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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在想什么?”
韩氏猛然回神,面上神色惨白,略带一丝惊恐地看向夏洛荻。
然而夏洛荻只是喝了口茶,便不在看她,似乎刚才的古怪神情只是个幻觉。
旁边的王尚书见盒子里只是一枚雕工精巧的玉佩罢了,实在看不出什么玄机,便道“韩氏,还不快谢过?”
韩姨娘收敛神色躬身行礼,“多谢娘娘帮忙夺回此物,救命之恩,民妇没齿难忘。”
封琰见韩氏将那玉佩收起来,也不知夏洛荻故意把那玉佩放在盒子里是什么用意,只道“时辰不早,朕要带昭嫔回宫,今日之事暂且按下,至于太后的百叟宴……”
王尚书慌忙表忠心“臣自会约束家小,再不敢如此行事。”
夏洛荻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观韩娘子这别庄打理得处处妥帖,承办个百叟宴也无不可。古人云,内举不避亲,既是公平竞标,能者居之也是该然。”
王尚书心里一激灵,虽说嫔妃这样吹耳边风,不是什么大事的话皇帝多半就应承下来了,但这不是一般嫔妃,是夏洛荻。
她吹的那恐怕就不是什么耳边风,是风刀霜剑,冷不丁地就给捅穿了。
王尚书这边厢忐忑不安之时,夏洛荻又接着吹“陛下以为呢?”
这是她想让王尚书家也去承办百叟宴了。
……这是什么?传说中的嫔妃撒娇吗。
封琰瞳孔微震,喝干了杯中茶,道“那就依你所言吧。”
这事算是揭过了。
送封琰二人出去之后,王尚书看着蒙蒙亮的天,一阵秋风刮来,刮得他两股战战,心中如秋风打落叶。
他看了一眼捧着玉佩发呆的韩氏,瑟瑟发抖道“陛下今日既发话,便再不存在什么公平竞标之事,招标的宫人看闻见风声也必会定在咱家承办……那可是宫宴,太后要亲自驾临的。”
“老爷勿慌。”韩氏低眉顺目地将玉佩收进袖子里,“不管多难,这事总会有个交待的。”
……
回宫之后,天刚好蒙蒙亮,再过半个时辰便是上朝的点儿,封琰索性多送了夏洛荻一截回青天堂。
临走时,封琰心里总记挂着那面玉佩,韩式别庄里,夏洛荻东一句西一句,看似有发现,当时却语焉不详,想到此,还是不禁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那盒子的开锁字样的?”
那面睚眦纹样玉佩,是从婧嫔宫中的干尸身上发现的,夏洛荻一直带在身上,绝不可能突然出现在韩氏的“嫁妆盒子”里,除非是夏洛荻拿到盒子之后,解开了盒子的锁,并将里面的东西偷换所致。
“还是陛下敏锐,这是有因由的。”夏洛荻靠在青天堂门前,道,“这件事的起因,是从皇后的扶鸾宮里得到了那‘石榴河五人落水案’的线索,进而找到韩氏的头上,而反推之,这件事到底和扶鸾宮有关,陛下回忆一下,扶鸾宮侧厅上是不是挂着一幅先代传下来的匾额,便写着‘贤明有文’。”
封琰“……”这他哪注意过。
但他也只能“嗯、啊”地糊弄了一句,道“那你是何时发现她与宫中有关的?”
夏洛荻道“陛下怎忘记了,还是陛下说过,别庄的布局与旧时的扶鸾宮有相像之处,是以才让我有所联想,一试之下便打开了。只是未有实证,我还不能断定韩氏的身份。”
封琰沉思起来。
“贤明有文”这种词不是一般的妃嫔能配享有的,只有一国之母才配享此称誉。
这让他不禁想起了前朝的旧事。
彼时崔太后……当时还是崔贵妃所在的先帝后宫,便如刀枪无眼的战场一般,尔虞我诈,天天都在死人。而崔贵妃最大的战绩,就是斗废了当时的皇后。
具体皇后是如何被废的,已随三王乱火烧皇宫时埋没,封琰只听说那废后最后是被鸩杀的,先帝恨极,还让人将废后遗体火化,扬于护城河。
而别庄里的黑衣人是阉人,一个阉人可以是个例,两个就不能算了……甚至可以合理推测,那些黑衣人可能都是宫里带来的。
如果是太后派的内监追杀废后,这也算说得通。
封琰回忆起韩氏的形貌气度,皱眉道“那韩氏不像是前朝废后。”
“做过人上人,又岂会甘心屈居于一介官宦之家做妾,何况别庄之中,大到庭院格局,小到屋内摆件,处处都透着宫里的讲究……皇后之尊岂会学这个。”
封琰又道“说说你的看法。”
堂前宫灯幽微,照得夏洛荻一双眸子微微发亮。
“如果说,当年那五个匠人,是从宫中得到了某样东西,或某个人的口信,得知前往石榴河上,能凭借那样东西与韩氏换取大量好处,陛下是不是觉得这桩案子就合理了许多。”
“……难为你在这一盘散沙的案子里捞出这么个线索。”封琰打量了一遍夏洛荻,道,“所以你在韩氏的机关盒里拿到了什么东西。”
夏洛荻干脆道“请陛下恕罪,我不能给陛下看。”
封琰最见不得她这副卖关子的德性,道“我便是想看你能拦得住我?”
夏洛荻凝视着他,道“陛下是圣明君子,还请自重。”
封琰“……”
他视线往下挪了一点,这才发现夏洛荻胸口的衣料下面微微凸起了一块,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这女人是不是防得太直白了,他也没那个想法。
好吧也有一点。
……算了,还挺多的。
“你……”封琰的思绪不免又飞到了昨天晚上的梦境那里,颈侧又隐隐发痒起来,“你昨晚,睡得好吗?”
夏洛荻眨了一下眼睛,抱着她的山药棍,道“妾通宵未眠,陛下不是知道的么,倒是陛下……中间小睡了一个时辰,妾未敢相扰。”
封琰发现她每次眨了一下眼睛再说出来的都是糊弄话,心里便像是烧着一膛躁火似的。
“你真没扰吗?”
“岂敢、岂敢。”夏洛荻开了青天堂的门,退入堂中,从门缝里对封琰道,“时辰不早了,还请陛下莫要耽误国事,更衣上朝为上。”
说完,大门便在封琰面前无情地关上了。
封琰伸出手,只碰到夏洛荻一根头发落在门缝里随风飘摇,最终也只能咬了咬牙,虚挠了一下门。
“……这犯官。”
……
夏洛荻回青天堂后,也不做其他事,恰巧皇后请脉养胎,这小半月的请安拜见就都免了,索性便关起门来先睡了顿饱的。
尹芯那边倒是老实了一阵,因之前偷拿了夏洛荻的斗篷冒充进了文渊阁,这会儿正心虚着,见夏洛荻不出门也不找她的麻烦,这才放心出去交际其他嫔妃。
夏洛荻落了个清净,像是将案子忘记了似的,一连两日在宫里到处闲逛,倒也不去其他嫔妃那里坐,反倒是在水房、膳房、御马监这些地方游荡,看起来像是打听逃出宫的通道似的。
期间封琰百忙之中两次抽空去青天堂找她,都没见着人,反倒是碰上尹芯两次,只能垮着个脸出来继续去宣政殿上工。
“可怜了夏青天……不是,昭嫔娘娘,人在宫里,一身才华无以施展,难怪避着陛下。”
宫里人议论纷纷,这事不知怎么地,就传到了太后耳朵里。
崔太后觉得这事不太妥,她自己修佛,却不希望封琰跟着六根清净,好不容易熬到他认住了一个,这拽妃却不甩他。
……其实也不能说是夏洛荻的错,毕竟皇帝干的这事就和强抢朝廷命官为妃没什么区别。
太后自己代入了一下,深以为夏洛荻这是心里有怨,决定找个由头开解开解她。
于是这一日,夏洛荻就等来了隔壁重明庵的太后的召见。
传话的女官道“太后闻听昭嫔娘娘您还住在清岙……青天堂,闲来无事,便让奴婢请您过去品茗。”
夏洛荻像是专候此邀,一口应下,随着女官去了隔壁的重明庵。
待入了庵内,洒扫的女尼比平日少了许多,约莫是看到太后来了,曾经有什么私怨,早早回禅房念经去了。
重明庵在先帝时收留过双腿被先帝打断的崔太后,算是有恩,太后十分看重,时不时以居士身份前来庵中与兰音师太探讨佛法,如今日这般并不少见。
待走入兰音师太待客的禅房前,夏洛荻不期然地闻到了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立时停下了步子。
“此茶味悠长,用料虽平,火候却极为不凡,今日太后娘娘有客?”
女官笑道“娘娘所言极是,今日太后请了茶道国手上官夫人进宫一叙,正也在此处。”
夏洛荻顿住了步子“上官夫人?”
“是啊。”太后身边的女官笑道,“上官夫人乃是太后在母家时的闺中密友,从不轻易献艺,娘娘今日有口福了。”
夏洛荻正犹豫着,便闻禅房里隔着窗户,有一道沉静的年迈女声道“屋外茗友,既能闻香便知火候,想来也是个中高手,不妨进来一见。”
女官拱手道“娘娘请。”
事已至此,夏洛荻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禅房。
房内支起了三张茶案,太后居正中,兰音师太与一名头戴绿玉簪、身着鹤纹深衣的白面贵妇各居两侧,见了她来,微笑点头。
“夏居士,请入座。”
太后笑道“今日身在红尘外清净之地,仅以茶会友,不论身份辈分。昭嫔既来了,也与我们同乐一二。”
夏洛荻口称不敢,余光瞥着那上官夫人,只见她只是好奇地盯着自己瞧了片刻,微微眯眼的动作像是眼神已不太好使,便暂且安下心来。
“却不知,太后娘娘在玩些什么?”
“正说这个呢。”太后一挥手,让宫女给夏洛荻上了三个茶壶并一盘各色贡茶,“你有所不知,上官夫人有一绝技,乃‘听水辨叶’,即闭上眼只听沸水冲泡茶叶的声响,便能一口断出是何种茶,我与师太皆败下阵来,你不妨也试试。”
夏洛荻“妾惭愧,这般绝技,听都未曾听过,只能胡乱猜测罢了。”
太后打趣那上官夫人道“听听,你尽拿这些天方夜谭的玩法刁难我们,除了你,世上岂还有人专门精研这个?”
“谁说没有?”上官夫人捧着温茶,眯起眼来看着手中的茶叶浮沉,“洛郡大小秦姝,十三岁便能听尽天下茶,我昔年曾用竹叶难为那大秦姝,水落一息,便被她识破,莫怪天下有奇术,是尔等茶道不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