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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万诗施瞪大了双眼,十分警惕且愤慨地冲着持刀男子说道。
万青山一把将妹妹拦在身后,单膝下跪抱拳低头行礼,咬着牙说道:“圣使大人亲临,寒舍蓬荜生辉,不知大人此次有何贵干啊?”
“挺会揣着明白装糊涂,跟你那爹一个模样。”
“原来圣使大人认得我爹,那不如……”
“不如什么?若是别人,我还真就有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你们家嘛,哼哼……”那高大男子嘴角斜挑,冷笑道:
“万大将军好风骨,先前不愿接受圣猫大人的招安,却害得我这个曾经的副将,也一直也得不到圣猫大人的完全信赖。如今好容易有了这等‘大义灭亲’的好机会,万大少爷,你说说,我可能会放得过么?快些滚开,否则连你一起砍喽!”
说着,高大男子抬手便是一指,弹在万青山的胸口,弹得他向后倒飞……苗天晴单手揽住万青山,卸去了绝大多数力道,并将其牵引落坐在土炕边。可他仍是受了些伤,喷吐出一大口鲜血。
只是轻描淡写的一指便有此等威力,这绝不是寻常武人能够做到的。这高大男子虽然修为很低,可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修真者!那男子紧接着大步跨上前,伸出大手,就要向万诗施后颈处抓去。
苗天晴眼色一凛,忍着周身的疼痛,就准备出手对付这名凶神恶煞般的人类修士,却见到一名浑身淋透了的妇人,从屋门那边闯入。
高大男子慢下手里的动作,回头瞥了一眼,竟是有一瞬的失神,随后淡淡地道:“多少年未见了,曾经风姿绝世的万夫人,如今却成了这幅令人嫌弃的丑陋模样……谁叫你当年偏不依我,非要跟着万守义那个迂腐匹夫受苦呢?”
万夫人正要开口说话,身后又是跟进来另一名佩刀男子。那男子个头不高,刀刻的脸,斧凿的鼻,剑眉斜挑,星目炯炯。一身儒士打扮却难掩其英气,隔着衣衫也能看出他健壮的肌肉轮廓。
“这是你搬的救兵?”高大男子看了看壮实男子,又看向万夫人问道。
壮实男子看着高大男子,说话的声音却十分软柔,与其身材严重不符:“刘孝存,万将军昔日待我们不薄,如今他落难,你不要抓他女儿了。”
“王廉圣使,此处虽是你的管辖范围,可既有人向我举报,我刘孝存作为主司刑罚的圣使,自是有跨区拿人的权限的。你我同为圣使,自然应该懂得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更何况,现在人证物证俱在眼前,已然没有任何余地了,就算是大圣使来了,也是一样救不了她的。王圣使莫不是想反了不成?”
名叫王廉的壮实男子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让你徇私枉法,只是此事的经过,我也听万夫人说了,料想其中是有一些误会的。的确有人捕捉并食用了圣鱼,但并不是万将军之女。”
“王廉,你这话怎讲?”
万夫人推着颤颤巍巍的刘姓妇人上前,并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刘夫人,前日里,你要问我借篦子用用,我这便去拿给你,你可千万小心别弄坏了。还有就是,借走的东西,早晚是要还回来的。若你借了不肯还,我便要拜托你那小儿子,替我拿回来了!”
王廉指着刘大婶问道:“就是你看见有人抓圣鱼?可有看清那人模样?可要想明白了再说!”
刘大娘声音颤抖不止,慌忙跪下回道:“确实是奴看到了有人抓圣鱼……只……只不过……那时天阴的厉害……奴倒也没看清正脸……只知是个女娃儿……”
“那你为何说,是万家的闺女抓的鱼?”王廉皱起眉头,厉声喝道。
“因为……因……为……”
刘大婶被吓得几乎要失禁,圣使刘孝存轻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道:“你且安心如实说出,有本圣使在此自然无人能把你如何……”
刘大娘心中又怕又喜,她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说道:“那是因为,奴看到那女娃……进了万家的门!”
王廉问万夫人道:“她说的可是实话?”
万夫人立马跪下,趴俯下身子说道:“刘大姐说的没错,句句属实!”
刘孝存嘴角上扬,道:“王廉兄,这还有什么话可说?那我就拿人了!”
“刘圣使大人请!”万夫人直起上半身,指着一个方向说道:“这抓圣鱼的贼人被我等打伤,一直关在家中。奴刚刚去找王圣使大人,正是去举报此贼!刘圣使此次前来刚好,定要将她绳之以法!”
刘孝存有些懵,顺着万夫人的手指方向,才看到房屋的角落又一名从未曾见过的华装少女,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他也有些奇怪,这样一个放到哪里都会惊艳四座的女子,自己怎么才刚注意到?
他的心中很复杂,若自己亲自抓了万守义的闺女,自然能让圣猫大人刮目相看,可现在抓这个姑娘又有什么用?而且她如此貌美,若真的抓去剐了喂鱼,真是太可惜了。
以往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刘孝存,竟也是生出了一丝怜香惜玉之心,可见现在的苗天晴有多惊艳。
……
人心叵测雾中灯,笑里藏刀背后横。
我欲真心明月照,却如星火遇冰凝。
苗天晴此时心中五味杂陈,说不清道不明是个什么滋味,只是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闹剧。果真如族中典籍上所说,人族竟真的如此卑劣!
万青山挥手擦掉了嘴角的血渍,率先从土炕上站了起来,脚下一个踉跄。在他一旁的苗天晴也没有伸手去扶他,只是看着,任由其摔倒在地。
万青山双手撑地爬了起来,不顾满脸磕碰地都是血,向他娘喊道:“娘!你不能这样!”
万夫人眼角含泪,满脸的担忧之色。她想要起身上前,可又立马重新回归跪着的姿态,不敢动弹。
万诗施赶紧跑过去搀扶起哥哥,同样盯着她娘,大大的眸子中已充满着疑惑不解的泪花,带着哭腔叫道:“娘!你……怎么能这样?”
万夫人一声不吭,双拳紧握,手掌都被指甲戳破了,鲜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最后她别过头去,不去看两个孩子。
有《菩萨蛮》一曲,也道不尽哀苦:
披霞红盖初封诰,不觉已是珠黄早。
人贱不如鱼,小奴跗骨蛆。
知离经叛道,已掩心遮曜。
只为救小雏,甘愿为小奴。
……
刘孝存觉察到不对,用手背敲了敲王廉的刀柄,说道:“我觉得这件事有蹊跷。记得你不是有一面圣猫大人赐下的宝镜么?吃了圣鱼的贼人,身上必定有圣息萦绕,何不拿来照上一照?这样既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放过一个贼人。”
“万夫人倒是提醒我带着了。”王廉点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面四四方方巴掌大的小镜子来。
万诗施将哥哥扶到桌边,最后看了他一眼,然后闭着眼抹去了泪水,神色毅然的说道:“两位圣使不要听她们的,也不需要用什么宝镜。一人做事一人当,那薄荷鱼确实就是我抓的,我杀的,我煮的汤,我吃的。都怪我嘴馋,和这个大姐姐一点关系都没有!”
“住嘴!你在找死么?”万夫人惊恐万分,连忙呵斥女儿。
万诗施深吸了一口气,一脸失望:
“娘亲,你不是从小就教导女儿:‘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爹也常说:‘以吾心为重,以吾身为轻。’现在遇到了此种的事情,我又岂能只顾自己苟活,而让毫无相干的人替我去死?”
万夫人不顾女儿的话语,赶紧向刘孝存磕头说道:“刘大人,小女有胎里带来的癔病,自小头脑就有些不正常,竟说些不知所谓的话,她的疯言疯语是万万听不得的啊!”
这时,万青山扶着土坯桌,艰难地说道:“都别……说了……其实今天这抓鱼的人……是我……和她们所有人都无关……你们可知,前日因抓鱼被处死的徐二狗就是我好友……我们俩沆瀣一气……咳咳……”
说到此处,他的口中又是涌出了一口鲜血。
苗天晴原本已是心如冰封,可听到兄妹俩的这般话语,又颇为感动,便想着不管怎么样,也要救下他们的性命。
……
“哦?”刘孝存斜眼盯着身旁脸色煞白的妇人,冷笑道:“敢问万大诰命,令公子可也是有打胎里带出来的癔症?”
旁边的王廉一跺脚,震得此处的房子都晃了三晃,他沉声说道:“是谁干的,我这宝镜自是一照便清楚!你俩小崽子,若嫌活得久了,罢工不去做活就是,下个月你们家自然全都下榜死翘翘!”
万夫人脸上这才恢复了些血色,连忙应和着:“对对,谁吃了圣鱼,一照便知!”
王廉暗中向万夫人传音道:“万夫人,我这也算做得仁至义尽了……当年他的救命之恩,这次也算还清了吧……”
他右手持镜,左手掐剑诀向上一指,只见一道金光从镜面发出,将原本昏暗的房间内照得宛若白昼。随后金光缓缓暗淡下来,三圈云絮状淡金色光圈,分别出现在万青山,万诗诗以及苗天晴的周围。
“这怎么可能!”万夫人的脸再次血色全无,几欲昏厥。
“哈哈,果然是有问题,那就三人一起砍了喂鱼!”刘孝存哈哈大笑,络腮胡子根根颤抖,心中无比畅快。
万夫人一个晕眩,直直地栽在满是泥水的小坑中。她从泥坑中挣扎着爬起,失声痛哭起来,她的喉咙像是被什么扼住一般,发出公鸭一般的嘶吼:“青山啊,你怎么也这样……诗施啊,你不是答应了娘不去吃鱼的么,忘记了娘教过你的‘言必信,行必果’……”
苗天晴听到这里,淡然一笑:
“我倒是在书上看到过这句,好像是某位儒道至圣说过的话,下一句应该是‘硁硁然小人哉’,意思是说:言必行,行必果的人,只是固执浅薄的小人罢了;我还隐隐地记得另一位至圣解释过这句话:‘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万夫人,连我这个儒道的外行人都知晓的道理,你却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哎,若仅是浅薄便闭嘴不言也好,偏又好为人师……好在你这儿女自明善恶,并没有学你的背信弃义。”
万夫人痴傻一般地拍打着泥水,口中喃喃道:
“仁义道德,有何用?儒圣教诲,又有何用?难不成凭此,就救得了水深火热中的芸芸众生?真君子也怕刀砍斧戮,真小人照样稳坐高位……”
……
就在这时,一个清瘦男人跌跌撞撞地从万家土房的门口跌入,嘴里还喊着:“圣使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王廉定睛一看,这个人可不是自己那治安队的队长么?他排在酬勤榜前列,是货真价实的一等奴,也是自己最忠实的手下之一。
王廉现在本就心情烦闷,见手下人这样不成体统,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怒道:“没看到本大人正和刘圣使谈事呢?何事值得如此慌张?”
那男人连磕了十来个响头,连声道该死。
“行了,有屁快放。”王廉丝毫不掩厌恶之情。
这男人这才愁容满面地说道:“大人,关于此株的八枚叶片被击穿一事,小人带领治安队做了严密的调查……我们虽然没有找到窟窿的成因,但却在不久前在九号叶片中发现了一个暗洞夹层,那里藏匿有不少攻击性武器。”
“哦?还有此事?可有贼人线索?”
“有是有……”
“那还等什么?捕了,剐死,以儆效尤!”
“只是……还未等我们实施抓捕,为首的那人便像是事先得知自己暴露了,竟是提前召集了一大队反贼,揭竿而起,造反了!
那人功夫本就极为了得,以一当十不在话下,在晃动的薄荷叶上,我们治安队更是不是其对手。现今反叛军正聚集在丁株顶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要冲上圣使府了!小人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才突破重重包围,下到大人的面前的。”
“全是废物,养你们何用?”王廉双眼圆睁,单手提起那名清瘦男子的衣领,怒喝道:“为首的叫什么,待我去斩了他头颅!”
清瘦男子唯唯诺诺地回道:“好像……是叫万守义……”
王廉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心俱震,喃喃道:“怎么偏偏就是他呢……”
“万守义?这倒是好办许多呢!”刘孝存提起烂泥池内的万夫人,笑道:“王廉兄弟,万守义只是逞匹夫之勇罢了,现在我们将他们擒到他面前,难道还怕他不束手就擒?此外,你我二人还可借此事与那家伙彻底撇清干系,让圣猫大人对我们放下最后的芥蒂。这岂不是一石二鸟的好事?”
见王廉犹豫,刘孝存又添了一把火:“王廉兄弟,莫要误了大好前程。若圣猫大人高兴,赏下筑基丹,我们便拥有了晋级下个境界的机会,就像大圣使那般风光。断肢重塑之类的事,对于高阶修士来说,也并非不可能之事啊……”
王廉一咬牙,点头同意。
早在王廉动用镜子时,万青山与万诗施就陷入了无尽的恐惧与绝望之中。他们惧怕的不是自己的死亡,而是妹妹(哥哥)会被剁碎了喂鱼,父母很快也会因为失去孩子贡献的工时,跌到“酬勤榜”末尾而被处死。现在就只能寄希望于奇迹:这两位父亲曾经的麾下副将,现在的圣使大人,能够共同卖父亲一个天大的面子,装作此事从未发生过。
可当他们听到父亲谋反时,就知道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们清楚,无论父亲多么厉害,与那只近乎神明般存在的恶猫较劲,注定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而自己一家,也绝不会被放过了。那个被牵扯进来的仙女姐姐也会……
兄妹俩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苗天晴,见她始终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又想起先前她隔空取物的神奇手法……才想起这个救命稻草来。
万诗施隔着裙摆一把抱住苗天晴的大腿,万青山稍作犹豫也毅然决然地抱住了她的另一条大腿……兄妹俩开始哭嚎起来,全是什么求仙女姐姐救救他们一家人,做牛做马在所不惜之类的话语。
苗天晴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但也没躲开,先低头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看跌坐在泥池中的万夫人,叹了口气道:
“万夫人,你先前勉强算是出手助我,可你之后却又存心害我性命,我不能以德报怨,不会救你。不过我也并非铁石心肠,你这儿女刚才愿意舍命护我,我也自会以德报德,护他们周全。至于你那造反的夫君,我也不甚了解,值不值得出手相救,等见过再说吧。”
那两名圣使,甚至都没有看清,三人就已消失不见。苗天晴带着哭喊着的万氏兄妹消失在这个土房之中,单单将万夫人留了下来。
苗天晴虽无法飞行,身上还有些酸疼,可带着两个孩子离开还是很轻松的。她打了个避水诀,脚尖在薄荷主干上轻点,每次都向上跃出数丈,如蜻蜓点水,向这株薄荷的顶端飘去。
正是:
云厚晚霞藏,云深映血光。
风吹铃坠响,雨打薄荷凉。
奴隶革狸命,将军斩虎伥。
鬼伥曾记否,热血洒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