚刚那条消息忽然不见了,梁牧栖说:“医院离学校很远。”
学会消息撤回了?温迎困惑:“我都看到了。”
梁牧栖:“一来一回很麻烦。”
温迎:“你提陈格干什么,你也想和他交朋友?”
梁牧栖:“可能会来不及吃饭。”
“……”温迎觉得他在岔开话题,不过她没在意,快下车了,正事要紧,“书籍是精神食粮,上了一上午的课,饿一顿也没关系。”
梁牧栖还想再说些什么,她接着道,“我想找你补课,经过昨天的考试,我痛定思痛,决定做一个对班级平均分有贡献,对社会有价值的人。”
跳下台阶,按下语音键胡编乱造到底:“像我这样的学渣,只有第一名的光辉才能普照在我身上,你也不忍心看我堕落吧,梁牧栖?”
眼前出现穿着同样蓝白校服的人流,温迎拉开书包的拉链,往前走,把手机重新装回书包的瞬间,收到梁牧栖的回复,也是一句语音。
“不忍心。”他说着,停顿,缓慢而沉重地呼吸,像在压抑。
短暂的沉默后,归于平静,带着笑意说:“等你来,温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