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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面朝天的女警拧了拧眉,又问男孩要了大姐的地址。
男孩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紧绷着的表情略微放松,说出一串地名。
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阿姨,有些亲切。
他已经有好久,没跟人说起过这么多往事了。
所长记下男孩报出的地址和大姐的姓名,扬声叫了个下属过来,压低声音对他吩咐了几句。
待后进来的民警离开,所长重又把注意力转移回男孩身上。
“你来这边,是为了找亲生父母?”
男孩摇摇头,否认。
“听人说这边机会多,我想来这边找个活儿干。”
寻亲不寻亲的先不提,他总得先活下去。
可他还不到十六岁,正经招工的地方,大多不会请这么小的孩子。
于是,他一开始只能在捡一些废品去卖,勉强挣个温饱。
李顺那张身份证,就是在垃圾桶里捡到的。
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所长语重心长地教育男孩,使用他人身份证件是违法行为,念在他年纪小,这一次派出所破例不予追究,但下不为例。
男孩沉默地点点头,又恢复成了最初那个没什么表情的模样。
再过个大半年,他就满十六了。
到时候,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去打工,一边挣钱一边寻找亲生父母。
只是,在此之前,他还需要解决一个问题。
“阿姨,您能帮我办个身份证吗?”
女所长有些为难,说:“按规定,未满16周岁的未成年人,需要由监护人代为办理身份证的。”
也就是说,他要办身份证,还得毛爸出面。
哪怕他不是他亲生的。
可他不想,也不敢回去找他。
场面一时间有些冷。
房门被人推开,先前进来过一趟的民警同情地看了眼男孩,随即说道:“跟那边派出所核实过了,这个地址以前是个工厂,很多年前就废弃了。那边怀疑,是有个跨境团伙利用废弃工厂做掩护,把人骗到境外实施诈骗。”
男孩听着,心一下沉到谷底。
瞧着他的神情,民警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女所长雷厉风行惯了,看到下属这样,不悦地蹙起了眉头。
“有什么事就说,在我这儿没什么好顾虑的。”
民警这才开了口。
“他家里那边,我也联系过了。”
男孩垂下眼,用手指抠着裤子上的破洞。
“他爸前段时间醉酒掉下河,没了。”
手指猛地用力,陷进皮肉里。
男孩猛地抬头,眼里闪过惊讶、茫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怀。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警察应声出去,才关上门,就撞见了恰好拉开门的柳爸爸。
柳爸爸在房间里待得闷,正打算出去透口气,顺便抽支烟。
见到民警从隔壁出来,脸上还带着点说不出的遗憾神情,忍不住多嘴问了句原因。
小警察也是个参加工作没多久的,一时感慨,便将男孩的身世大概讲了一遍。
柳爸爸听完,感慨万千。
这孩子,真是受苦了。
某个想法在脑子里迅速成型,柳爸爸跟民警道了声谢,烟也不抽了,折回房间跟老婆商量大事。
等所长带着男孩从隔壁回来,柳妈妈再看向他时,眼里除了感激,更多了一抹心疼。
天下所有做妈妈的人,都看不得孩子吃苦。
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她闺女的恩人。
“抓回来的人已经认了,这是笔录,你们看一下。没有问题的话,签个字就可以离开了。”
柳家父母接过文件,逐字逐句读着。
看到一半时,柳妈妈偏过头,在桌下紧紧握住女儿的手。
她自小娇养的掌上明珠,要不是遇上了好心的男孩,今天只怕是在劫难逃。
那些王八蛋,怎么能对这么小的孩子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
柳爸爸黑着脸看完文件,在落款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任所,辛苦了。等下会有律师过来对接,这几个人,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签好字,一行人站起来往外走。
男孩默不作声地跟在最后,思索着晚上要去哪里过夜。
正这时,一双小手拉住了他的衣角。
男孩眼里掠过诧色,看向比他矮了小半个头的柳闻烟。
“你实在不想去医院的话,今天到我家去住,好不好?”
男孩第一反应就是拒绝。
可不知怎么,对上柳闻烟那双真诚而毫不造作的眼,他那个“不”就没能说出口。
柳闻烟只当他是默认,拉着他坐进了自家的车。
两个大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车里只能听见女孩子的叽叽喳喳。
柳妈妈在心里感叹。
自家这姑娘心也太大了,到派出所走了一遭,竟然还有心情说说笑笑。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错了。
半夜三点,柳家父母被一声尖叫惊醒。
柳妈妈连鞋都顾不得穿,光着脚跑进女儿的房间,将浑身冷汗的她紧紧抱进怀里。
柳闻烟的鬓发被汗打湿,粘腻的贴在额前,一张小脸煞白。
白日里种进心间的魔鬼,总会轻易在夜间现形。
女人温柔地拍打着女儿的背,可无论她说什么,都没法令紧张的人放松下来。
直至,被他们带回家的男孩,出现在卧室门口。
“你还好吗?”
他很有分寸感地站在房门之外,轻声说了四个字。
女孩惊恐地抬头,看清来人时,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后半夜,柳闻烟又惊醒了好几次。
妈妈的陪伴完全不足以安抚她的惶恐,只有与她共同经历了磨难的那个人可以。
无奈之下,柳爸爸敲响了客卧的门,带着歉意问:“实在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你,去跟我女儿说说话?”
就这样,男孩成了柳闻烟的心药。
在柳家一住,就是半年多。
起初,男孩白天出去打零工,一整天都见不到人。
只有睡前,他才会来到柳闻烟的房间,躺在沙发上听她谈天说地。
后来,他开始每天接送她上下学,偶尔也会在假日里一起出门闲逛。
少男少女间的情愫,逐渐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柳爸柳妈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并不反感他们的往来。
都说,日久见人心。
几个月的朝夕相处,他们能看出来,这男孩是个好孩子。
如果不是被人拐卖,他或许会和他家知南一样,拥有幸福美好的人生。
可惜这一切,都被可恨的人贩子毁了。
男孩的十六岁生日,也是在柳家过的。
在饭桌上,柳爸爸主动问起他对未来的打算。
男孩说,他这段日子攒了些钱,打算回学校读书。
他想帮助那些和他一样被拐卖,和二姐一样被迫早早步入婚姻的人。
要想做到这些,他得考大学,得出人头地。
柳爸爸举起酒杯笑了笑,没有说话。
三天后,崭新的校服出现在男孩房间。
男孩盯着校服胸前的徽章,熟悉的纹样。
那是柳闻烟的学校,私立,一年学费要六位数。
就算他将一天掰成四十八小时来用,打零工挣的那点钱,也负担不起这么高昂的学费。
柳爸爸当然愿意替他出这笔钱,可他还是想靠自己。
他抱着校服走进柳爸爸的书房,将衣服和一封信整整齐齐放在桌面。
而后,他如往常一般送柳闻烟到了学校,随即独自登上了开往山村的大巴。
这一天放学,柳闻烟没有等到熟悉的人。
从他留下的信里,她知道他要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家。
此后的一年里,两人相隔数百公里,却始终没有断了联系。
肉体的分别,影响不了灵魂的交流。
两人谁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但柳闻烟坚定地认为,他就是她的初恋。
美好的肥皂泡,破裂在他考上大学那年的暑假。
为了制造惊喜,柳闻烟悄悄买了车票去找他。
两个小时的火车,三个小时的大巴,还有一个小时的面包车。
当柳闻烟站在小旅馆门前时,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早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压着不适给男孩打了电话,兴冲冲地让他猜自己在哪。
精致漂亮的女孩,和背后破旧的旅馆门头,格格不入。
她听见电话里的人说,让她回去。
“对不起,我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