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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家是极重视细节的人家,卫瓘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见微知著’,巫玥初来卫家,众人都盯着呢,她也不敢大意。
第二天一早,巫玥早早就梳妆好,静等卫玑。
卫玑刚一进门,公鸡才开始打鸣了。卫玑笑道,“真是懒鸡,比人起的还晚,留着它当摆设吗?明儿就叫人炖了它。”公鸡就像是真怕了卫玑的话一样,扯着嗓子叫个不停,生怕真被炖了。
巫玥被逗得发笑。
卫玑问,“妹妹几时起的?昨夜睡的可好?”
“刚收拾好,姊姊就到了。许是累了,昨夜睡的很好。”
卫玑念叨,“那就好,我还怕妹妹择席。妹妹既然收拾好了,那咱们走吧。”
两姊妹便携着手出了门。冬日的清晨,凌冽干爽,寒气顺着鼻孔进入五脏六腑,通体顺畅,等这寒气被捂热,又吐了出来,在空中凝成白雾。
巫玥道,“安邑的天确实是比颍川要寒冷些。”
卫玑笑道,“我以为妹妹昨儿晚上就察觉了呢。”
这一路走下来,卫玑时不时的给巫玥介绍卫家的各种院落景色,都住着什么人,卫玑是个懂得说话美感的人,即便巫玥熟知卫府,还是不免沉沦在卫玑绘声绘色的描述中。
一个世家的家风就大约能从他们院子的风格上看个大概,就比如说荀家的亭台楼阁都透着庄重,而荀家人多是行事稳重的,很少有轻佻之辈。卫家院就很是简素,白墙青瓦,青石小径,雕栏玉砌,几湖清水,透着温婉,一如卫家人的行事风格。这院子要是在建康,那便没什么奇特的,可这是在紧靠塞北之地的河东,便显得很是特例独行。
穿过一个雕花木围的长廊,就到了行云阁,行云阁依水而建,溪水冻着,冰上黑乎乎的,像是泼了一层墨,而事实上,也确实是墨。
卫玑说,“这溪名涤墨。”便再没赘述。
这一句介绍便已经足够,士人谁不知卫家的涤墨溪,承载着几代墨香,亲眼见证了数位当世书法名家的成长。
行云阁的窗和门都开着,阁中有年龄大小不一的数个少男少女,巫玥放眼望去,都是前世相熟今生未识的。
卫玑见巫玥呆愣,拉起她的手,亲昵的拍着,“都是自家人,阿玥莫要紧张。”
巫玥笑笑,她不是紧张,而是置身于如此熟悉的环境当中,她恍惚又回到了前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酿着。
正说这话呢,从屋中迎面跑来一少年,十二三岁的模样,长着颗虎牙,他笑道,“阿姊今儿可来晚了。”
卫玑笑道,“我来晚了你就不能小点声说。”
少年吐了吐舌头,他看到站在卫玑跟前的巫玥,笑道,“这个一定是从颍川过来的姑家从姊了。”
卫玑笑道,“叫玥姊姊。”
少年人笑道,“玥姊姊,我叫卫密,字茂山,他们都叫我密大郎。”
卫玑亲昵的推了密大郎一把,“没个正经的。”她转头又对巫玥道,“阿玥叫他石头就行,密大郎都是混叫的。”
巫玥点头应了,卫密是小舅舅的儿子,也是卫玑一奶同胞的唯一的弟弟。他小时候体弱多病,小舅舅就给他起了个石头的小名,说是贱名好养活。
卫密不满的嘟囔,“石头,石头,逢人就让人叫石头。回头我真变成石头你就高兴了。”
巫玥被逗得忍不住轻笑。
卫玑也不搭理卫密,只领着巫玥进了屋。
屋里的少年人都三三两两的聚在案边,有互相品鉴字的,还有研讨名帖的,倒是都没闲着。卫家人喜爱书法,也擅长,更重视,卫家子弟没学会用筷子呢就先学会了抓笔。年轻子弟更是要每天早晨都过来行云阁练字。
众人都忙着自己的事儿,巫玥进屋,一时竟没人发现。
“阿玑也真是,随随便便就把外人往行云阁里领。”这一声尖酸刻薄的女音把众人的视线都引到巫玥的身上。
巫玥苦笑,她就是重活一世,都没办法理解卫玫对她莫名其妙的敌对。
卫玑也不恼,只笑着道,“大姊姊什么话,阿玥怎么能算外人。”然后状似随口似的介绍道,“阿玥打颍川来家里住些日子,祖母嘱咐咱们多照顾呢。”
巫玥就着卫玑的话头跟众人简短的打了声招呼。众人也都点头回礼,因是早课,却不曾详谈,这样倒是正合了巫玥的心思。
卫玫这次只冷哼了一声,倒是也没说什么。阁里不仅仅有卫瓘这一支,人太多,卫玫还是会顾及颜面的,她也就是窝里横。
卫玑拉着巫玥在边上的一个案坐下,铺开一张素宣,随口问道,“妹妹的字肯定写的不错吧。”
巫玥浅笑,“还行。”
卫玑便叫巫玥写几个字看看,巫玥提笔,望着空白的白纸,沉吟一下,而后落笔。卫玑只见巫玥的手腕就像是随着笔势在动一般,不一会儿,一行楷书便行云流水一样散在纸上。
卫玑轻声念道,“有鸟自南兮,来集汉北。”
这诗透着孤苦飘零之意,卫玑却没说破,只谈论这字,“早前看过巫学士的帖,字体俊秀,自成一家,阿玥的字得其魂,骨却像是新生的一样。”卫玑顿了顿又问,“这俊秀中又多了古雅浑朴,倒是有几分钟太尉楷书的神韵。”
巫玥也笑了,“姊姊好眼力,我以前临摹过钟太尉的字帖,后来字都快成型了,父亲才想起来指导我。”
卫玑笑道,“那就怪不得了,阿玥能自悟这种地步着实难得。”
巫玥浅笑,“比起姊姊来差得远的。”
卫玑倒是没谦虚,只道,“我从五岁开始便每日清晨过来练字,十年如一日到今日,蠢材也能写出三分气韵了。术业有专攻,其他方面,我定是比不得妹妹的。”
巫玥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这实话从卫玑口中说出让人觉得真诚。
说话间,卫玑提笔,墨染素宣,笔尖在纸上掠过,留下一道倩影,恰似美人回眸一笑,转身离去,十分惊艳。
纸上一行狂草书着: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
巫玥一笑,卫玑这是回答了她写的那句。
“安邑繁盛,不僻远。”
卫玑笑道,“既如此,阿玥就莫要念家了。”
巫玥点头,瞬间觉得自己特别小气,她在面对卫玑的时候,总觉得气短,许是卫玑在她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了吧,竟是一时半会挥不去前世的影子。
练过字,老夫人打发人叫巫玥过去吃饭,卫玑被卫密叫住,她便让巫玥先过去老夫人那,她一会儿再过去。
巫玥知她姊弟两个有话说,就先走了,有奴仆引着,巫玥就老老实实的跟在后面,走过一座跨水长廊,又穿过一个小花园,就到了老夫人的院子。她刚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檀香味,定是老夫人刚礼完佛。巫玥在外间把外面穿的裘衣脱掉才进的里屋,她怕把寒气带入屋。
老夫人坐在暖炕上,穿着一件简简单单的黎色夹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发间只别着一只金簪花,简单又大方。
巫玥刚一进屋,就被老夫人叫到身边坐下,“外面冷吧,快过来捂捂手。”老夫人掀起褥,亲昵的把巫玥的手塞到褥下,“暖和吧?”
就这么一下,巫玥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她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才抬起头看卫老夫人,“真暖和。”
老夫人问,“怎么才来就去练字,也没好好歇歇?”
巫玥道,“阿玥想早点看看外祖家的兄弟姊妹们都是怎样的,就忍不住跟着玑姊姊过去了。”
老夫人这才发现卫玑没跟着过来,就问,“阿玑呢?”
巫玥道,“玑姊姊被茂山叫住了,我就先过来了。”
正说这话呢,卫玑就进了屋,她浅笑着,“还是祖母屋里暖和。”
老夫人问,“你跟石头有什么要紧的事儿要说,还让你妹妹一个人先过来?”
卫玑噗嗤笑出声,“祖母真是偏疼妹妹,在自家院子走,祖母还非得让我陪着,那么多仆从陪着,还怕风吹走了妹妹不成?”
老夫人道,“你妹妹刚来咱家,你是姊姊,要多照顾。”
卫玑连应了几声是,“祖母就是不说,我也会照顾妹妹的。”
老夫人满意的点头,而后话音一转,“太原王家那个混小子这两天也快到了,他母亲一早捎了信过来,你与石头说一声,若是铁蛋过来,就把他领到家里来,别让他在外面鬼混。”
卫玑神色一顿,眨眼间立即恢复如常,浅笑道,“知道了,一会儿我就去跟石头说。”
老夫人便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食,卫玑有事先走了,只巫玥和老夫人两个说话。说道巫玥的娘亲卫玓,老夫人说,“我原本是打算把阿玓留在身边的,谁承想颍川那么多的才俊每一个能入她的眼,偏偏看上了你父亲。”卫老夫人一声长叹,“那时候族中叔伯都看着呢,我也是没办法。我原本想着,等过两年你父亲挣了功名再把你娘认回来,哪成想,她竟能这么早就去。”说到伤心处,老夫人老泪纵横,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最苦也莫过如此。
巫玥递上帕子,劝道,“母亲肯定也是明了的,否则也不会给我取名为玥。”
“阿玓是懂事的,可心疼的,越是懂事我才越是伤心。”老夫人又抹了一会儿眼泪方才止住,“如今见了你,我也放心了。”
巫玥道,“阿玥一直过的不错,父亲对我很好,他一直没再娶,也是怕我心里不舒服。”
卫老夫人也没吱声,她也知道巫潜一个人养大巫玥也不容易,更何况还把巫玥教育的这么好。可是想想巫潜最后还不是娶了张氏,也是心里不舒服的。巫潜这样做本无可厚非,可是她心里还是为女儿不值,一个落魄门户的小子,就应该给她家阿玓守一辈子的,老夫人的心里还是觉得巫潜低她女儿一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