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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珩将李金环眉宇间的为难收入眼底,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径直往殿内去。
因为人都等在外殿门口,殿内难免显得空旷,以至于幽怨婉转的啼哭声若隐若现的响在耳畔时,会让人产生背后发凉的错觉。
是纪明通的声音,但不是纪明通的哭法。
纪明通应该是嘹亮的大哭半个时辰,嗓音丝毫未见沙哑,从未如此‘心虚’过。
刚走过拐角,虞珩就看到纪新雪面无表情的从纪明通的寝殿中走出来,眉目间皆是复杂。
“金明公主的伤如何?”他先问纪新雪最在意的事。
纪新雪脚步未停,语气莫名空茫,“没事,手腕处有圈红肿,身上有拉架时蹭上的青紫,都是用几日药就能消除的痕迹。”
虞珩的脸色陡然变得古怪。
拉架?
纪明通?
这两个词怎么会有关联。
纪新雪感受到虞珩的疑惑,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色变得更加冷淡,隐约透着股绝望。他有气无力的道,“我忘记问阿姐为什么会受伤。”
猝不及防的撞见纪明通和纪成互、诉、衷、肠,他哪里还有心情计较汝南侯府发生的小事。
亏他在除夕那日,见纪明通因为知道他是郎君,替他和虞珩的婚约可惜,露出前所未有的敏感细腻。还以为纪明通只是看着顽劣粗心,实际却在成长中不知不觉间变得细致周到,会默默将身边发生的事都记在心中。只是宠她的人太多,才导致她始终没表现出性格中隐藏的一面。
感情纪明通只是将她和纪成的求不得,带入到‘变成’郎君的他和虞珩身上,才会有感同身受般的表现。
纪新雪在短短的时间内想起许多蛛丝马迹。
华阳长公主整□□问纪明通,是她在纪明通心中更重要,还是纪新雪在纪明通心中更重要,几乎不会与纪成比较在纪明通心中的地位。
按照道理来讲,华阳长公主和纪成才是真正与纪明通关系相似,容易做比较的人。
还有每当纪成忙于办差不在纪明通身边的时候,华阳长公主必会去找康阁的麻烦,然后整个长安都会议论纪明通和康阁的风言风语。
如今看来,康阁真的很像是吸引火力的挡箭牌。
所有人都知道纪明通喜欢康阁,但所有人也知道在纪明通眼中,华阳长公主和纪成远比康阁重要,而且没有任何人觉得不对劲。
不知道纪明通是凭感觉做出这样的选择,还是有‘高人’提点过她。
然而纪新雪再怎么为纪明通和纪成的事纠结,这件事也轮不到他管。他能为纪明通做的极限,便是不去找长平帝告状。
虞珩抬手按在纪新雪额角,心中的怪异越来越浓。
纪新雪是为纪明通受伤的事才会匆匆赶回长安,怎么会忘记问这件事?
除非发生比这件事更重要的事,分散了纪新雪的注意力。
“刚才李金环在殿外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没看懂。”虞珩老实道。
纪新雪闻言,顿时戴上痛苦面具。
他可以不去找长平帝告状,也不怕东窗事发时被长平帝迁怒,其余人怎么办?
“阿姐和纪成”纪新雪顿了下,尽量选择以更委婉的语言告诉虞珩这件事,“他们相互约定,永远不成婚。”
这件事他知道,李金环、张思仪和颜梦也知道,总不能只瞒着虞珩。
虞珩捏在纪新雪额角的手下意识的用力,眼中浮现震惊,“他们?”
这些年纪明通与康阁闹得沸沸扬扬,纪成却在不熟悉的人面前成功保持老成持重的形象,对女郎不假辞色,比某些追崇新礼的人更讲究。
两个除去是幼时玩伴之外,表面看来已经截然不同的人,竟然
见到有人比他震惊,纪新雪反而变得轻松起来。
他放松的靠在虞珩身侧,低声道,“阿耶肯定舍不得罚四姐,如果四姐死命护着纪成,阿耶也不会让纪成吃皮肉上的苦头。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教导小辈时脾气如何?”
虞珩闻言,来不及仔细整理因为突然知道纪明通和纪成非同寻常的关系,生出的各种念头。顺着纪新雪的疑问往下想,脸色更加难看。
作为宗室族长,清河郡王和清河郡王世子教导小辈时的态度一脉相承。
“阿祖和叔公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虞珩喃喃道。
他和纪成没挨过打,却没少见清河郡王府和其余宗室府中犯错的小辈挨打。
纪新雪的心悄悄提起,脑海中皆是各种被拆散的鸳鸯非伤即病的故事。
良久后,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先去查汝南侯府的事。”
话虽这么说,纪新雪却没有马上离开。他先回纪明通的卧房外听门内的动静,直到再也听不见纪明通的哭声,才去寻今日陪纪明通出宫的宫人,了解在汝南侯府发生的事。
宫人从头到尾皆跟在纪明通身边,三言两语便说清纪明通受伤的原委。
汝南侯府见纪敏嫣虽然改变主意,婉拒汝南侯世子,但没有立刻选择其他人为驸马,不愿意轻易放弃与纪敏嫣结亲的机会。
为了讨好纪敏嫣,汝南侯府的人在纪明通身上用了很大的心思。不仅专门打听纪明通的喜好,巧妙的设计玩乐方式,让赴宴的贵女们哄纪明通玩,还专门邀请许多平日里能入纪明通眼的人为宾客。
直到正式开宴前,纪明通都很快乐,甚至连纪成的顾不上,连声叫纪成去别处玩,不要耽误她的时间。
从满脸尴尬的英国公夫人带着祁氏和康氏的人出现在汝南侯府开始,气氛才逐渐变得诡异。
也许是从未真正动心的缘故,纪明通虽然不想再理会康阁,但从来没有找康阁麻烦的想法。
即使在汝南侯府看到康阁,纪明通也没有类似恼羞成怒或惆怅委屈的心思,只是玩乐的兴致稍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宴席上。
康氏的人屡次想要靠近纪明通,皆被纪成和汝南侯府专门安排的人不动声色的阻止,只能暂时打消念头,老实入席。
因为承恩侯府的女郎失手,洒了纪明通满身肉汤,纪明通只能离席更衣,在回宴席的路上遇到康氏女郎。
双方刚打照面,康氏女郎就气势汹汹的逼近纪明通。
质问纪明通是不是相信传言,才突然不理会康阁。
为什么不肯给康阁解释的机会。
知不知道康阁这些日子有多痛苦,是如何熬过来。
康氏女郎的态度咄咄逼人,仿佛有错的人不是养外室的康阁而是什么都没做的纪明通。
听到这里,纪新雪心中的怒火再次翻涌。
原本因为突然知道纪明通和纪成的心思,他已经不怎么在乎汝南侯府发生的小事。
没想到多年过去,康家人从不低头照镜子的毛病仍旧没有改变。
还有‘失手’洒肉汤在纪明通身上的承恩侯府女郎,不是身体有点毛病就是有小心思。
如果他没有记错,纪明通当初就是因为被王家表妹弄脏衣服,才会在更衣回宴时‘恰好’听到康阁偷偷养外室的消息。
“阿姐是什么反应?”纪新雪咬牙切齿的问道。
以纪明通娇生惯养,吃不得苦的性子,多半不会惯着康氏女郎。
然后康氏其余人和纪成赶到,双方混战,导致多人受伤?
不,康氏的人不会这么蠢。
纪明通的反应,大大出乎纪新雪的预料。
她竟然大度的没有计较康氏女郎的挑衅,只想快些回宴席。
可惜康氏女郎对纪明通纠缠不休,她一会说纪明通身为公主,竟然还不如正住在庆和胡同中出身卑微的女子明辨是非,委实让人失望。一会又强调康阁与庆和胡同中的女子之间清清白白,长安的风言风语都是别有用心之人的中伤,恳求纪明通给康阁解释的机会。
康氏女郎带着仆人牢牢堵住纪明通的去路,态度时好时坏,仿佛是精神恍惚的病人。
就算是惯常菩萨心肠的人,也没法忍受康氏女郎胡搅蛮缠的行为。
但从来都是别人让着她,没有她让着别人的纪明通却忍了下来。
因为她心情好。
“不必特意强调阿姐心情好。”纪新雪面无表情的对宫人道。
据纪明通的‘招供’,她和纪成在初五那日,也就是前天,在月色下给彼此永不成婚的承诺。
所谓的好心情,就是出自这里。
短时间内,他都不想琢磨纪明通和纪成的事。
太伤脑筋。
宫人低眉顺眼的应是,继续往下说。
纪明通懒得与康氏女郎计较,甚至屡次被康氏女郎故意挡路时,主动退让,打算绕路回宴席。
康氏女郎却如同狗皮膏药似的粘着纪明通,纪明通手腕处的红肿就是康氏女郎不让纪明通离开的时候,留下的抓痕。
过了许久,瘦的不成人形,满脸皆是憔悴的康阁才出现。
康阁完全没理会站在他的立场数落纪明通的康氏女郎,痴痴的看着纪明通,卑微的祈求纪明通给他个解释的机会。
纪明通已经下定决心要丢掉康阁,懒得再听康阁说没有意义的话。只说让康阁看好康氏女郎,便转身离开。
作为平日里极度缺乏耐心的人,纪明通即使心情再好,也不可能突然进化成菩萨心肠,康氏女郎已经将她的耐心消磨殆尽。
纪明通转身后,忽然听到响亮的巴掌声和女郎的尖叫。
她难以置信的回过头。
康阁正目眦欲裂的盯着捂脸倒在地上的康氏女郎,责怪康氏女郎打扰纪明通。
纪新雪闻言,捏眉心的力道陡然加重。
苦肉计。
先让康氏女郎得罪纪明通,然后再让康阁做‘英雄’?
恶心!
怎么不随身带个铜镜,随时随地的看看铜镜中的妖魔鬼怪,有点自知之明。
听到这里,纪新雪已经差不多能猜出后面发生的事。
八成是康氏发现苦肉计翻车仍旧不肯放弃计划,导致事情完全脱离控制,才变成现在的模样。
宫女接下来的话,完全证实纪新雪的猜想。
康氏女郎挨了康阁的耳光,非但没有怨恨康阁,反而给康阁道歉,言她是因为太心疼兄长,所以才会来打扰纪明通。她哀声朝纪明通道歉,再次请求纪明通听康阁的解释。
打康氏女郎的人是康阁,康氏女郎受到委屈却请求纪明通安慰她。
可惜纪明通不是纪新雪,她虽然察觉到不对劲,但见康氏女郎披头散发的模样过于可怜,终究还是停下脚步。
相比康氏女郎拦住纪明通时总是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康阁的解释非常简洁。
他说庆和胡同中的人虽然是他的侍女,但不是他的外室,是他兄长的外室。因为兄长的妻子既醋又悍,兄长无奈之下,才将外室推到他身上。
为防止嫂子知道真相,要闹归家,他只能默默忍受各种骂名。
纪明通没有怀疑康阁的说法,也不会因为康阁的解释原谅他。
她见康氏女郎已经止住哭声,冷淡的对康阁道,“我知道了。”
话毕,纪明通就要离开,然后又双叒叕被康氏兄妹拦住。
康氏兄妹仍旧没有发现纪明通根本就不在乎庆和胡同中的人是不是康阁外室,还以为纪明通表现冷淡,是因为没相信康阁的解释,力邀纪明通去庆和胡同与外室见面对峙。
双方僵持许久,世家的人先赶到,皆顺着康氏兄妹的话,千方百计的激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见那名外室。
纪明通当时只觉得烦躁。
纪新雪听宫人的复述,却能轻而易举的判断哪些话是故意激将,哪些话是意有所指
竟然没有半句无意义的废话。
纪明通因为落单,险些稀里糊涂的被这些人骗走。
好在纪成久久没见到纪明通及时找过去,才叫住马上就要被忽悠瘸的纪明通。
当初纪明通去封地巡视的时候,封地真正的主事人始终是纪成。回到长安,纪成更是屡屡被长平帝差遣,已经看惯朝臣争锋时的嘴脸。
世家子们想将碍事的纪成也忽悠去庆和胡同,三言两语间就被纪成看透目的。
纪成只是表面爱做出老实沉静的模样模仿清河郡王世子,实际也是从小就无法无天的人,他怎么能忍得下有人在他眼皮底下骗纪明通,还险些成功?
他挑了个态度最嚣张,完全将他和纪明通当成傻子的人出气,连带着负责帮腔的人也被他损了个遍,唯独不理会康阁。
众人之间的火气越来越大,世家子们更不肯放纪成和纪明通离开。
“康郎君忽然大吼,直挺挺的朝着平国公撞过去。平国公躲开康郎君,挥手打在崔郎君身上,其余人皆是想要拉架。”宫人小声道,“奴去拉着郎君们的仆人,没看到公主和平国公是如何受伤。”
“嗯”纪新雪点了点头,看向已经等候许久的金吾卫,“其余人的伤势如何?”
“比平国公重些,需要多养几日。”金吾卫答道。
纪新雪回想纪成手臂上的青紫,只说与纪成的伤相比,便是只有皮肉伤。他问道,“可有人去清河郡王府讨要说法?”
只有先声夺人,将错处推到纪成身上,才能最大可能的掩饰所有对纪成出手,导致纪明通身上也有伤的人都是以下犯上。
“英国公和崔太师给清河郡王府下了拜帖,会在明日上午拜访清河郡王。”金吾卫道。
纪新雪点了点头,想要抓些什么东西把玩,才发现腰间空空,便拿着虞珩的手指摆弄。
虽然康氏和世家的种种行为堪称迷惑,但这件事的本质很简单。
往轻了说,是年轻人血气方刚,冲动之下没能控制住情绪。反正都是皮肉伤,相互道歉即可。
往重了说,便是世家之人以下犯上,对公主不敬。甚至还能往更深层次的方向推测。
比如世家子为什么敢不敬重公主,是不是因为与家中长辈有样学样,耳濡目染才会如此。
他们不敬重公主和宗室国公,是不是因为对给纪明通封公主、给纪成封国公的人不敬。
阿耶专门让他赶回长安处理这件事,是想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他不能去求见阿耶,但凡求见阿耶,他接下来的任何做法都会被看做是阿耶示意。
沉思良久,纪新雪忽然问虞珩,“你身上是不是有宗人寺少卿的令牌?”
虞珩点头,从怀中取出个能完全握入手中的金制令牌给纪新雪看。
因为前几代帝王的子嗣凋零的过于严重,他身上的爵位对宗室有特殊的意义。上次从纪新雪的封地回长安的时候,清河郡王就禀明长平帝、通知吏部,将这枚令牌交给他。
纪新雪拿过令牌,露出满意的笑容,“走,我们去找宣威郡主。”
不管了,先出气再说。
康氏兄妹和其余世家子千方百计的想哄纪明通去庆和胡同,见那名外室,肯定还有后招等着纪明通。
多亏纪成及时赶到,才没让纪明通中招。
既然他们敢生出算计纪明通的想法,就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
将动手的世家子都抓起来,最多便是他和虞珩陪着纪明通和纪成被世家针对而已,正好能撇清虞珩和世家的关系。
宣威郡主身为长平帝亲封的金吾卫中郎将,手下有专门听命于她的金吾卫。因为长平帝和莫岣对她的照顾,她和她手下的人都是想要去哪里当差就去哪里当差,随时随地都有大把的时间。
听闻纪新雪找她,宣威郡主立刻从金吾卫衙门内迎出来,笑嘻嘻的给纪新雪拜年。
纪新雪回礼,一本正经的以长平帝口谕和宗人府的名义调遣金吾卫。
宣威郡主眨了眨眼睛,眉宇间皆是茫然,“什么?”
她只是个混子而已,怎么调遣金吾卫,还能调到她头上?
虽然她很喜欢纪新雪,真心将纪新雪当成弟弟看,但她真的不敢仗着金吾卫作威作福。
咳,在金吾卫衙门内可以,金吾卫衙门外还是得低调些。
她和她爹如今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不小心作没了,她上哪哭?
“真的是阿耶的口谕,让我调查今日发生在汝南侯府的争斗。”纪新雪解释道,“我打算连夜审问导致金明公主和平国公重伤的人。”
虞珩举起宗人府少卿的令牌给宣威郡主看,“所抓之人直接投入宗人府,由宗人府审问。”
宣威郡主脸色稍缓,拍着胸膛道,“等我半刻钟。”
只是打手,她绝无二话。
纪新雪转身看向伴读们,低声道,“你们等我们出宫后,悄悄回府。”
免得世家因为此事心生记恨,不敢拿纪明通、他、虞珩和纪成怎么样,也不敢对宣威郡主不满,将怨气发到无辜的人身上。
林蔚默默挪动脚步,站到虞珩身后。
这句话肯定与他无关,他是郡王的家臣,全家的荣辱兴衰都系在郡王身上,为郡王冲锋陷阵都来不及,怎么可能退缩。
李金环摸向腰间平日里挂着刀的地方,平静的陈述事实,“我不怕世家。”
如果说英国公府是焱光朝最风光的勋贵,定北侯府便是长平朝最风光的勋贵。他虽然不是嫡长孙,将来不会继承定北侯的爵位,但定北侯府历代在军中的经营,将来十有八九会传到他手中。他在定北侯府的地位,丝毫不比嫡长孙差。
“我也不怕。”张思仪和颜梦异口同声的道。
他们虽然没有李金环腰杆硬气,但也不是逞强。
张思仪的父母和亲近的长辈大多都是礼官,除了皇位上的人,没人能在如今的虞朝撼动张家的礼官。
颜梦最在意的人唯有住在宫中的颜太妃,世家的人没办法拿颜太妃如何,反而颜太妃可以在苏太后面前给与世家有关系的嫔妃上眼药。也许不会给与世家有关系的嫔妃带来大麻烦,却足够让她们吃苦头。
谁怕谁还不一定。
见众人态度坚定,纪新雪和虞珩也没强求。
宣威郡主点出五十名金吾卫,皆身穿全套金吾卫盔甲。他们沉默的站在那里,便有以一当十的气势。
趁着凤翔宫还没动静,纪新雪火速带着金吾卫出发,在宫门处与虞珩分开,分别奔往英国公府和崔太师府。
康阁?
还不够资格,只能拿着蹲监狱的号码牌在后面等着。
想到英国公府中赴汝南侯府宴的人是祁延鹤,纪新雪不得不承认,他确实很小心眼。即使如今他已经十六岁,仍旧对七岁刚去寒竹院的时候发生的事记忆犹新,甚至一年比一年更惦记。
欺负虞珩?
活该他今日要去宗人府蹲监狱。
一行人风驰电掣的顺着专门跑马的路停在英国公府门口。
颜梦自告奋勇的去叫门,她冷漠的对迎上来的门房道,“安武公主奉陛下的命令查案,开门。”
纪新雪摇了摇头,低声对李金环道,“送她去千牛卫历练一段时间,怎么样?”
怎么没学到霍玉慑人的气势,反而越来越有内吾特有的自闭气质。
“颜梦只想去金吾卫。”李金环摇头。
他曾提起明年去北疆历练的时候带着颜梦,方便颜梦积攒军功,但颜梦拒绝了。
颜梦只想要金吾卫的军饷和平静的生活。
天生神力对她来说不是前途和权势,只是保护自己的护盾。
“没事,我私下给她补上军饷,告诉她只去千牛卫学习半年,她会同意。”纪新雪慢条斯理的收起马鞭。
他没想改变颜梦,只是让颜梦看看其他的生活。
文臣都要在六部历练过才能挑大梁,武将也要在各种衙门辗转,才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即使颜梦不想离开长安,除了金吾卫之外,也有千牛卫、羽林卫和京郊的大营能让颜梦的见识更宽广。
趁着年轻多看看,绝不是浪费时间。
李金环点头,只要颜梦同意,他去求定北侯在千牛卫寻个合适的位置给颜梦只是一句话的事。
纪新雪和李金环说话的功夫,英国公府大门处忽然响起惊恐尖利的嚎叫。
“姑奶奶!您有事好好说啊!”
两人闻声转头,看到颜梦举着比她大五六倍的大门扔到远处,掀起漫天沉灰。
颜梦揉了下稍稍有些酸软的手腕,看向身边不停打摆子的门房,“开门?”
她不想再卸另一扇门,有点沉。
门房生怕颜梦会将大门扣到他头上,狠狠咬紧牙关才能勉强保持冷静。他语无伦次的道,“不、不能开,已经有人去报信,国公”
颜梦闻言,脸色顿时变得沉郁,大步走向仅剩的门。
纪新雪发出声愉悦的轻笑。
可惜没有相机,否则他定要拍照留念。
李金环轻咳一声,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对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英国公府门口石狮子的纪新雪道,“大门随意丢在门口,不雅致。我去给门换个地方?”
大门既笨重又遮挡视线,顺便撞碎个石狮子也不稀奇。
纪新雪勾起嘴角,正要说话,忽然顺着已经没有门的地方,看到正以不符合头上白发的速度,小跑过来的老太太。
距离尚远,看不清老太太的面容和表情,国公夫人诰命服上的金刚石却异常闪耀,让人想忽略都难。
是已经多年不曾在外面走动的英国公府老夫人。
欺负白面露馅菜包子多年的人。
“是英国公府老夫人。”骑马立在纪新雪另一边的金吾卫提醒道。
纪新雪‘嗯’了声,吩咐道,“不必理会她,你们直接进去抓人,若是没有找到祁延鹤,就以包庇的罪名带走祁副尉的夫人郑氏。”
他早就想要证实与‘王女’周绾人生轨迹高度相似的郑氏有没有问题,此次正是个好机会。
金吾卫点头,嘴角发出特殊的哨声。
眨眼的功夫,整齐立于马背的金吾卫便顺着颜梦卸开的大门飞奔进英国公府,依次与英国公老夫人擦肩而过。
英国公老夫人数次伸出手,试图抓住金吾卫,可惜皆是白费功夫。
纪新雪含笑望着英国公府老夫人气急败坏的模样。
难道英国公和英国公夫人以为他让颜梦叫门,就会规规矩矩的说服英国公府同意他进门抓人。
所以才故意让已经老态龙钟,仿佛轻轻触碰就会磕坏的英国公府老夫人来阻拦他?
不愧是世家,不是在碰瓷,就是在计划碰瓷的路上。
完成‘叫门’任务的颜梦回到纪新雪身边,感受到纪新雪愉悦的情绪,紧绷的脸色稍缓,利落的翻身上马。
公主开心就好,起码不算是没白费力气。
英国公老夫人原地喘了口大气,突然气势汹汹的冲向纪新雪。
纪新雪看清英国公府老夫人干瘦沉郁的面孔和仿佛淬毒似的三角眼,心中忽然打了个激灵,立刻调转马头,“走!”
李金环和颜梦打马跟上,李金环手心握着特殊味道的糖果,顺便牵走金吾卫留下的头马,其余马皆自发的跟在头马身后,连根马毛都没让英国公府老夫人摸到。
纪新雪迎着寒风扬起冷笑。
他从来不吝于以最恶毒的心思揣测欺负过虞珩的人。
万一英国公府老夫人冲过来撞他的马碰瓷,他岂不是要冤死?
金吾卫很快便提着被五花大绑的人追上特意慢行的纪新雪。
看到陌生的年轻郎君,纪新雪眼中闪过复杂,竟然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可惜。
如果祁延鹤刚好不在英国公府或者跑了,他就有理由扣押其母郑氏。
下个抓人的地点,是康家。
在纪明通和纪成受伤时在场的人,总共有十二个。
其中英国公府祁氏一人、太师府崔氏一人、康氏五人、郑氏三人、陈氏两人。
相比英国公府突然得知纪新雪去抓人时,从门房到英国公府老夫人皆想尽办法拖延、阻止的抵抗行为,康氏的态度就像是要送女儿进宫做皇后似的积极。
康老夫人亲自拉着脸肿的像是猪头似的康阁和康氏女郎,身后还跟着脸、颈、手腕布满红丝的年轻郎君。
纪新雪笑的高深莫测,丝毫不介意康家的小心思。
他敢抓人,就敢等这些人身上的外伤康复再放人。
除非康氏狠下心给他们喂毒药,否则无论在他们裸露的皮肤处添多少严重的新伤,都不会给他造成任何影响。
他可是连商州案的弹劾都能挺得过来的人,怎么可能怕世家的弹劾。
纪新雪带着祁延鹤和康氏的五个人到宗人府时,竟然半个主事的人都找不到。
清河郡王早就开始颐养天年,轻易不肯在朝堂出现,更不会来宗人府坐镇。
清河郡王世子除了要管宗人府的事,还要管大理寺。
相比之下,宗人府更让清河郡王世子放心,所以清河郡王世子大部分时间都在大理寺。
信阳郡王世子只是个吉祥物,不在宗人府也算正常。
当年长平帝佯装对江南出兵时,特意派信阳郡王世子和卫国郡主府世女宣旨并随军督战,让金吾卫紧盯信阳郡王府和卫国郡主府是否有异动。
二人回到长安,就各自得了实职。
可惜因为各种原因,虽然领实职,却几乎没办过差。
信阳郡王世子是因为过于咸鱼,不想工作,卫国郡主府世女则是因为被上峰、同僚和下属同时排挤,不得不休假。
除了两座郡王府中的人,如诚安县主这般已经在宗人府当差多年的人也不在,显得宗人府格外空旷。
纪新雪没人可吩咐,只能在门口等待虞珩。
没有能主事的人在,只有虞珩的宗人府少卿令牌能使唤的动宗人府的衙役,纪新雪连让人开牢房的资格都没有。
没过多久,虞珩便带着崔太师府、郑氏和陈氏的人回来,先让人开牢房,像赶鸭子似的将所有世家子关在同个狭小的牢房中。
纪新雪拍了下手,笑嘻嘻的对众人道,“走!食香楼,凤郎请客!”
吃完饭再去逛夜市,在半夜带着满身的饭香去审问饿肚子的世家子。
“外面的兄弟们有没有份?”宣威郡主不客气的指着宗人府外的方向,“他们每月都有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必在夜里留于宫中,可惜总是没有将假期用完的时候。”
今日正好休假吃大户,最好能将大户吃穷,替她报往日旧怨。
“有。”虞珩点头,似笑非笑的看向宣威郡主。
整个金吾卫衙门吃流水席,他也不会眨眼。
宣威郡主撇嘴,大步朝着门外走去。
她想看到虞珩肉痛,碍于纪新雪的面子不得不点头。
如此轻易的得到虞珩肯定的答案,反而让人更憋火。
有主人开口,食香楼直接闭门谢客,原本定桌的人皆送菜上门或者送去别的酒楼。整个二层小楼中,只剩下虞珩和纪新雪带来的人。
纪新雪趁着众人没注意,小声在虞珩耳边嘀咕,提醒虞珩让酒楼的人给宗人府的衙役送菜。既能收买人心,也能让世家子们更真切的感受到饥饿。
先上‘饿’刑,再上‘困’刑,小惩大诫。
如果世家子真心认错,就等他们伤好放人。
要是世家子仍旧与他耍心眼,就让世家子们见识什么叫人心险恶,‘苦’刑、‘吓’刑、‘虫’刑纪新雪有的是办法让世家子服气。
虞珩招手唤掌柜过来,吩咐道,“送五桌大宴去宗人府衙门,不许送酒,也不能有以酒烧制的菜色,给衙役们添餐。顺便给世家子带些杂粮馒头裹腹。”
纪新雪闻言,顿时笑的眉眼弯弯。
他只想让世家子闻着菜香饿肚子,虞珩比他还狠,直接将‘饿’刑变成‘羞辱’。
“等等”纪新雪叫住掌柜,笑着道,“牢狱中有个叫祁延鹤的人,是凤郎的兄长,单独给他送个卤猪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