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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兰雅之前,我收到了军部的调令。”
“嗯……”七夜顺口应了一声,下一秒反应过来,顿时惊讶地睁大双眼:“嗯?”
鞠然看着他,目光沉静如幽潭;七夜与之对视两秒,突然轻轻笑开。
然后,他坐直了身体,神色平静,眼中也恢复成一贯看不出情绪的清淡:“所以,你其实是军部的人?”
“算是吧。”或许是秘密即将揭开,鞠然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浅浅呼出了口气:“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的工作?”
他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刻意轻松的笑容,似乎是想活跃一下氛围;七夜本来是觉得没必要回答的,但是想了想,还是顺势点了点头:“嗯。”
“不过,就算我没说过,你应该也猜到了吧?”
“嗯。”这一次,七夜没犹豫,应的很干脆:聪明人相处自有彼此的默契,就好像很多事他不说,鞠然也一样能猜到一样,说破了倒反而没意思。
“我是星网测评师,隶属于议会,也就是政/府部门——不过,那是以前,现在……现在,还是隶属于议会!”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忍不住好笑,然后便呵呵笑起来。
七夜看着他,面无表情;于是他笑着笑着,便笑不下去了,目光骤然变得极复杂,脸上神情也不断变换,哀伤、愤怒、屈辱、无奈……总之,没有一样能称得上好的。
七夜抿唇,手指微微动了动,想抬手拍拍他,但最终还是没动。
鞠然没注意到对方的异常,闭了闭眼,把情绪压下去后才重新开口。
那是星历2505年的3月17日,距离现在一年四个月零二十天。
那一天,鞠然接到了一个即将彻底改变他生活的视频请求。
这个请求来自于裴清,他告诉鞠然因为最近安全局情报部的人手不足,希望向他们星网组借调几个能够熟练破译密码的“特工”,待遇级别都会升一级,不过“有些”危险,组里的人都不想去。
他并没有直接让鞠然去,但是既然明明“组里的人都不想去“,他还特意发来视频通话,这本身就是一种暗示。
当时,鞠然觉得那一定很刺激,完全没多想便直接提出了申请,裴清也爽快地批准了。
然后,等他冷静下来,才知道事情有些糟糕:他是omega,而且是omega学院的学生,他是没有资格春之星的。
所以,在企图“偷渡”失败之后,他渐渐也恢复了理智;于是,他跟裴清提出撤销申请。
但是,裴清却告诉他,他的档案已经被军部提取,撤不回来了。
事情到这里,还处于正常流程的范畴,所以鞠然虽然有些惊讶老大的办事效率,却也没多怀疑。
然而,三天后,艾丽娅跟他说了一个八卦:前任omega管理协会副会长米迦被标记了,然后,受到了学院的通报批评。
开始,鞠然并没有意识到不对;因为他和那位学长只是因为工作原因接触过几次,对对方的品性并不了解。只是,拜艾丽娅的八卦属性和过目不忘的超强记忆力所赐,他这个向来不关心校园时事的人也对那件事有了些印象。
一个月以后,还是艾丽娅,告诉了他关于年假的消息。
当时,他本来是准备回去看看艾瑞克大叔的,但是一直关注他身体的老师莫妮卡却建议他不要回家——她建议他不要回家,却又建议他在帝星附近做个短途旅行——理由是他的基因图谱那么特殊,很有可能会像隐藏体质的omega一样,因为某些刺激而不经过觉醒就直接诱发生理热;而阿曼星球又在蒙伽星系,那里离学院那么远,还到处都是危险的alpha,万一他在家的时候突然发情了怎么办?
她说的有理有据,鞠然当时根本没有意识到不对,所以便真的傻乎乎地同意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局,从那时候便开始设下……
因为获得了老师“允许外出”的承诺,鞠然立即又联系了裴清;裴清告诉他,调令手续已经办好了,不久即会寄给他;不过,在那之前,军部有一个任职考核。
逢进必考这种事,不管是什么时代都是约定俗成的,所以鞠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他发现考核的任务是寻找“失踪”的米迦。
关于米迦的下落,o私奔了”;而在军部给出的资料,和他用测评师最高权限在星网中查到的信息里,米迦的身份,却是“在逃通/缉犯”——但对于通缉的理由,两份资料却都没有说。
到这时,鞠然虽然有些怀疑了,却也还在云山雾绕中,完全理不出头绪。
然后,恰在此时,裴少宇跟他说了错拿s系列机甲图的事情:于是,事情开始显出了一条线。
若说裴少宇会因为粗心惹祸,鞠然丝毫不会怀疑;但是洛墨却是个很谨慎的人,即使小宇能逮着他不在的时间钻空子,他也绝对能在事后发现:星网实验室的设置是完全模拟真实世界的,保险柜里的文件都有份数,拿走一份之后虽然原地还会刷新出来一份,但是库存数量却会减一;而要想调整数量,需要先经过实验室使用人与星网总设计师兼管理员,也就是洛墨和裴清的双重验证。
通常来说,实验消耗品的库存都是数以万计的,比如上次鞠然偷偷拿出的红色一号,当时库存至少有十万;“减一”之后却还是被洛墨发现了,甚至还发现的极及时,都来不及让他再合成一个把数字加回去。
而像设计图这种很少消耗的东西,不说个位数,反正库存绝不会超过三位数——可偏偏洛墨却没发现此事,这一点都不正常!
唔……或许有人会说,那不是经常用的东西,所以一时没注意也可以理解。
那么,还有一个疑点怎么解释呢?
小宇要在洛墨那样一天24小时恨不得25小时都待在实验室里的人的地盘上偷东西,他不可能蠢到不事先摸清楚东西放在哪里,而等着事发时再过去翻吧?
而如果他事先知道东西在哪里,他就算再紧张再没脑子,也不可能会到一个南辕北辙的地方去“拿错”吧?
所以,小宇原本要拿的n系列机甲图,跟他拿错的s系列一定是放在一起,或者至少保险箱是相近的——推测到这里,鞠然产生了两个问题:第一,假如两者放在一起,那凭洛墨的谨慎,他为什么会把两个完全不是同一个机密档次的文件放在一起,或者说他是不是故意的?第二,实验室的保险箱不能刷总卡,需要手动输入密码才能开启,于是假如两个保险箱相近,小宇是开错了,那是不是意味着实验室所有的保险箱都是一样的密码?或者……其实,小宇最初得到的密码本身就是用来开s系列的箱子的?
还有,熟悉小宇性情的洛泽是跟他一起“做生意”的,他应该知道小宇那天要去实验室,却偏偏在那时候给他七夜的消息,这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然后,事情发生以后,小宇第一时间来找他,这个鞠然可以理解,毕竟小宇还是个孩子;但是鞠然本身却是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分得清事情的轻重缓急。
所以,他原本其实是想跟洛墨坦白,然后请求帮助的,毕竟洛墨虽然严肃,却是实实在在把他当晚辈疼的人,可是奇怪的是,平时天天腻在实验室的洛墨,那段时间却刚好“休假”了。
而就在他因没找到人着急上火,最后实在兜不住准备把裴小宇卖给裴清吊着打的时候,他却在实验室里见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来人先是用一段“完美的婚姻”诱惑,在被他当成蛇精病以后,又用姐姐艾丽娅的“幸福”威胁,然后……神奇的是,对方做了那么多,逼得他不得不就范后,却只有一个要求:要他不要把小宇的事情告诉别人,如果可以,最好找一个杀手来解决这件事。
这是什么鬼要求?
鞠然当时就懵逼了!然而对方却振振有词、理直气壮:“小宇是我的……亲人,我爱他,怎么可能会害他?而且,他还那么小,你也不希望他的人生存在污点吧?”
一句话,堵的鞠然无言以对:因为,对方还真就是裴小宇那小子的亲人!
而至于杀手的问题,对方给出的理由是:“只有杀手是最可靠的,因为他们只认钱;而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事情到这里,疑点已经越来越多,不管怎么解释都不合常理了;但是鞠然偏偏只觉得眼前都是谜团,却完全找不到串起这些谜团的线。所以,他反而倒没那么渴望探究真相了。
于是,他接受了那人的提议,拿了他的五百万去找七夜:至于为什么是七夜……嗯,一来那时七夜刚刚交完任务,正是“空窗期”;二来,他就是被裴少宇天天念着,听习惯了,下意识就优先选择了小宇家的“男神”,真没别的意思——好吧,如果好奇也算的话,那勉强就是因为好奇吧。
之后的事情进展的很……额,不算很顺利,但起码也算是完成了任务,还意外收获了男神一枚,也算塞翁失马啦!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鞠然的语气带了写调侃的笑意,末了,还特意凑近七夜,暧昧地眨了眨眼:“对不对?”
七夜抽着嘴角,无奈地推开他放大的脸:“别闹,说正事呢!”
“说完了啊!”鞠然瞪大眼,一脸“难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的惊奇:“我觉得我说的很清楚了啊,难道不是?”
“……是。”七夜无言以对,只好点头,可是想想还是觉得心里堵了口郁气,所以表情有些不自在。
鞠然眨了眨眼,猜七夜的心理活动应该是“不想说了就直接说,我又不会逼你,这么虚伪地卖萌真的好吗?”,想着,他便忍不住轻轻笑了,“怎么,有问题?”
七夜抬眼看他,沉默两秒,终究还是问出了口:“所以,你现在还是军部的人?”
这话问的巧:不是“是”,而是“还是”。
鞠然扯了扯嘴角,展开一个没什么诚意的笑,“嗯,算是吧。”顿了顿,又摊了摊手:“不过,我是编外人员,他们管不着我;所以我现在是想上班就上班,不想做了就跟着你浪。”
其实,他的编制应该还是隶属于政.府的,不过裴清已经把他的组织关系转去了军部;然后又因为某人的出现,他根本没完成考核任务就直接拿到了调令,所以现在是裴清管不着他,“临时借调”的军部上级也不好管他,因此他才可以那么逍遥。
当然,这也有他本身就肩负着不好完成的任务的原因,所以他跟着七夜流浪到亡者之都才没有人催他——不过,这些都是细节,没必要让七夜知道啦!
他努力地想靠插科打诨浑过去,但七夜却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听了他的话,七夜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飘忽,脸上却带着些似有若无的笑意。
鞠然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不自在地撇开头:“干嘛这么看着我?不信?”
七夜笑了笑,声音带上了些温度:“你说的,我就信。”你瞒着我的那些,我也不问。
只是,要到什么时候,我们之间,才可以不再有秘密……
看到七夜低下头时眼中闪烁出的几分失落的目光,鞠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沉默几秒,他突然深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扳正了七夜的脸。
“?”
七夜的神色开始时有些茫然,但鞠然却没有立即说话,于是他很快便调整过来,对着鞠然扬了扬眉。
鞠然的目光一直在闪烁变换,似乎是在犹豫,但最终还是变成了坚定。
“我们谈谈吧,七夜。”
七夜看着他,没说话,不过眼睑抖动了一下。
鞠然本来是一脸正色,语气也很严肃的;但是那话一出口,他自己便绷不住笑出了声:“噗!算了,我还是正常点吧,我觉得我还是比较适合*丝的风格。”
七夜依然没说话,不过嘴角微微翘起了些弧度,笑看着他。
然而鞠然笑过之后,却并没有接着说话:不是故意拖延,而是……他真心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能引出他想开的那个话题。
而且,他私心里也希望能再拖久一点,哪怕一秒也好,毕竟,他实在没把握他那话说出口后,他们的关系会变成怎样……
或许,会更亲密;也或许,会从此形如陌路。
他只是,希望宣判来的更晚一点。
但是,尽管情感再怎么不愿,理智还是告诉他: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早死早超生!
于是,他终于还是把盘桓在嘴边无数次,又无数次咽了回去的话说了出来。
“七夜,你……你那晚……不,是那天早上,对我施展了催眠术……是不是?”
一句话,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而七夜则骤然僵住,双眼睁大,瞳孔收缩,脸上神情尽是惊惶。
他慌乱得手足无措,下意识便想逃,但是身体才刚动了动,却被鞠然一把抓住了手。
鞠然的目光难得地强势,直直望着他的眼睛,声音温和,语气间甚至还带着些诱哄,可是脸上神情却是不容拒绝的坚定:“看你这反应,应该就是了;可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七夜被他逼得眼珠乱转,下意识想移开目光,但是却被鞠然固定住了头。
如此重压之下,他反而突然就淡定了:或者说,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是,又怎样?”他的语气很冷,甚至比他平时对着陌生人还有冷几分:“不是,又怎样?”说最后一句时,或许是因为心虚逞强,颇有几分色厉内荏的姿态。
鞠然叹了口气,默默放开他,坐在他身边,苦笑:“我不是在逼你。”
七夜撇开头,没说话,但那神情看着就像是在控诉“你已经逼了”。
鞠然无奈,又重复了一遍:“我真没逼你!我只是……”他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顿住,然后舌头便绕了个弯:“你应该能猜到,我既然敢问你,说明我心里至少已经有九成把握了。”
七夜绷着脸,语气有些不好:“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鞠然轻轻笑了笑,语气尽量显得轻快:“我就是……就是想告诉你,我跟你在一起,跟那件事没关系。”
七夜愣住,然后慌忙垂下头,掩住了眼中的情绪。
“可是你呢?你也一样吗?”鞠然觉得心头堵的发慌,忍不住深吸了口气,然后,他终于还是把那句话说了出来:“你会和我在一起,也是……单纯地,只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我”,而不是“因为是我”,七夜听出了话语背后的区别,于是开始沉默。
整整三分钟,两人相对无言。
七夜低着头,一直没说话,而他不说话,鞠然也只是看着他,沉默。
从鞠然的角度,能够看到他一直紧抿的双唇,还有他轻轻颤动的手指。
在这样的沉默里,鞠然的心也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想,他知道答案了。或者,准确地说,他证实他的猜想了。
可是,尽管一直都有心理准备,到真正揭露丑陋的真相的时候,他还是感觉无法接受:不疼,只是,很难受很难受……
良久,七夜终于抬起了头。
他的表情很平静,不过眼圈又些微泛红。
“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怎样?”
他说:如果我说不是,你会怎样?
你会怎样……
鞠然怔怔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他会怎样?呵!他还能怎样啊!
“应该是,你会怎样才对吧?”
鞠然握住他的手,语气很平静,隐约还带着些囚徒等待法官判刑的悲壮。
七夜有些惊讶地抬眼看了看他,然后定定看了他好几秒,突然目光茫然地皱起眉头:“我、我不知道。”
那神情,有些孩子气,少见的可爱。
于是鞠然突然就后悔了,后悔冲动地挑破窗户纸。
“我……”他想说什么来活跃气氛,企图像往日惹七夜生气了那样撒泼耍赖一阵把这一页揭过去,可是,内心里,理智却又告诉他:这一次,不管他再怎么混,他们都不可能再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了。
因为,对七夜来说,他暴露了自己最大的秘密,以后,他肯定无法再像以前那样“问心无愧”地面对鞠然;而对鞠然来说……
七夜说了“不是”,给了他否定的答案,那就意味着,七夜已经否定了他这个人:他会与他在一起,不是因为他是七夜、他是鞠然,而只是因为——他是卲寒、而他是艾伦……
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鞠然握着七夜的手,终于一点一点地松开。
彼时,七夜心中突然很慌乱,感觉就像心里有什么东西,正在随之一点点地剥离……
他想用力抓住那只正在撤离的手,不让对方离开;可是,他最终,还是只握紧了拳头。
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这只是omega的本能而已,并不是你真正的心意——以前,那么多次,你那么辛苦地训练,一次又一次地战胜自己,不就是为了与所谓omega应该有的命运抗争吗?所以,这一次,你也可以的……
鞠然直到离开包厢,也没等到七夜的挽留。
他心中充满悲伤,却又忍不住自嘲地笑了笑:“究竟,在期待什么呢?他的回答,他的反应,他……一切,不都是在你准备说破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吗?现在,究竟又在不舍些什么?”
轻轻的落锁声,犹如近在耳畔般清晰。
然后,是那人离开的脚步声……
再然后,随着对方渐行渐远,四周开始充满嘈杂的噪音。于是,任他如何将精神都集中到敏锐的听力上,也再听不到关于那人的一点动静……
七夜紧绷的身体骤然无力,他茫然地看着已经关上的包厢门,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所以,他这是,被抛弃了?
青黑的双眸渐渐幽静如一滩死水,似乎,随着鞠然的离去,它们好不容易蕴满的情绪也消失了。
或许,一切都是他的梦吧?那人,其实一直没有出现过?
可是,为什么心底,却感觉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
而且,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拍卖会场,蓝色的玻璃罩犹在,但笼子里却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一只红尾双头狼,美丽的拍卖鉴定师小姐正在根据众客人的要求调整激光切割线。
包厢里的三维屏幕,清晰地展现出了红狼前腿被活生生切下,然后立即被能量罩放出的高热量烤熟的血腥过程。
黑发少年大睁着双眼,面无表情地盯着屏幕,想象着就在不久前还坐在旁边的人,如果看到这一幕会有什么反应……
然后,他默默抬手抱住了自己的双膝,团成小小的一团,尽力将身体缩在沙发里;下巴却固执地搁在手臂上,逼着自己将脸面向屏幕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