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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早白一路上都走得很慢。
他与一般的鬼魂不同,属于生灵,身上还有换魂蛊维系着他七日的寿命,阳光是不可能伤到他的。他咬着牙,从无数人的身体里穿过,从高楼大厦中穿过,从川流不息的车流中穿过。
他真正的痛苦,是源于那种类似于人鱼刚长出腿来、慢慢学步时的痛。
从十二点半在秘密基地醒来,到一点钟走出房子,他已经徒步走了七八个小时。
他什么也碰不到,除了大地和他自己,他碰到什么都会穿过去,就连公交车都上不去,只能靠着他的双腿,慢慢往前挪。
疼痛一次次在他的体内爆炸开来,他在大街上痛晕了三四次,每次苏醒来的时候,他也不知被往来的人群踩了多少脚,他只能靠着自己站起来,再梦游似地拖着步子,往前一点点地挪。
所幸,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一点点散去了,他行走的时候总算不再那样吃力。
从艳阳高照到太阳西斜再到华灯初上,路早白眼前的光景一直在变化,他沉默地一路往前,眼睛却一直发着亮,死死盯着正前方。
再差一点……再差一点就到家了……
晚上十点钟的时候,他总算徒步抵达了时家别墅。
那个他本来打算逃开的会面看来已经结束了,别墅里人影摇动,隐隐能听到欢庆的声音。
……听起来似乎有什么好事?
路早白走到了墙边,想听一下,但一靠上去,身子就不受控制地融入了墙内,他一个没站稳,踉跄着直接跌入了别墅内部。
舒游不在客厅里,时境和时醒不知道正在商量什么,而他的身体……
正裹着时醒的西服,蜷在沙发上睡得香甜。
那边,时醒满脸都是愉快的笑意,从时境的手里抢酒杯:
“大哥,你就别坑姐夫了,姐夫不能喝酒你又不是不知道。”
时境本来是张冰山脸,现在算是进化成了一张快乐的冰山脸,平时绷得连个褶儿都不见的冷酷面容像是被春风吹过的泸沽湖,看上去至少线条柔和了不少:
“闭嘴。”
说着,他就往一侧的一个原本盛着果泡汽水的杯子里掺了一点威士忌,又拿起来摇晃了几下,看得一旁的时醒直撇嘴:
“大哥,你现在反攻要靠这个啊?行不行啊你?”
要搁在平时,时醒就算狗胆包了天也不敢这么损自己的大哥,可他委实想不到今天晚上,大家就这么突然得偿所愿了。
所谓的“二选其一”的选项,居然只是个□□。
之所以时醒和时境的父亲提前一天就把时家祖父的底牌甩给了他们看,就是为了让兄弟俩为了这个选项争执。时境和时醒的个性,时家的这位大boss了若指掌,都是一旦认准了对象,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如果强拆,唯有两败俱伤一条路,所以,他就提前授意,放出风声来,看这二人会如何反应。
最好的情况,就是时境退一步。
当年时醒出柜的时候,不就是时境退了那一步么?
再不济,时醒也是凑合的,这小子一向是讲义气,说不准会因为当年时境帮他的那一把,对时境心中有愧,主动放弃。
时家老爷子想得自然是很美,但是,看到两对男男齐刷刷地出现在他面前,一副恩恩爱爱牵手荡悠悠的辣眼模样,他只能承认,最坏的结果出现了。
含着速效救心丸的老爷子,默默地离开了席位。
时醒立刻觉得不妙,四下张望着有没有刀斧手之类的埋伏,同时小心地护好了早白,而时境和舒游对视一眼,时境很淡定地把自己的西冷牛排切了一块放在舒游的盘子里,一副体贴呵护的样子,但舒游莫名地觉得,他的意思是,趁着被砍前你多吃点。
在这样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氛中,时家管家就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小婴儿登场了。
时醒的父亲放下了刀叉,指着这个小家伙,对时境和时醒说:
“这是你们的小外甥,你们时远表哥的第三个儿子。你们兄弟两个商量一下,谁养他?”
据说当时时境手一歪,差点儿用餐叉戳到自己的气管。
这是……同意了的意思?
……时家老爷子的心路历程,其实也不是很难捉摸。
首先,他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那只还有心力和孙子斗智斗勇的老狐狸了,人一旦上了年纪,总会希望家里安定些,不要闹什么幺蛾子。
现在一口气冒出了两只翩跹飞舞的幺蛾子,时家老爷子表示心好累,不想再管了。
再说,几年前的那场闹剧,惹得时家老爷子总觉得自己的孙子,既然一个是基,那么另一个八成也跑不掉,毕竟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基因的力量是强大的。
所以,当听到“时境有可能在跟一个雄□□往而且还是被压的那个”的消息时,时家老爷子只是刚开始的时候差点儿一口气没倒上来,后来细想想看,居然没有太多的意外和气愤。
培养时境和饲养时醒,尤其是前者,耗费了他巨大的心力,如果此时就对象问题和他纠缠过分,一旦引起他的反弹,完全是得不偿失,至少,在经营才华上,时境是这一辈中当之无愧的翘楚。
堵不如疏,事到眼前,玩儿棒打鸳鸯孔雀东南飞的戏码,显然已经没了用,时境和时醒都展现出了他们的决心,既然如此,倒不如索性让他们去得了。
这个让路早白一度差点儿选择放弃的会面,竟然以一个喜剧结局收了场,最终,时境拿到了那个孩子的抚养权,改户口的事情,就完全交给时家人去运作,明天,孩子就会被抱入时境的家。
路早白通过二人的对话,勉强听懂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他有点儿……说不清楚自己现在的心情。
大概是因为,这事明明和自己有关,可是现在的自己,却像是个与之无关的局外人吧?
舒游回来后,和时境时醒接着刚才的话题讨论了起来,比如孩子叫什么名字,孩子跟谁的姓,刚说了几句,他就顺手拿起自己的杯子喝了一口。
等他察觉里面掺了料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只来得及骂了一句“时境你大爷的”就当场扑街,时境也就此结束了庆祝,把酒杯一推,把舒游往肩上一扛,扭过头来,瞄了一眼熟睡中的“路早白”,对时醒说:
“你也抓紧时间吧。”
时醒一下红了脸,手忙脚乱地绞着餐桌布,怪不好意思地嘟囔:
“……早白是第一次,肯定会痛的,现在他身体又不舒服,不行……哥你赶快带姐夫进去啊!我还要给早白洗个澡再睡……”
时境白了他一眼,伸手大胆地在舒游翘翘的臀部上捏了一把,面无表情地炫耀:
“你就羡慕吧。”
时醒靠在椅背上,笑得没心没肺的:
“才不羡慕呢。以后你们俩注意点儿啊,别把我小侄子从小就带坏了。”
时境皱了皱眉头。
嗯,这的确是个问题。
以后……看来得适当修改下作息时间表了。
工作时间不能缩短,每天十二小时,一小时处理洗澡、换衣等各种非工作事务,一小时吃饭,一个半小时健身,五个小时睡眠,两个半小时匀给孩子培养感情,起码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和舒游在外面解决正常需求。
好的,时间表安排完毕,可以去睡了。
时境满意地对自己的脑内前景图点点头,扛着舒游就往卧室里走去,头也不回道:
“用不着你操心,以后操心你的孩子去吧。”
时醒把玩着手里的餐勺,身后的尾巴嘚瑟地一摇一晃,没有接话,直到时境上了楼,关上了门,他才兴冲冲地离开了餐桌,贤惠地抱着一堆杯盘,扔到了厨房的洗碗机里。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门口时,躺在沙发上的“路早白”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虚空中的某处,露出了阴笑:
“终于回来了?”
而真正的路早白,此时正把手搭在了自己身体的肩膀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呈半透明状,没入自己的体内,他张了张口,但连一个音调都发不出来。
“路早白”一挥手,真正的路早白就陡然飞起,身体重重地撞上了地面。
唯有地面是他能唯一真实地感知到的东西,也是唯一能让他感觉到痛楚的东西。
“路早白”披着时醒的衣服,从沙发上翻坐而起,赤脚踩在地板上,嘴角的笑容无比温柔甜蜜:
“回来了好啊。”
“好好地看看,他到底是爱你,还是爱我。”
“换上这身皮,我和你,就没有什么不同了。”
路早白被摔得两眼前一阵阵发黑,他的身体本就虚弱没有复原,被这样没头没脑地狠摔一通,他觉得自己都快要失去知觉了。
恍惚中,他听到了一个急切的熟悉的声音:
“早白!”
路早白下意识地抬起手,想要去抓那个声音的源头,可声音的主人,径直踩过了他的身体,跑向了沙发边上坐着的人,着急地呵斥:
“怎么赤着脚踩地面啊!会着凉的!走,我带你去洗个热水澡,再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就不烧了,好不好?”
他去找了一双棉拖鞋来,抓住“路早白”凉冰冰的脚,带着笑意替他穿上,一边穿一边低声道:
“早白,我都想好了,以后咱们去孤儿院领养一个小姑娘~白天你带到店里,晚上我接你们一起回家,你给孩子做吃的,我呢,努力赚钱养家,回家洗碗,给孩子念童话书……好不好?”
他近乎天真的许愿表情,落在路早白眼里,就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了他的视网膜上,痛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路早白”低笑一声,顺从地揽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好,都听你的。”
时醒乖巧地一笑,把他拦腰抱起,往浴室走去。
在经过路早白身边时,时醒毫无察觉地踩了上去,而“路早白”,冲真正的路早白露出了得胜的微笑。
在浴室传来哗哗的水声时,路早白才咬牙,捏紧了手指。
时醒看不见他很正常,可舒游……舒游刚才也在客厅里呆着,还跟他们闲聊了几句,他总能看见自己的吧?
为什么,就连舒游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