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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霜降还是韩铮都不是精打细算的人,早年时候的富贵生活让他们从来没有因为衣食住行而忧心,及至后来遇到变故,但又好运气的遇到平陵御,后者无论是原来秉性纯良的少年还是如今心性沉稳的青年都不曾让他们吃过苦头,也因此即使两人当时带着一百两银子出发但等到一路到了京城也就只剩不到二十两,好在韩铮到底年岁稍长一些,一路过来他跟着路上的行人学了不少,更是往钱庄兑换了铜钱,才有着之前在城门口用铜钱贿赂守门人的行为。
然而长安居,大不易。
长安自西秦始便为都城,传承近千年,即便中间偶尔因战火损毁,但新建的城市却越发的雄伟壮丽,且天子脚下,坊市繁华,人烟阜盛,自是与旁的地方大不相同。
两人一路过来车旅疲惫,好不容易到了朱雀门却发现来来往往朱袍紫带之人并不在少数,在这人群之中要想将从未见过面的姬尚书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兄弟两个便打算听得那守门人的说法,先寻一地落脚再做打算。
韩铮付了二十文茶钱,又寻得那茶博士说话,想先找个住处住下来,却没想到往日在蜀州十两银子都足够一五口之家一年的嚼头,可如今到了京城才发现二十两银子便如同丢在水中的细小石子,除了小小的涟漪竟然连个响声都听不见,他们原本准备住客栈,可后来却发现在这里一般的客栈住一日都要一两银子,再加上饮食,一日便要去掉将近五两银子,可这姬尚书没遇到,本欲上门又恐见不到主人家,一想到自己如此无用,霜降本就孩子性格,一时间急的掉眼泪。
“如今要解小郎君难题可有两条路子。”那茶博士见两人举止不俗,出手也不吝啬,给的赏钱可是大把的铜子,又想到人难免有一时之难,不由出言安慰。
“还请郎君指教。”韩铮经了之前身世变动,以往行为也不免跋扈,但如今却觉得这世间之人大多有自己难为之处,在对待这些小商贾也就多了几分温润谦和。
“小郎君应该知道当今圣人膝下有四位公主,最出彩的便是十年前出嫁封地就在长安的长安公主。”茶博士见他言语温和,知礼数,一壁用搭在肩头的抹布擦手,一壁给两人斟茶,他手中提着长嘴壶,装着的却是之前店家就熬煮好的茶汤,虽然此地正对宫城钟鼓楼,每逢大朝会时文武百官从此地入宫,但隔着宽阔的朱雀大道此地却有不少货郎挑着吃食在此地摆摊子,由其冬日严寒出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或者夏日炽热下了朝饮一碗绿豆汤或薄荷茶,日久天长这朱雀大道自成了固定的集市。
“长安公主不愧是皇家人,打小便灵光,十年前从凤阳门出嫁,十里红妆,那真是,啧啧。”这茶博士说话时候连说带唱,登时性质起来便向两人描述十年前圣人嫁女的盛况,霜降孩子心性此时听他说的有意思,也就止住了哭声,只睁大了一双猫儿样的眼睛,愣愣的听着。
“我们从青州逃难过来,到从未见过这样的盛事,如今还多亏了郎君讲述,让某等开了眼见。”韩铮听他慢慢说完,出口奉承,但他说的真实,又生了一脸正气的模样,只哄得那茶博士心花怒放。
“十年前公主出嫁往平州,圣上甚是思念,便下令为公主建公主府,满三年,长安公主府将将落成,陛下便将公主并谢驸马召回帝都。”那茶博士见韩铮两个听得专著,一时间心中生出卖弄来,不由在他们这一桌坐下,韩铮见状翻过一个干净的茶杯与他斟茶,这茶博士果然端起来吃了茶,抹了抹嘴巴继续道,“那年正是升平十四年,恰好是一年春闱,那年京城大雪,有不少上京赶考的举子都受冻挨饿,公主心善,便出资建了一所明月楼,内中设有各色藏书,往来举子只要在此按照楼中规矩抄写书籍,便可获得衣食,日久天长,在升平十六年圣人加设恩科,当年三甲皆受过明月楼恩惠,自此之后明月楼扬名天下,素日里也有不少举子在此抄写书籍,一来二去,不少世家子弟并朝中大员也都爱往明月楼去,公主又在二楼设有席位,往来举子可在此商讨功课,议论政事,也是不少太学生最喜欢去的地方,今年九月正是秋闱时节,小郎君不如往此地抄书到也能解一时之急。”
“只不知这第二条路子又是怎样?”韩铮默默听了,那边来往的都至少举人身份的人,他自己和霜降两个都是白丁,在蜀州见识了像胥蔚那样的书生,这天子脚下贵人众多,他们又身负重任,实在容不得丁点儿闪失。
“西坊市有一条巷子往来都是行脚的商客,那里住宿很是便宜,一晚只消八文钱,只是是通铺,恐小郎君难接受。”那茶博士一双眼睛锐利无比,早从两人言行举止便觉得非庸人,再瞧那年纪小的郎君,皮肤雪白,细腻如细瓷,定不是那等穷苦人家养的出来的,“且从西坊市过来约莫走两个半时辰,一来一往可不要一个白日都不在了。”
“只不知那明月楼周围可有住处?”韩铮听得他这般一说,也就打消了去西坊市寻住所的打算,他们身上可还带着姬大公子的玉佩,那等坊市之中鱼龙混杂,若是一不留神叫那等妙手空空给摸走了,只怕误了大事。
“明月楼周围一片都是明月楼提供的住处,凭秀才身份的路引便可入住。”茶博士眼见串门的老板回来了,忙不迭的起身。
“如此,多谢店家。”韩铮付了茶钱,催促着霜降吃完提供的面饼,二人又从相邻的摊子买了两碗豆花吃下,再朝那茶博士问明白往明月楼的道路,便朝着东面去了。
“阿铮为何往那明月楼去?你我都无功名在身,也就先生才是升平十五年的举人。”霜降啃着肉馅儿的面饼,颇有几分口齿不清。
“明年三月便是春闱,我们只说替先生先来看看,想在京城盘桓一栋房子。”韩铮见他走的委实慢,不由叹息一声蹲下身来,“你走路慢吞吞,且过来让我负你疾步往前才是。”
“可之前你我不是充作郎君与护卫么?”霜降性子里带着痴性,如这回认定了两人是郎君与护卫便不打算更改,小少年此时吃的满嘴满手都是油乎乎的,他慢吞吞趴在韩铮肩上,在对方肩头留下两个油腻的爪印。
“那便说我们打听到寻访的亲人也要参加今年秋天九月里的会试,又不知他家住何处,便往明月楼碰一碰运气,看是否能在此处寻得亲人。”韩铮如今的武功今非昔比,轻轻松松便将这个有些娇惯的童子背起来。
“你说先生如今到哪儿呢?”霜降还不到抽条的年纪,整个人只到韩铮胸口,此时凑到韩铮耳边说话,倒教韩铮心头忽然柔软起来,他幼时家中并无兄弟,寻常与父亲外出赴宴,瞧见旁人有兄弟一道,心中羡慕不已,往日练武之时对霜降严厉但二人并不很亲近,如今对方趴在自己肩头说话,他竟恍惚觉得自己想念了十多年的兄弟如今却圆满了许多。
“先生握筹布画自然心中有数,但他派我们先行,只怕还有些日子才能到京城。”韩铮安抚了几句。
“唉,我还是初次跟先生分开这么久。”霜降在韩铮肩头蹭了蹭,“阿铮你累么?”
“你不过丁点儿的团子样,我怎会累?”韩铮还记得,自己初初到先生身边的时候,那时候他对霜降并无甚好感,只觉得对方性子天真烂漫,同样是家中剧变,对方却能好运气的大病之后遗忘一切,又有先生庇佑着不曾吃苦头,而自己却还要接受血淋淋的一切,然而如此相处数月,却觉得对方可爱,也难怪先生之前一直下不了狠手让对方习武,连一手字都写得乱七八糟。
“唉,自从认识那姬家郎君以来,先生满心满眼都只有那姬大郎。”霜降说道这里长叹一声,“那日听陈家阿讯说先生与姬家郎君要结契,阿铮,你可知晓什么是结契么?”
“结契便是两人缔结契约成了夫夫,往后一道过日子。”韩铮见他如及冠的郎君一样思考,心中暗自觉得好笑。
“先生如今都如此看重那姬家郎君,若是二人结契之后,只怕眼里更没有我们了。”霜降忧心忡忡,“我从七岁那年大病一场便将前尘忘得一干二净,先生在我心里便如父兄一般,我是盼着先生欢欢喜喜,但不知怎得我总是不大喜欢那姬家郎君,阿铮你说这样的我是不是很坏?”
“陈阿讯满嘴胡吣,你却别信他的话。”韩铮沉默半晌道。
“阿讯委实坏得很。”霜降听他这样一说,也就放下心来,他这日早上早,此时靠着韩铮心头一松,嘟囔了两句便沉沉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