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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三思之声大行。
“俗迁渝而事化兮,泯规矩之圜方!江先生纵是才高八斗,德淑配位,君上此般做,仍是不合絜矩啊!”
“礼不可废,君上要己身骑马而去西门,无一国君主之威,还请君上三思!”
“握剞劂而不用兮,操规矩而无所施——君上偏爱先生至此,是自降身份,君上还请三思啊!”
顾听桉轻描淡写地扫了下面一眼,音色寒凉,“是孤迎后,还是众卿迎后?”
礼部尚书顶着那双寒凉眸色,心颤了颤,却是直言进谏,“君上位一国之君,是大齐天子,更应……知矩度,守礼法。”
顾听桉轻笑出声,殿上的官员皆齐齐看去,都心头打了个颤。
只听那慢条斯理却不容置疑的嗓音轻轻响彻在金銮殿上,“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看来还是孤太仁慈了,让众卿能连番以前朝礼法压人。”
苏远青站出来道:“君上说的是,——诸位此刻竟以前朝礼法逼君,实在是大不敬!”
“……”走狗!众人觉得唾弃。
顾听桉淡淡道:“如今,孤既是大齐君上,那么不论是礼法还是邢律,皆该由孤钦定,诸位可有异议?”
“还是说,众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呢?”
此话落,众人皆缄默无声了,君上虽平日不屑同他们争辩,可也的确无人胜他便言。若此时反驳,不定君上便直接用“前朝逆臣”处理了他们。
修长的指尖微微屈起,顾听桉轻敲着龙椅,扫了一眼金銮殿上仗马寒蝉的百官群臣,淡淡道:“再问一次,众卿可有异议?”
一句“前朝礼法”,他们敢有人继续进谏吗?
苏远青退回去的身子又上前来,声音不大不小,却把众人嘲讽了一遍,“国库空虚,礼部户部连迎后之礼都办得那般抠搜吝啬,还全然让君上为此费心劳神,又怎会还有意见?”
话落,其余百官皆齐刷刷的跪下,道:“君上圣明,臣等并无半分意见!”
闻言,顾听桉的神情无波无澜,只看向了下首着正红色官服的人,那一双琥珀凤眸澄澈碧透,宛如一块毫无瑕疵的美玉,犹春阳潜沮洳,濯濯吐深秀,却丝毫没有官位高升的喜悦。
“沈侍郎下朝后来御书房。”
……
沈槐奚是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亲眼看着江晏栖嫁给别人的。
他刚回上京,酒肆闲谈中,君上要娶江晏栖为后的消息便传得漫天飞舞。虽然他在赶路时便得知了这个消息,却始终不想直面。
那日他直奔玄清楼前,再次见到了江晏栖,女子一身青绿素衣,还是那般清和淡雅。他抬眸笑道:“阿晏,好久不见。”
女子只不冷不淡地回了一句,“看到槐奚安然无恙,我很高兴。”
沈槐奚想到那天寒风有些凉,凉得他心尖都有些发颤。却是忽然遗憾上京并未落雪。
沈槐奚凝了女子的眉眼很久,凝得他眉眼有些发红,十数年的情分被禁锢在那片碧海蓝天的凤眼中,他上前几步把住女子的手腕,却是温声道:“阿晏为何要嫁给顾听桉,是不是他威胁你了?——我带阿晏走,好不好?”
江晏栖那日的嗓音很轻,像春风一样绵连,却扼住了他的呼吸,“我爱他。”
“你爱他?”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沈槐奚彻底愣在原地。似乎他前去东隐的前一天便有所预料,似乎那日他有所希冀地宣誓了主权,——她是他的未婚妻。
内敛平静如江晏栖,她今日却说,她爱他。
“阿晏,你又骗我。”沈槐奚忽的一把抱住了女子削薄的身子,如瀑的墨发落在江晏栖身上。
江晏栖感觉到了他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她想将人推开,却发觉自己肩头处有一片湿润……他落泪了。
又要有多爱,才会让阿晏亲口承认?才会让阿晏不顾及他的后宫。
沈槐奚一旦直视这个答案,心中便被疯狂的嫉妒侵蚀。
他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十数年的青梅竹马,为何抵不过短短数月的顾听桉。
其实他的阿晏并不知道,最初他穿白衣是为了杀人之时,殷红的血迹霅霅。而后他穿白衣是因为那日雪中初遇后,他心中贫瘠的茫茫雪原之上,仅有青衣。
所以,他以白衣配青影。
缓缓向御书房走去,他澄澈的眸色深处布满了阴沉,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疯狂之势,小乐子站在御书房门口都被吓得一颤。
而后再看,那少年还是那般干净清隽。
沈槐奚笑着向小乐子点了点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给他一些时间,他会亲手将阿晏抢回来的。
顾听桉看着步步而来的少年,如碧海蓝天下的结晶,不沾染丝毫污秽。
他可没忘记江晏栖曾同他定下过“婚约”,双眸扫过奏折,他寡淡道:“爱卿此次有功,刚被提为了刑部侍郎。新官上任,恰逢孤同先生大喜,可准卿休沐七日。”
他让自己来御书房便是来诛心的吗?
沈槐奚轻轻一笑,嗓音干净澄澈,“微臣同阿晏自幼相识,如今她既选择了君上,君上可得将人守好了。”
听到这声“阿晏”,顾听桉轻轻挑眉,淡淡开口,“先生往后便是君后了,沈侍郎还是按规矩喊的好。”
低着头,沈槐奚平静道:“……君上说的是,既然君上恩准了臣休沐七日,臣便去冬城看看,也免得冲撞了大婚。”
出了御书房后,沈槐奚回头看了一眼这红墙绿瓦、浮翠流丹,他眸中闪过病态的笑意。
若是他人在御书房这般冲撞君上,怕是早便坟头草三米高了,至于顾听桉为何不治他的罪呢……
沈槐奚笑着,低声呢喃,“野心家的权谋,都想要兵不血刃。可惜,刀是会伤人的。”
“诛心,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
“先生,奴婢方才在庭轩院门口发现了一个玉盒。”茶白捧着一个矩形玉盒走了进来,“也不知是谁送来的。”
江晏栖接过看了看那玉盒,侧旁雕刻着“阿晏”两字,她眸光一凝,这是沈槐奚送来的。他在宫中竟安插了人吗?
想到那日她刚下玄清楼,便遇到了等在那儿的沈槐奚。
她不想出言中伤他,但是,她给不了他想要的,也不愿用谎言去掩饰。
江晏栖摩挲着玉盒上的螭形花饰,质地很是温润,她平静道:“茶白,你先出去吧。”
其实江晏栖一直知道,无论沈槐奚有多疯,多变态,他都舍不得伤她一根毫毛。或许她便是仗着被偏爱的有恃无恐吧,一再践踏这颗捧到她面前的真心。
轻轻打开玉盒,一截闪着剔透银光的骨簪赫然躺在盒中,骨簪尾部只曳了一个月牙,是用翡翠做的。整体如玉髓般通透,花样朴素异常,青绿的月牙透着幽然冷清。
细看簪尖,刻着几个如蚊般的小字,“愿我的阿晏一生喜乐安平。”
拿起簪子,下面一张卷起的小宣纸便露了出来,江晏栖打开看了。是一幅极小的画,画中是夜色下的茫茫白雪,万般黯然,只有一袭青衣湫漻夺目,可天空分明没有月华。
江晏栖不会知道那抹青衣为何在同样敛去华光的夜色下那般夺目。
只是因为那是少年贫瘠雪原中唯一的色彩,是他绝望血色中仅有的霞光。
背面是一行小字,“阿晏,为何我们会到这一步呢?十二年的望而怯步,如今却连靠近你似乎都成了奢望。”
看着上面少年的字迹,江晏栖的心微起波澜,她一直知道……槐奚对她很好,一直都很好——其实望而怯步的从来不是沈槐奚,是她。
将其卷好,江晏栖把它同骨簪一起放回了玉盒中,而后将其放进了一个不常用的木柜中,那里面也存放着一串被束之高阁的蓝凝珠。
江晏栖了解沈槐奚,他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她更了解自己——
这份深情,她无力承担。
看着窗外飞叶满天飞舞,江晏栖不由想到沈槐奚似乎很爱木叶纷飞,很爱大雪飘零。即使他所有的苦难都源于四季飞雪的北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