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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新月之笛
波鲁萨利诺有片刻怔忡。
遮天蔽日的树冠阻挡阳光,使得视野越发昏聩,然而眼前这人仰高了脸,混沌光线淡淡地笼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眉眼的轮廓。
即使在这样晦暗环境里,她的美丽也未曾减少半分。
冶艳姝丽容貌,吹弹可破肌肤,几缕发丝沿着修长脖颈盘曲缠绕,墨黑发色与瓷白肌肤,两种极端鲜明的对比,反而散发出诱人气息。
视线不着痕迹游移,他眯起眼睛,试图掩去藏在眸光深处的异色。
波鲁萨利诺敢发誓,他绝对没有欲求不满,这不过正常男人的自然反应,只是…身体升起的热度,在触及她的目光时瞬间冰雪消融。
她一双眼睛氤氲浅浅的光,安静注视他的眼神带着纯粹的坦然,像极了杳无人迹山涧里的淙淙溪水,清澈透明不染尘垢。
静默中,波鲁萨利诺故作无意的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啧了声,暗自在心里叹气,这样可真是犯规啊姑娘。
明明长着一张总是叫人往歪处想的勾魂摄魄脸,行事却风光霁月,甚至还有点二,每每懂得在男人浑身燥热的时候给予深刻一击…
尤物一样的女人,偏偏比他们这票汉子还粗糙,武力值又高,想做点什么都没办法绝对压制…长此久往,是个男人都要憋出毛病来。
怪不得看清楚她的本性以后,同期同窗们都对她敬而远之。
‘因为你说,背后交给你。’————那样全然的信任。
实在是太知道如何打击男人了,千岁百岁你。
………
在心里给自己点过一根蜡烛,波鲁萨利诺复又想到,如此烦恼似乎也是他自找并且乐见其成,正如千岁百岁所言,倘若得不到他的认同,他眼中,她就什么也不是。
毕竟他想要的是同伴而不是拖累,因为他们的生活,过去到未来,从来不会平和安定,而在战场上,他们不仅仅要对自己和同伴负责,同样也必须对麾下士兵负责。
力量越大,责任也越大,对波鲁萨利诺来说,守护每一位士兵,是将官的责任,然而这份责任里,不包括毫无自知之明拖累他人的蠢货,即使长得美若天仙。
心念百转千回间,波鲁萨利诺已经很好的收敛杂乱思绪,打起精神,笑着说道,“礼尚往来,接下来,我的背后也拜托了啊~”
死寂森林里,微不可察的沙沙细响正从远处逐渐逼近,仿佛是一阵骤起的暴雨,水滴落在枝叶末梢,铺天盖地,密密匝匝。
与此同时,她目光一沉,微微侧首打量周遭,神色里蓦地带起一丝沉重。
波鲁萨利诺暗自赞赏的挑了挑眉梢,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只移开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眼帘低垂,看似不经意地收紧指间所持短刃。
千岁百岁的瞬间警醒,察觉异样速度仅仅比他晚一点点。
果然没看走眼,运气真好。
………
也不过转瞬间,细雨滴落的沙沙声变成一种…黏腻的摩挲爬行之音,伴随着四面八方包拢而至的诡谲声动,难以言喻的腥膻气息越来越近。
他和她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同样从对方眼睛里看到自己神色微变的脸庞。
抢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波鲁萨利诺沉声一喝,“走——”同时足下蓦地疾掠而出,往漫无边际包围中较薄弱的方向,带着她夺路而逃。
堪堪往前掠出几十米,浓烈腥气扑面而至,高空郁郁葱葱的树冠深处,前后道路浓密植株缝隙,霎时间有东西箭雨一样迸射而出。
雨线般的灰褐色,扭动曲蜒,体态迅猛又诡谲。
半空中它们张开口,淡白浅粉软膜内腔,尖细森利獠牙。
数也数不清的条状生物,与方才他刺杀那只灰蛇同属于,爬行纲有鳞目蛇亚目。
这片看似寂静的森林,此时此刻下起密密叠叠的蛇雨。
眼瞳微微一缩,波鲁萨利诺猛地发力,身形倏然窜出,抢在它们奔袭而至前一秒,穿过漫天漫地的飞蛇空隙。
………
一边玩命狂奔,波鲁萨利诺一边在心里恍然大悟,森林居然是蛇类巢穴,难怪一路上鲜少看到动物,连飞鸟都绝迹。
方才若不是他无意间察觉,那只灰蛇绝对狠狠咬在她后脖颈上。
想起来都令人悚然。
那只东西攀附在他和她经过的一棵树的枝干,以拟态形式隐藏行迹,又在毫无预兆间骤然发起攻击。
更奇怪的是行动间悄无声息,连生命波动都敛压到接近零。
之所以几分钟前他能够事先察觉,是因为数目太多,庞大族群同时行动,无数听不到的震动频率混合,最终构成能被听力接收的声量。
………
横劈、斜挑、突刺。
执在指间的短刃以迅猛速度击退又一次密集蛇群飞袭,而此时距离他们开始奔逃已经过去一段时间,急速运动与精神高度集中,双重作用导致体力流逝速度加快。
波鲁萨利诺听见自己和她的心跳都有细微失序,掌心沁出薄汗,混合她的微微湿润,叫他扣住她腕骨的手险险无处着力。
疾驰中他又分出一丝心神,飞快打量周遭环境,试图从这片无边无际的植物囚笼当中,找出一条让两人安全脱离的出路。
“波鲁萨利诺。”一路上始终保持沉默的人忽的开口,“是血腥,它们在吞噬同类的尸体。”
她话音落下,他转瞬间明白过来,手腕一翻,短刃转动角度,改用兵器侧面击飞激射而来的蛇群,而不是象刚才一样斩落它们。
手中动作毫无停滞,波鲁萨利诺同时低声说道,“用我的衬衣,百岁,你手上的枝条把它们打得太烂了。”
刚开始夺路而逃,他就瞥见她随手从路边灌木丛折下一根枝条,用它作为兵器,一路行来,他的后方她防御得滴水不漏。
那植物外表与荆棘有几分相似,藤蔓布满尖刺,飞舞间扑袭的蛇群无一不是被抽成一团团稀烂肉泥…
如果按照她所说,是血腥导致蛇群铺天盖地涌来…波鲁萨利诺只能建议她,换掉手上的大范围杀伤性武器。
………
片刻之后,波鲁萨利诺觉得身后空气卷起一记细微厉响,夺一声,什么东西刺破树木枝干发出短促闷音,随后,他的腰际微微一凉。
柔腻娇嫩掌心蜻蜓点水般由他侧腹轻轻擦过,他的衬衣,亮白颜色在晦暗视野余光里闪电般转瞬即逝。
“能看到森林出口吗?”她的声音混在呼啸风息中。
收起注意力把目光重新投向前方,看着远处隐约变得明亮起来的位置,波鲁萨利诺勾了勾嘴角,哑声笑道,“很快——”
所以,“我们要加速喽百岁~”
摸索着寻到她的手掌,五指挤进她的指间,让两人十指相扣,之后,波鲁萨利诺收紧力道,把有些落后的人又一次攥回咫尺间的距离。
“一口气冲出去。”
执刃的那手收刀横到胸口,深吸一口气,波鲁萨利诺眯起眼睛,森然望着半空无声无息扑落的蛇雨,脉络间积聚良久的战意蓦然迸发。
………
………百米…
…一百米……
…五十米……
遮蔽天空的树荫开始变得稀少,更远些,这片会将人吞蚀殆尽阴暗树林外边,重重迷障后方一丝丝一绺绺浅薄的光透过高耸树梢倾落。
穿过一段稀疏树木与矮小灌木交错混生地带,被层层叠叠枝桠遮蔽许久的阳光扑面而来,不知何时,那些如影随形的灰蛇群已然销声匿迹。
………分割线………
视野蓦然开阔。
他和她两人毫不停滞往前疾掠,穿过森林边缘大片长着肥肥叶芽的不知名植物,又穿过崎岖不平的石滩,直到毫无遮挡的空旷处,这才停下奔跑的步伐。
一路绷得死紧的神经总算得到少许放松,波鲁萨利诺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环顾周遭。
这是一带狭长河谷,流水蜿蜒曲折,从一侧尽头奔流而出,对岸浅滩连接狭长陡峭布满荆棘的矮崖,更后边同样是绵绵不绝绿意。
他们的落脚点位于溪流这一侧,水位因河床低落而湍急,激流淙淙敲打岩石,溅起朵朵水浪,呼吸间带着氤氲湿意,不时有冰凉凉雾气扑在脸上。
放眼过去,石滩上空旷贫瘠,毫无异样。
“耶~看起来今晚要在这里过夜呢~”收回查探环境的视线,波鲁萨利诺偏过脸,压低声线,笑着说道,“太阳落山前,我们似乎走不出去。”
前方与退路都是一眼看不到的森林,他和她才刚刚从蛇群巢穴逃出来,前方森林却不知道是不是藏匿别的危机,除非沿着溪流行动,否则安全堪忧。
而此刻,从头顶偏西的日光算起来,他们在森林里消耗了半天时间,很快夕阳西沉,夜幕降临之后遇险的机率也可能增加,还是暂时停留在河谷,明日再作打算比较妥当。
波鲁萨利诺倒不介意露宿野外,只是不知道她的看法。
………
他看向她的时候,她正回头望着来时的方向,等了好一会儿才转回脸。
手腕微微一挣,她的手指从他指间滑出,视线抬高几分,神色若有所思,“波鲁萨利诺,你觉不觉得,蛇群有些奇怪呢?”
闻言,波鲁萨利诺微微一怔,想了想,回答道,“百岁你说的是,我们在森林里行动那么久却没有遭遇危险,直到杀死那只蛇?”
“对。”她点点头,眉心微微皱起,似乎有什么想不通的地方,眼睛里带出些苦恼,“应该不只是血腥,冷血爬行类对生物热能感应敏锐,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没有受到袭击?”
“森林里鸟兽绝迹,是蛇群捕猎造成的吧?”
“会吞噬同类,多半是生存竞争太残酷,可为什么它们的行动,只局限在森林之内?”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遏制它们?”
她似乎也没有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微微眯起的眼睛,更像是自言自语,“如果是那样,蛇森林就是人为造成的。”
………
“百岁——”沉声唤了仿佛神游天外这人的名字,波鲁萨利诺慢吞吞地抬手,轻轻点了点她颦紧的眉心,笑着开口,“女人太聪明了,男人压力很大的啊~”
她怔了怔,涣散的视线缓缓聚焦,上下打量他几眼,目光停在某个高度,神色微变,蓦地抬起眼睛,说道,“先处理你的伤。”
波鲁萨利诺一愣,低头,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复又漫不经心的笑笑,“耶~我觉得还是先关心关心我们的食宿问题,这点小伤舔舔就好。”
“闭嘴——”她狠狠盯了他一眼,忽地抬手扯过他,脚下一转,疾步朝着溪流走,嘴里恶狠狠的说道,“你想死吗?!”
放松身体,毫无反抗地任凭自己被带到距离溪岸几米处一块半人高岩石边,又被她扯得挨着岩石坐下,波鲁萨利诺不着痕迹挑高嘴角。
她把他丢下,又顺手夺过他手中短刀,随即转身走到溪边,蹲下去开始清洗。
他的短刃,和被她拿去当做武器的,他的衬衣。
隔了一会儿,清洗干净的两样东西又还回他手里,紧接着她变得更加忙碌。
花了点时间到附近收集干枯木材,在岩石背风处她用两块沿岸找来的石块相互敲击,点燃一堆篝火。
完成之后,他被勒令坐在篝火边上。
………
见这人又一次转身要离开,波鲁萨利诺抬手拉住她的腕骨,“要去哪里呢百岁?”
“毒蛇出没的附近一定长着能够克制它的草药。”她偏过脸,低声说道,“你的伤看上去很严重,我去试试运气。”
“恐怕不能让你去呢~”波鲁萨利诺眯起眼睛,声线变得沙哑,“我可是男人,怎么可能让女人去冒险。”
说话时他收紧指间力道,眼底透出一抹怒意,“乖乖的呆在这里,千岁百岁。”
下一秒,她毫无预兆地发力,从他手腕外侧猛地一挣,波鲁萨利诺只觉得扣紧的指间被一股巨力冲开,随即眼前一暗,这人忽的凑到他面前,静静盯着他看。
两人四目相对,波鲁萨利诺看到自己的脸清晰的倒映在她眼瞳里。
“别傻了,我只是去森林边缘。”
咫尺间她的薄唇轻轻张合,吐出的气息逼得他连心跳都失控,“你没发现吗?海岸入口和刚才我们出来那里,长着相同的植物。”
“简直象警戒线,如果你运气好,大概那就是草药。”
………
一直等她穿越崎岖不平的石滩,走到远处森林与河谷交界线,波鲁萨利诺这才记得轻轻的吸了一口气,让胸肺重新灌满空气。
静静看着那人的背影,确定她没有进入森林只是弯腰在草丛里寻找什么,好半天,他收回目光,垂下眼帘,拨冗打量自己。
波鲁萨利诺当然知道自己受伤,左侧肋骨靠近腋下位置,他刺杀蛇群时,其中有一截不巧进入防御空隙,只剩下头部的残躯咬了他一口。
彼时,除了一瞬间皮肤被刺破的麻痛感,他没有其它感觉,加上情势危急,也根本来不及做别的应对。
此刻,他侧目斜觑发现伤口泛出紫黑色,拿手指试探着按过去,面积约有掌心大小,边缘有古怪的麻痹感。
波鲁萨利诺觉得,他或许该庆幸那种灰蛇毒性并不剧烈,否则他怕是撑不到现在。
指尖拂过毫无知觉的伤口,啧了声,又抬眼看看森林边缘,见那人已经折回,他随即收起视线,拿过放在触手可及位置的短刀,试图给自己做初步治疗。
………
抬高左边手臂,一边偏过视线看着受伤位置,右手短刀一边比划,良久,波鲁萨利诺叹了口气,有些懊恼的嘟喃,“运气好差啊~”
伤口所在角度,非常不巧的位于视线死角,只看得见部分中毒变色的皮肤,根本找不到灰蛇留在的牙痕。
半天仍是做不到自救,波鲁萨利诺只能没好气的收起那个念头,盘膝坐在地上,耸拉着肩膀,满心忧郁的等待被人拯救。
不多时,那人行色匆匆的赶回来。
扬了扬手中满满一把绿色,她面上表情透出些愉悦,“要试试吗?我在灌木附近还看到几只灰蛇,拿着它们靠过去,蛇群就显得很畏惧。”
盯着她那张笑起来显得过分耀眼的脸,波鲁萨利诺扔开短刃,双手往后撑在地上,歪了歪头,缓声回道,“耶~那就拜托你了呀百岁。”
“我去洗干净。”她又越过他的视野匆匆朝溪水跑。
沉默片刻,波鲁萨利诺不自觉把目光投过去,静静看了几秒钟,闭了闭眼,忽的抬起一手,用掌心遮去嘴角下意识翘起的弧度。
不得不说,她…真正敏锐。
原以为她的表现已经叫他刮目相看了,随着两人相处时间越长,她带给他的惊喜似乎也接二连三呢~
千岁百岁手里拿的植物她不认识,方才靠近了细看,他却认识。
那种,乍一眼与遍布世界各地毫无用途的野蔓藤外表相差无几,只有细微几处区别的植物,是罕见的蛇药。
存在于伟大航道内几处特定岛屿,并且因为用途带来的价值,它们多数属于人工繁育。
会在这里出现,也侧面证明了千岁百岁的分析,和他一开始的猜测,都正确。
蛇森林是人为造成,而这个岛屿,是实习试炼场。
他和千岁百岁会在这里,波鲁萨利诺猜测,本部大概是想让他和她,在这期间培养出默契与彼此的认同感。
………
同期同窗当中,大概只有波鲁萨利诺对本部思考方式与行为潜规则,有过彻底调查与了解。
海军本部存在不成文的规则,并非官方强制认定,然而,绝大多数高级将领之间不知怎么,象是自然而然最后都会形成,那样的行为模式。
一个铁三角。
目前仍旧在任的海军高层,空元帅、前任大将黑腕泽法,他们征战沙场戎马半生,最信任的人不是妻儿家人,反而会是身边,或同级或不同级,总之几十年交情的战友。
甚至战国大将也遵循三角行为模式。
佛之战国、铁拳卡普,加上有[海军之脑]称誉的鹤参谋。
那些人从加入海军开始,经年累月并肩而战,他们彼此之间感情深厚,比父子夫妻,都要信任对方。
那不是爱情,也不能用单纯的友情来概括,可它比那两种感情更深刻,同样,也更稳定。
海军本部定下实习计划,波鲁萨利诺原本认为,千岁百岁是被排除在精英学员们的铁三角构成之外,可没想到他遇见的是她。
只不过…他似乎也没有排斥呢~
拿掉半掩嘴角的手,波鲁萨利诺仰高头怔怔看向天空。
他和千岁百岁,那么…还有一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