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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男孩弯腰从垃圾堆里抽出一根满是倒刺的木棍,回身直面追过来的众人。
和许多小说及电视剧里的不同,柳闻烟没有赖在原地,哭喊“我不走”、“我不会丢下你”之类毫无用处的废话。
她只是回头看了一眼男孩的背影,随意使出吃奶的劲儿,往看起来最宽敞的路上跑。
身后不断传来粗俗到不堪入耳的叫骂声、物体砸在肉身上的闷响,和忍痛发出的低哼。
柳闻烟不敢细想那声音是谁发出来的,只能拼了命的向前、再向前。
她平日在学校里,是个连八百米都跑不下来的体育废材。
可那一次,许是肾上腺素起了作用,她一连跑过好几条街,都没觉得累。
也是她运气好,虽然不识路,却在误打误撞间跑上了大路,撞上了救星。
柳家的司机在校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校门关闭,都没能见到自家小姐出来。
找门卫给班主任打了电话,才知道小姐早就走了。
司机当即联系了保姆,确认小姐没回家后,立马报了警。
柳家名声在外,又事涉未成年,警方来得很快。
大致了解过情况后,警察迅速在学校周边开展了地毯式搜索,最终在巷子里,发现了犹如惊弓之鸟一般的柳闻烟。
男民警看了眼女孩身上脏了的衣服,略微皱了皱眉,准备给上级打电话报告,要求调个女警过来。
刚掏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拨号,柳闻烟率先扯住了他的衣袖。
“警察叔叔……”
话一出口,豆大的泪珠便唰一下滚下来。
才参加工作一年的民警没有在意她这一下子把自己叫老了许多的称呼,出言安慰。
“没事了啊,你先冷静一下,我叫个同事过来给你做笔录。”
男民警原本还想拍拍她的肩让她放松些,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收了回来,同时站得离她更远了些。
毕竟人家女孩子刚遇上那种事,作为异性,他这会儿应该跟她保持距离,避免对她的心理造成二次伤害。
谁知道,见他往边上让了让,柳闻烟竟然直接挽上他的胳膊,把他往小巷子的方向里拖。
她哽咽地说不清话,只能通过身体力行,向警察表明自己的意思。
民警先是愣了下神,随即看清她眼底的情绪。
那不止是害怕和无助,还有担忧和焦急。
“你朋友在里面,是吗?”
柳闻烟还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好多人……在打……他……一个……”
听了她的话,警察的神色瞬间沉下来。
自从这片区域开始封闭改造,时不时就会发生打架斗殴事件。
就在前两天,他们所里刚处理完一个案子,受害人也是个学生,至今还在IcU躺着。
他实在搞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没事往这废弃建筑里跑什么?
然而,此时他顾不得说别的,只是飞快地打电话叫支援,同时示意柳闻烟带他往出事的地方去。
待二人回到柳闻烟和男孩分别的地方,柳闻烟一下子傻了眼。
脏兮兮乱糟糟的巷子里,哪还有男孩的影子?
民警蹲下身,观察着地上扔着的那根木棍。
棍子顶端嵌着根足有四五公分长的钉子,锈迹斑斑的同时,通体沾满红色鲜血,触目惊心。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血。
正这时,手机铃声在空荡的旧巷里响起。
“喂?人找到了?好,我知道了,我马上把她带过去。”
挂了电话,民警站起身,对上柳闻烟惊慌失措的脸。
“我同事说在另一条巷子里抓到了一伙打架的,其中有一个男孩伤的有点重。你跟我去看一下,看看是不是你朋友。”
柳闻烟再见到男孩时,单看那张脸,几乎认不出他。
男孩的头上有道明显的破口,血和汗混杂的污渍遮住了半张脸。
另外半张脸也是眼圈乌紫,面颊高高肿起。
他身上穿着的运动服早已被扯烂,露出的肌肤上满是红肿和擦伤。
见到柳闻烟过来,男孩似乎松了一口气,却仍是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小孙。”
站在混混们身旁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朝柳闻烟的方向招招手,柳闻烟身边的民警立刻应声。
“师父,这就是报案人要找的那个女孩。”
他指了指柳闻烟,又指了指抱着头蹲在地上,满脸是伤的男孩,说他是女孩的朋友。
中年民警闻言,往柳闻烟面上扫了一眼,像是在跟她求证。
柳闻烟连忙从旁附和,“对的,刚才我被这群人欺负,他是过来帮我的。”
得到当事人确认,民警示意男孩起身,问他伤得重不重,需不需要去医院。
男孩摇摇头,说:“还有事吗?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中年民警蹙起眉打量着他,似是在琢磨,他身上这股对警方的排斥感是从何而来。
不多时,民警开口说:“你现在还不能走,得跟我们回趟所里,做个笔录。”
男孩面无表情,低低“嗯”了一声,自顾自走到警车旁,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动作之熟练,仿佛警车是他家的一样。
一行人刚抵达派出所,柳闻烟的父母便闻讯赶来。
听说是男孩救了自家女儿,柳爸爸千恩万谢,当场命助理去取一万块钱,算作给男孩的感谢费。
面对桌上一沓红彤彤的纸币,男孩神色冷峻,声音更冷。
“我帮你女儿,不是为了钱。”
柳爸爸正欲开口,就被媳妇拦了下来。
“小李同学,叔叔和阿姨真的很感激你救了烟烟。这笔钱也没有别的意思,你看你伤成这样,总要去医院瞧一瞧吧?你毕竟是因为烟烟才受的伤,我们没道理还要你自掏腰包。”
眼看男孩不说话,柳妈妈掏出手机递给他,另辟蹊径。
“要不这样,你给家里人打个电话,我们等一下直接去医院。治疗需要的所有开销,都由我们我们承担。”
柳妈妈说得很真诚,没有一点推脱责任的意思。
她想得很清楚,无论对方收不收这笔感谢费,该有的态度总是要有的。
不料,男孩默默将手机推了回来。
“不用了,我没有家人。”
柳妈妈微怔,仔细端详着面前的男孩。
他看样子比自家女儿也大不了两岁,肯定还没有成年,怎么会没有家人?
难不成是父母早逝,只留下了他一个?
想到这里,柳妈妈顿时母爱泛滥,看向男孩的目光里不由得多了几分母性光辉。
正这时,一个佩戴着两杠一星肩章的女民警急匆匆推门进来。
向在座众人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女警单独将男孩叫了出去。
柳闻烟凑到爸爸身边,压低声音道:“女所长诶,很少见吧。”
柳爸爸瞪了女儿一眼,像是在警告她说话要注意场合。
在爸爸那儿吃了瘪,柳闻烟挤到妈妈身边,求安慰。
却见妈妈满脸艳羡,自言自语。
“真酷,要是能重来,我也要做个事业女性。”
一墙之隔,男孩端坐在椅子上,面不改色地盯着对面的民警。
“你叫李顺?”
男孩不置可否,像个断了电的机器人一般,毫无反应。
所长将手里拿着的文件夹摊开,推到男孩面前,点了点。
“这是我们刚刚收到的,李家村派出所发来的协查回函。”
男孩将视线落在白纸黑字的文件上,桌下的手不自觉攥成了拳。
李顺,男,汉族,十八岁。
一年前注销户口,注销原因为:死亡。
“说说吧,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李顺已经死了,面前这男孩,总不能是死而复生。
在所长的逼视下,男孩垂下了头。
他的确不叫李顺,但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么。
在村子里,别人都叫他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