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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的长安城秦宫之中,圣人午睡醒来才掀开帐子往外一看,窗外大雪纷纷扬扬,一时起了兴致着小太监换了冬衣拥着紫金手炉便站在窗前看雪,一时心头触动仔细寻思着待会儿怎么落笔,却见章文折着一枝红梅进来:“陛下醒啦?奴从花园里经过,正巧看着这红梅开得胭脂一样,在雪里越发显出几分风采来,奴想着这会儿雪大,陛下倒也不好出去,便折了一枝最好的过来,插了瓶供陛下玩赏。”
“果然是个乖滑的东西。”圣人听了心中熨帖不由笑骂道,一面命小太监开了库房寻了前年萧家供上的青玉竹节敞口瓶,盛了水将那红梅插在当中摆放在案前,圣人一边看了一边点头称赞,那红梅枝条横斜,疏落有致,果然是极其美妙。
“陛下,奴从花园过来,恰巧遇见了周郎将,他身边带着一个好生俊俏的郎君,说是有事要寻陛下商讨呢!”章文垂手立在一旁见他赏玩了一会儿忙笑吟吟道,“奴瞧着天降大雪,恐冻坏了周郎将,来不及回禀陛下便先请郎将与那年轻的郎君在回廊下候着。”
“哟,凌云今日也进宫啦?”圣人本来瞧着红梅花好心头正欢喜,一时听到章文提起周坚,面上带出几分气愤来,“他之前进宫才跟朕举荐了姬家,谁料到不过数日朝堂之上便参姬家谋反,如今还被朕圈禁着命人追查真相!可他昨日呢,朕想着他与姬家姬凛有旧,若是姬家清白他上门去恐二人日后相处尴尬;若是姬家不清白,他们朋友一场也免了落井下石,他倒好,将朕一番苦心置之不顾,亲自送上门去!”
“这嫡亲的舅甥哪有什么隔夜的仇?”章文听了也不着急,只面上的笑容越发柔和,“奴记得周郎将还要这个月月底了才满十八呢,还是个小郎君,有什么做的不周到的,陛下慢慢教就是了,旁的不说奴瞧着周郎将对陛下的心,那是十成十的,天气冷了热了郎将若是遇着奴了,都要嘱咐奴伺候陛下时候多用点儿心呢。”
“这满宫里再找不出比你细致的人了。”圣人听他这样一说,心头的怒气仿佛是微风吹散云朵一般,连最后一丁点儿的不愉也消散得干干净净,一时回到坐圃上跪坐下来,“召他们进来吧,这样冷的天儿,也不知道那孩子有什么事儿,冒着雪便入宫来了。阿文呀,你去膳房吩咐一声,看今日里禁苑里进上来的野味儿有些什么?若是雪停了,便在遇雪亭里设一桌,朕请他们吃了野味儿再回去。”
“喏。”章文应声后退走至门边才转身出去了。
“陛下召二位觐见呢。”出了门章文沿着回廊往外走,见周坚与那年轻郎君仍旧穿着蓑衣、木屐,手中拿着斗笠,忙唤了小太监过来替二人整理衣饰,见一应无缺漏处,方才让小太监引着二人进去面圣,自己则径自去了御膳房。
“臣(草民)叩见陛下。”周坚与平陵御一道进来,二人在朝着圣人跪下拜了拜,齐声道。
“都平身吧。”圣人挥挥手示意二人起身,君臣三人分主客跪坐。
“说吧什么事儿,让你冒着大雪都要来见朕?”圣人微微抬了抬眼皮。
“回禀陛下,臣冒雪进宫乃为晋州谋逆一事。”周坚顿了顿沉声道。
“晋州谋逆?”圣人伸手撑着案几,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案几,语气里透着深深的疑惑。
“还请陛下允许由平陵先生告知详情。”周坚拱了拱手,猛的顿首一拜。
“朕竟不晓得此事昨日里才交朝议由刑部、兵部并御史台共审,竟是你就先晓得结果了?”圣人猛的伸手往桌子上一拍,怒道,“莫不是被那些个巧言令色的给诓骗了,罢了,朕就看看你们能翻出什么花样来!”
“陛下还请听草民一言。”平陵御见他做出发怒的样子也不紧张,面上的笑意反而越发温和,语气也是说不出的舒缓,“草民原为青州人,后年少失怙,前些年天时有违逃难至蜀州,勉强凭借着秀才的身份安顿下来,只草民早年体弱,故只置办田产,于闲暇时候以买卖字画为生。”
“既如此,不若落笔写几个字看看?”东秦自上往下对读书人都十分有好感,圣人一听他这样不由就笑了,他生平所创“银钩体”颇得时人推崇,他自己亦是十分自得。
“如此草民献丑了。”平陵御微微一笑也不推辞,一行人起身走至书案前,圣人常年习字,用的是一方澄泥砚,而墨则是作美人形,背倚太湖石,抱阮而弹拨,冬日里凝水为冰,因此在那澄泥砚旁放着了一个小巧的二童子嬉戏的熏笼,圣人此时起了兴致亲自替平陵御磨墨。
“一畦春韭绿,十里稻花香。
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
平陵御在笔架子上挑选了一只羊毫湖笔,蘸了墨,沉思片刻挥毫而就,圣人与周坚凑上去一看,但见一手小楷清雅秀隽,疏放妍妙,圣人见了心生喜悦,不由笑道:“你得字写得很好,看上去没有三四十年的功夫是无此等水准的,定是下了苦功夫的,这一点儿倒是将朝中半数朝臣都比下去了。”
“是陛下厚爱了。”平陵御将笔放好,微微拱手谦逊道。
“你既然有如此才华又怎生到长安来了?”
圣人性子带着几分率真,深信字如其人的说法,此时见了平陵御一手锦绣小楷心中喜悦自然也就对平陵御生出几分好奇来。
“草民稍微年长虽身体稍微强健,但终究不适合劳行案牍之间,且草民不谙农事,只能想着坐馆为人师长勉强养活自己,亦可教化民众。”平陵御微微一笑。
“卿一身才学不能入仕,能于桑梓之间教化民众,著书传世亦是大善。”圣人闻言点了点头,他原本听得平陵御年幼失祜,心生怜悯,又见其文字卓然,顿时心生好感,再见其言辞之间非寻常而论,十分有古人达则兼济天下的风度,不由越发觉得对方亲切。
“臣于蜀州丹阳城路遇陈家公子诩,受后者邀请,收公子讯为弟子,今年中元草民带弟子放河灯,于水中救得姬将军,其伤势沉重,九死一生。”平陵御微微一笑,说道激烈处,语气越发沉重,“草民一介书生,只恨此微末之躯不能肩挑手扛投笔从戎。且草民在蜀州亦闻姬家军忠烈之名,故出手相助。”
“此一节朕亦听姬大有说过。”圣人伸手捋了捋胡子。
“草民一路与姬将军同食同宿,深感其秉性高洁,忠心报国,故与之结为挚友。”平陵御说到此处长舒一口气道,“此番草民入宫得姬将军手书一封,还请陛下亲览,再有草民听闻夏侯家与姬家素有仇隙,草民身在乡野之地亦闻其鱼肉乡里之名,草民私以为其言不可信。”
“卿一介秀才怎可妄议朝臣?”圣人故意板着脸,听平陵御出言直率,他还是很高兴的。
“不若草民与陛下打一个赌如何?”平陵御见圣人接过信件却没有打开看的意思不由笑道。
“哦?赌什么?”圣人一听果然起了兴致。
“还请陛下派周郎将率领一千禁军埋伏于石侍郎家宅周围,草民听说那写了血书状告姬家谋反的证人就住在侍郎府邸之中。”平陵御神秘得笑了笑,“再寻二身手矫健的郎君扮作那老翁并小娘子的模样,草民笃信今夜入夜之后定然有人上门行刺!”
“哦?”圣人闻言不由皱眉。
“草民笃信姬家清白,而草民也相信那出身晋州的百姓若不是眼见为实定然也不会千里迢迢一路风餐露宿到达长安只为了状告朝廷大员,因此草民大胆揣测其所见谋反之事为真,只谋反之人居心叵测将此事扣在姬家头上罢了。”平陵御胸有成竹,“不知陛下可愿与草民打这一个赌?若是草民胜了还请陛下观姬大陈情表,再议后事;若是草民败了,草民全凭陛下处置!”
“先生!”周坚听到此处再也坐不住了,忙出言阻拦。
“朕瞧着你倒是好胆识!”圣人闻言沉默了半晌,冷冷道,“既如此,朕便允了你这个赌约。”
“草民多谢陛下!”平陵御闻言不由长揖一礼。
“既如此,你今日便歇在宫中,一道等候消息吧。”圣人想了想道。
“陛下,奴从膳房回来,今日有新鲜的鹿肉,已在遇雪亭收拾妥当了,可要这会儿便过去?”一时章文进来,倒打破了方才略微显得尴尬的气氛。
“这个时节但是吃烤肉的时候,凌云你等随朕来。”圣人听章文一说不由心中欢跃,面上也露出笑来,“待吃过这一回你便领命去埋伏吧!”
“喏。”二人对视一眼皆出声应承道。
这头章文忙不迭的取了藏青色斗纹羽缎面、白虎皮里子的斗篷过来伺候圣人穿上,又命几个青衣太监备下了小竹轿,服侍圣人上了轿子,自己则撑着一把青绸伞跟在旁边替圣人遮挡侧面吹过来夹着雪子的北风。
而平陵御与周坚一道走在后面,行了不过一刻钟便到了遇雪亭。
东秦传世数百年,皇宫花园里几经修缮,越发显得富丽堂皇,而圣人起居之所在的皇天殿更是当中翘楚。
遇雪亭在皇天殿小花园外套的大花园里,亭子成八角飞檐,周围遍植着梅花。天气愈冷梅花开得越发恣意,满园的红梅,开得盛意恣肆,在这冰晶一样素白的世界里红得似要燃烧起来。
“都坐吧。”圣人由章文扶着下了软轿,示意二人跟在他身后进了亭子。
平陵御跟周坚一道将木屐托在石阶上,自有小太监过来捡了靠在一边竖干雪水,亭子里烧着地龙,三面装着半透明的琉璃,又摆着炉火,甚是暖和,圣人微微坐了一会子,章文便上前替他托了斗篷。
“朕素来喜欢自己动手,一面烤一面抹了酱汁,味道倒是真鲜美。”圣人一面说一面便将鹿肉翻转,炉子上烫着黄酒,味道极其醇美,他伸手替周坚夹了一块肉笑道,“你幼时跟朕一道,不过团子样,瞧着朕烫酒来吃便想着也要尝一尝,朕还未注意到,你就已经醉倒了躺在朕怀里头,打着小呼噜,像个醉猫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