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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仔小的时候,生活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家庭。
有一个对他挺好的妈妈,还有两个对他不差的姐姐,一个大他两岁,一个大他四岁。
唯一的不幸,就是他爸爸,是个脾气不好的。
尤其,是在喝了酒之后。
酒精就像是人性的放大器,擅长撕碎一切伪装,将深藏于表象之下的本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幼年的毛仔很少走出家门,一方面是因为妈妈和姐姐看得紧,另一方面是他发现自己每次出门时,都会受到邻居的指指点点。
他并不能听懂那些姨姨嬢嬢口中说出的话,也看不太懂她们的脸色。
他只是自觉,不愿意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待他长大了一点,妈妈不再日日留在家里守着他。
她开始和父亲一起,早出晚归,去田间地头劳作。
家里就只剩下他和两个姐姐。
有一天晚上,爸妈久久未归。
姐姐们哄着八岁的弟弟睡了觉,就回到自己的小房间里休息。
半夜,毛仔被尿意憋醒。
外头下起了雨,冷飕飕的,寒意逼人。
他不想起夜,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
可膀胱不允许。
他这会儿要是憋着不去,后半夜准保要尿床。
而一旦尿了床,必定会有一顿棍棒等着他。
毛仔不敢再迟疑,手脚并用地爬下了床。
披上外套,穿过黝黑的走廊,往屋后头的旱厕走。
回来路过爸妈卧室时,他瞧见了门缝里透出的微光。
他好奇地站在窗下,偷听里面的动静。
学校里的同学说,晚上听到过父母“打架”,很有意思。
毛仔从前没撞见过,今日好不容易碰着个机会,自然不舍得错过。
不多时,屋子里突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把藏在窗下的毛仔吓了一大跳。
这“打架”,怎么跟同学说的不大一样?
再听下去,叮了咣啷的碰撞声里,似乎还夹杂着女人低低的哭声。
毛仔瞬间反应过来,爸妈是真的在打架。
严格来说,是爸爸单方面在殴打妈妈。
男人用醉醺醺的语气,对自己的妻子破口大骂。
毛仔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正准备冲进去保护妈妈,却忽地顿住了脚。
他听见门里那个男人说——
“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生不出个带把的,老子会被人戳这么多年脊梁骨?”
一家人努力遮掩了多年的真相,在这一刻浮出水面。
毛爸毛妈结婚后,连着生了两个女儿。
为了生儿子,毛妈吃了不少苦头,终于怀上第三胎。
毛婆婆特意请了神婆来看,神婆信誓旦旦地告诉他们,这一胎必定是个男胎。
先前,因为毛妈一直生不出儿子,毛爸没少在村子里受人白眼。
他们这个村子的人思想都封建,家里要是没个带把的,走在路上都抬不起头。
妻子这第三胎,可算给毛爸长了面子。
好吃好喝伺候老婆过了九个月,一朝临盆。
毛爸借来了邻居的平板车,连夜将人送到镇上的卫生所。
因为孕期补得太过,这一胎是个巨大儿,毛妈生了十来个小时都没能生下来。
眼看母子都要撑不住,医生催促家属签字,顺转剖。
折腾到天明,娃终于从娘的肚子里被取了出来。
代价是,毛妈失去了子宫,从此再不能生养。
更令她绝望的是,这第三个娃,还是个赔钱货。
守在产房外的毛爸和毛婆婆一掀开襁褓就傻了眼,牛已经吹了出去,这下可怎么收场?
毛婆婆到了儿媳妇床前,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她年过花甲,膝下唯有毛爸一个儿子。
眼看着不但没能迎来男孙,儿媳妇还没了子宫,毛家的香火就要断在这里,她死后怎么有脸去见她那早死的丈夫?
老人握着儿媳妇的手,提出了偷梁换柱的法子。
毛仔,就这么进了毛家的门。
借着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儿子,毛爸终于在村里人的闲言碎语中挺直了腰板。
但这腰板,也没能挺几年。
毛仔刚能走稳时,毛妈常带着他在家门口的土路边晒太阳。
路过的村民看着娃乖巧可爱,少不了上前逗弄两句。
见着的人多了,流言蜚语再次传播开来。
村里的人都说,小毛仔生得大眼睛高鼻梁,细皮嫩肉白生生一个俏娃,实在不像毛爸那个大老粗的种。
随着毛仔越长越大,五官跟毛爸真是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联想到毛妈嫁过来好些年才怀上孕,还一连生了两个闺女,就有人暗自揣度,是毛爸不太行。
这个儿子,只怕也是找人借的种。
毛爸忍气吞声,却无法反驳。
时逢政府严打拐卖,要是让人知道了他卖了女儿换儿子,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只能让妻子和女儿看好儿子,让他尽量少出门。
情绪压抑得久了,就成了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毛爸的脾气越来越差,酒喝得越来越凶。
每次喝了酒从外面回来,就要关起门来把老婆按在身下打。
要不是她生不出儿子,要不是她没了子宫……
总之,错都是女人的。
这一刻,连活着都是她的错。
在身心俱疲的摧残下,毛妈在毛仔上中学那年离开了人世。
毛大姐念完初中就被迫辍了学,背井离乡外出打工,贴补家用。
毛二姐一边念书,一边扛起了照顾家里的重任。
几年间,毛爸酗酒的毛病越来越重,挨打的对象也从毛妈变成了姐弟俩。
毛仔虽然心里拧着血缘的结,但依旧会在挨打时,挡在姐姐的身前。
随着他年岁渐长,单方面殴打逐渐演变为互殴。
听说毛爸为了三万块彩礼钱,就要把刚满十七的二姐许给隔壁村的老光棍,毛仔坐不住了。
他灌醉了毛爸,从他手里偷走了那三万块的彩礼钱。
而后,趁着月黑风高夜,姐弟俩逃出了那个封闭落后的小山村,准备去异乡投奔大姐。
两个半大的孩子头一次见到外面的世界,人生路不熟。
才到镇上,就被老光棍带着人围堵在了小旅馆。
毛二姐咬咬牙,将所有钱塞给弟弟,让他跳窗逃跑,想办法找人来救她。
等毛仔带着派出所的人赶回旅馆时,只看到了一脸餍足的老光棍,和神情呆滞的二姐。
她就坐在旅馆那张一米宽的小破床上,抱着发黄的被子挡着身子,裸露在外的肩膀不住颤抖。
面对警方的盘问,老光棍一脸无所谓,拿出毛爸收彩礼时写下的保证书,说他们是两夫妻,行夫妻之事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毛仔扑到姐姐身边,流着泪让她跟警察说明真相。
可毛二姐只是在被子下握了握他的手,说:
“毛仔听话,你自己去找大姐,二姐等下就跟姐夫回家。”
所谓民不告,官不理。
毛二姐承认了跟老光棍的夫妻关系,主动说是一场误会,警察还有什么法子?
毛仔浑浑噩噩地离开了旅馆,摊开手心,看到二姐塞在他手心的纸条。
「往前走,别回头」
字体娟秀,落在皱巴巴的烟盒纸上。
毛仔痛哭出声。
他能猜到,老光棍一定是说了什么,逼二姐不得不跟他回家。
比如,放他离开。
十几年的姐弟情,血缘早已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听完男孩的叙述,所长沉思了许久。
又是一个拐卖案的受害者。
可怜,但不足以成为他冒用他人身份的理由。
敲了敲桌上的证件,所长接着问:“这身份证,你从哪弄来的?”
“捡的。”
没有这张证,他连去工地打工的机会都没有。
“你既然跑出来了,为什么不去找你大姐?”
男孩的下颌绷成一条线,默然半晌才开口。
“找了,没找到。”
“她给的地址,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