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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的南边属于城市的第三世界区域,到了晚上黑灯瞎火的,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奔这边开。
说到风水,南边属于下风下水,一提南边,有的北京本地人会说,哦那地方啊。
然后会讲很多奇闻异事,比如说什么南边的护城河里有水怪,涵洞里出僵尸,听起来这个区域整个就一三次纪元空间。
王佩华的家就在这三次纪元空间的中心。
天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地面湿漉漉的有点像南方梅雨季节。街道上没有人烟,汽车和树叶上积累的尘埃被雨淋成了泥泪,看上去脏兮兮的。
王佩华的出租车驶进了小区外面的小路。他将车停好熄火,钻了出来,没带伞,用一件呢绒大衣顶在头上。
我慢慢走过去,起先他并没有注意我。离他还有几米远时,他抬头借着路灯的灯光看到我径直朝他走去,蒙了一下,接着扔掉大衣拼命往前跑。
毕竟一肥胖的中年人,估计“三高”什么的都有,跑起来跟一癞蛤蟆爬似的。
我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别跑,我只想跟你谈谈。”
王佩华不听,继续跑。
我一加,从后面踹了他一脚,他噗通一声摔在地上滚了几圈,哎哟地呻吟着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
我摁着他的脖子,还没说话,他倒急起来:“别打我!别打我!我知道错了!求求你别打我!”
看来这货被狱友照顾得比较舒坦,没少受苦,现在心有余悸,往日颐指气使的表情荡然无存,只剩小人物的苦情与猥琐。
看着他,顿时想到那天晚上付文心绝望的脸和耿浩腹部上的伤疤,一股无名烈火冲上天灵盖,忍不住在他背上捶了几拳。
王佩华哇哇直叫。
我对着他的脸大声说:“我告诉你,你******以后想报复来找我,要是再敢动我朋友一根毫毛,老子就把你阉了!”
王佩华突然止住了叫唤:“我没动过你朋友,你什么意思?”
“你干过什么你还不知道吗?”
“我真没动过你朋友,我老王敢作敢当!”
“没干过你刚才心虚什么,急着认什么错?”
“我以为你是以为涂料厂的事又来找我麻烦,在监狱里我想了很多,以前是我不对,哎,我承认,干了些伤天害理的事情,我现在不是从良了吗我。”
“真不是你干的?”
“我老王对老天爷誓,要是我老王动过你朋友,天打雷劈,断子绝孙!”
我见他还算真诚,把他拉了起来。
在一家油腻的小菜馆,王佩华要了几个小菜两瓶啤酒与我对饮。
“曾老弟啊,以前我真恨你,你说我跟你平白无故的,你干嘛老想整我,世界上坏人多了去了,你整得完吗?在监狱这几年真没白过,想了很多事情,自己以前确实造孽,干的都是断子绝孙的事情,要不是你这一整,我还不知道糊涂到什么时候。 来,敬我的新生。”
我端起酒杯给他碰了一下,说:“以前没想过要针对你,不管是谁,做这样的事我都想管。”
“别客气,来,多吃点热菜。”他指了指桌上的几味小菜,又独酌了一杯。
“刚才的事情对不起了,我有时做事有点冲动。”
“别说那些,我挺佩服你的,一个大学生,敢作敢为,真是年少有为。你说说你朋友的事,是怎么?”
于是,我把生在巷子里的一切告诉了他,我怎么被一个人袭击,付文心怎么陷入险境,耿浩怎么救急,我醒来后失忆的种种情况。
王佩华沉思片刻,摸了摸他的他那像沙漠山丘的光头,问:“有没有看清楚偷袭你的人长啥样?”
“那人袭击我的瞬间,晃到了这人染的黄头,手背上纹了一只白虎的头,其他的信息一概不知。”
“黄头,老虎纹身,这些信息足够了,我以前开厂,有的事情要用下特殊手段,呵呵,说来惭愧啊,认识一个人,他手下有些混混,让他帮着查一下。曾老弟你先放心,这事包在我头上。”
“那先谢谢了。”
王佩华抽了一抽餐巾纸,用力醒了醒鼻涕:“曾老弟啊,别这么客气,我出来后买了一本你的书,《紫土手记》,对吧?读得我热血沸腾,这不整成了一‘老男孩’了?天天在家里牢骚,这个不正义,那个不公平,我媳妇儿都说你丫现在就一出租车司机,好好开你的车,人家的事儿,我们管不着,少管,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可我就想啊,着北京雾霾那么重,我也是有责任的,所以说呢,我就在出租车后座放很多绿色出行的宣传册,都是我自己花钱做的,有的乘客看了,哎哟,那个赞同啊,我每次都成就感爆棚。还要多谢你,是你影响了我。来曾老弟,干了!”
王佩华侃大山的功夫了得,一扯扯到了凌晨,他说他以前带着帮兄弟各种牛逼,各种横行霸道,什么“京城四少”“京城四癫”的从来不放在眼里。
他回忆起童年感慨万千,说小时候在胡同里面呼风唤雨,撒丫子欢跑。
那时虽然穷,但呼吸着干净的空气,那护城河清亮得啊,光着屁股噗通一声跳进去,还用水漱口,一点泥腥味儿都没有,现在坐车路过旁边太阳一烤跟死尸味差不多。
我想到了童年时在桥边镇疯玩的样子,莫名的感动涌上心头。
王佩华这时眼角噙着泪花,堂堂七尺胖男儿,到了动情处,也是情不自禁。
最后彼此留下联系方式,他非得开车送我回家不可,我一看这人喝得五迷三道,待会儿直接把车开马沟里得不偿失,就让他先回家,我打了个车回住处。
一进家门,浓烈的烟味儿袭来,我与何铁龙都不抽烟,知道屋里有客人来。
何铁龙和杜锋正在聊天。
我一进屋,何铁龙大喜:“你总算回来了,杜导已经等了你两个小时了。”
“怎么不给我电话?”
“不是什么急事,我也正好和小何聊聊我新电影的事情。”杜锋客气地说,“刚才我跟小何聊得不错,我新电影中的角色之一可以以他为原型,本色出演。”
“好,我名字已经想好了,叫《鼠人》,怎么样?”我坐到沙上,说,“以北京的底层人物为原型,寻找一个点,把他们的命运交织在一起。”
“好想法!”何铁龙伸出大拇指。
我说:“上世纪6o年代,一些实验电影艺术审美取向就与当时的社会主流文化背道而驰,走得太偏,反而失去了主见。我觉得,我们这个剧本不应该拒绝当下的文化和生活,不然艺术作品太凌空,会非常尴尬。”
“我同意小宇的想法,很好,那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写,写好了给我看,我们再进一步沟通。”
“好的,没问题。”
“对了,你们俩改天来我家玩,新屋装修好了,过来帮我冲冲喜呗。”
“一定,没问题。”
我送杜锋到楼下,他说:“这部电影的资金已经妥了,现在就差个好剧本,有劳你了。”
“杜老师您客气了,一直敬佩您在电影中的坚守和追问,我现不是什么名编剧,能受到您的垂青,非常荣幸。”
“那好,什么都不说了,你我都在为理想活着。”
我们紧紧地握了握手,他那只手有力度,那是活得真诚坦率的人特有的状态,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