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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百里肆既是怀疑了她,那么她所说的话,便有一半是不可信的了。可不知我怎地,偏生对她有了怜悯之情。
我暗自地锤了锤自己的心窝,暗想着真不知何时起,我的心竟变成现在这般仁慈。
“所以,你这霜儿的名字,可否是飘香院的管事阿婆给你取的,你可还记得你最初的名字?”我继续问道。
霜儿抬起头,眼眸之中多了几分警觉。
我叹了口气,神色多露无奈地道:“虽然你这身份是贫贱了一些,但至少我不能让李家的骨血,流落在外,你且告诉我你的真实名字,我去求一求阿翁,或许可让你在产子之前,入府。”
闻此话语,她眼中的警觉全被感激所取代。
“妾已记不得自己到底为何名了,只记得妾的姓氏为简,小字是木芙。”她依旧以匍匐的姿势跪在地上。
我有于心不忍,便俯身将她身上的绳索解了开来。
百里肆见此瞪了我一眼,却没有上前来阻止我。
我将她扶了起来说道:“你且先在这小院中安心养胎,如若需要什么,便吩咐守在门旁的护卫去采买,这些天暂且不要出门,阿翁已经知道你的存在,却不知你腹中孩子的存在,在我不知阿翁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之前,你也莫要轻举妄动,否则怕是我都保不住你这腹中的骨血,你可懂?”
霜儿感激地点了点头,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痕,而后柔声道:“多谢夫人。”
我与百里肆一同从别院走出来的时候,我终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虚情假意的一面终于是熬过去了。
我回头看他,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不快。
“现已知道她的姓氏为简,小字为木芙,但凭这个线索去查,也应当能查到些什么吧?”我试探着正在酝酿愤怒情绪的百里肆。
“公主可知现在的余陵已是摇摇欲坠,过了余陵便是潼安,过了潼安便是圣安,公主觉着,还有多少日子可够我们仅凭着一个名字,便能揪出圣安所有的绣衣使?”百里肆怕是已经尽量压着自己胸中的怒气,与我保持着心平气的言谈。
“那女人已经怀有身孕,便说明她不可能放弃腹中的骨血,如若能以她腹中的骨血相逼,就能轻易地得知她在圣安还有同伙几人,公主这是在对自己的敌人心慈。”
我看着他额间已经凸起的青筋,搜刮这脑袋里面的话,想去安抚他。
可无奈,越想越是想不出,嘴边上徘徊着的,却是火上浇油的话。
他见我这副唯唯诺诺地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他拂袖转身道:“公主若是不愿意做,那么便由臣来做。”
百里肆说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决定要对霜儿腹中的稚子下手。
我连忙叫住他道:“稚子无辜。”
他身形一顿,回头眼神凌厉。
他一步一步朝我走近道:“公主还知稚子无辜?”
“那么,余陵城那些在战争之中死去的兵将不无辜吗,崇明死的不无辜吗,公主为了一个细作的稚子,还要让陈国的多少人陪葬?”
我的这句话,彻底将百里肆激怒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歇斯底里地模样,或许对我们来说,楚人的侵犯,就像是一座山,从天而降,朝着陈国的山河压了过来。
我们站在陈国的土地上,以命相抗,早已不堪重负。
“百里肆,我是不是让你很失望啊?”我扬起头,声音略有疲惫。
他一怔,而后神情依旧愤然,他叱喝道:“公主,从来都没有给过臣任何的希望。”
他说完之后,便转身又走入了别院之中,留我一人在门口。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忽而觉着之前自己所做的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了。
我有些颓废,却又不敢跟着他一同进去。
我怕面对霜儿,更害怕面对血淋淋的求饶,与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我不知为何,自我回到陈国之后,重新得了父母的疼爱之情,新生了芊芊与伯忧阿姐以及仲忧与百里肆的感情,我变得越来越懦弱,越来越拖泥带水。再没有以往与小白和骨碌在一起时的果断。
我想不明白,究竟是新生的感情成了我的软肋,还是远离了小白与骨碌,便失去了我的铠甲。
也许,我是在害怕,所以才逃避。自娘亲死后,我便一直逃避,逃避着所有企图要伤害我的一切事物。
我宁愿蒙着自己的双眼,不要让自己看清楚这世上的险恶,也不愿意去承认,有些坏掉的情感或是人,早已腐朽了。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别院附近的小巷子之中,眼前历历在目的都是在终首山时的场景,想来我已经有些时日没去终首山了,不知净慧师父的墓,有没有被夏末的落花所遮。
我这边还在想着,要不要趁着今日去终首山看一看净慧师父,与那只一直未见的尚付鸟。
眼前忽地一黑,嘴也被莫名其妙地堵住了。我奋力挣扎,可脖子上却传来一阵尖锐地疼痛,仿佛像是银针刺穴一般,一阵酥麻之后,我便没了意识。
不知是过了多久,当我缓过来的时候,发现正身处于一张软榻上。
我抬了抬手,发现身体恢复了知觉,猛地坐起了身子,想要打量四周。在我侧过身子的时候,却被一展屏风挡住了视线。
我悄悄地穿上丝履,下了床,绕过屏风,却见屏风后有一座茶案。一个看起来年岁不及,及笄之年的少女,正跪坐在茶案旁喝着茶。
“公主醒了?”她闻声向我看来,明眸善睐,又娇俏可人。她身着流黄上衣,翠色洒金小襦,且袖口和衣领处皆绣着与小襦同色的竹叶纷飞,腰间的皮质袋子里放着两把短刀,短刀由寒铁打制,刀背处刻着两处海桐花,刀柄上还挂着两串铜铃。
随着她的起身,这刀上铜铃传来阵阵声响,声音悦耳,甚是动听。
面对这熟悉地铜铃声,使我忽然想起,早前在重华寺救父亲那次,便是这位少女带着她的手下出面,赶走了朱雀护,救了父亲与我一命。
我记得她的铜铃和她的短刀,绝对不会有错。
“是你。”我惊讶地叹道。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的短刀,而后抬头莞尔一笑道:“公主倒还是个心细的人。”
“我还没来得及谢你,救了我与我父亲。”我朝她走过去,俯身于她一拜。
“公主莫要与我客气,我是受了姑姑的重托,必不能让公主受到任何危险。”她十分爽快地将我扶了起来,又朝我微微一抱拳。
我好奇地问道:“你姑姑,是谁?”
她俏皮地笑道:“姑姑早料到公主会问,所以姑姑要我告诉公主,她是公主的小雨。”
我微微一怔,眼前立即浮现小雨那张钟灵隽秀的脸庞来。
我急忙开口与她确认小雨的安全,自雅安城外一别,我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姑姑自入了齐国之后就失了消息,不过公主放心,我觉得姑姑应当无事,毕竟八卦门之中,并没有关于姑姑出事的消息传出,这便说明,姑姑同自己的属下仍旧有联系,只是不见其人罢了。”我想起来,这少女是八卦门的人,也就说明小雨也是八卦门的人,那么这样说来,骨碌也应当是八卦门的人。
说不定还是在八卦门中身居高位。
我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少女,问她可曾认识一个外号为骨碌的女子,并且曾经在陈国的终首山呆过一阵子。
少女眨了眨双眸,俏皮地一笑道:“八卦门有许多女子可都是从终首山出来的,可从未听说有个叫骨碌的人呢。”
我有些心灰意冷,可又不死心,连忙又开口问道小雨在八卦门的身份。
少女转动她那灵巧的双眸道:“这个,还是待公主见到姑姑的时候,亲自问她吧,毕竟,为了姑姑和公主二人的安全,我还是要对公主保密为好。”
我闻此,垂头丧气地跪坐在茶案旁。
少女见此,捂着嘴角笑了一声,而后跪坐在我的对面,为我斟了一碗清茶道:“公主莫要这般垂头丧气,姑姑的身份我没法告知你,但至少我将我的身份告知给公主可好?”
我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拿起她为我斟满的一碗清茶,饮了少许。
“我是八卦门的铜铃堂的堂主,我叫海桐,夜海桐。”她亦如江湖侠客一般洒脱,又带着小女儿家的俏皮。
仗义又可爱,风尘仆仆,又清新脱俗。
像是开在山野之中的向阳花,随意一个笑容,就能春回大地。
我被她的娇俏所感染,因而与她一般,抱拳相礼。
她又朝着我笑了笑,而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喃喃自责着自己的脑子愚笨。
而后她从随身挎着的布袋子里面翻了翻,找出了一沓灰色的小册子递给了我。
我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她扬了扬头,示意我接下册子,翻开看。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但见这册子是用一张一张的帛纸缝制而成的,灰色的外皮,更是用一块灰色暗纹锦缎织成的。
我翻开了册子,但见里面写着的都是人的名字,以及相貌特征,和所在之处。他们大都处于陈国之地,有的还身居地方官职。
我在册子上面翻到了霜儿与芊芊的名字,后背竟渗出了一丝丝的冷汗。
她们两个人的本名也不是现在所用的霜儿与芊芊。
一个名为简木芙,一个名为木丝言。
可她们却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楚国的绣衣使。
我翻看册子的手,有些颤抖,我甚至有些害怕,这册子的下一页,会不会再出现一个我意想不到的,甚至身份与我更加亲密的人。
许是看我神色不太自然,海桐轻轻地抓住了我的手道:“公主要知道,这些人接近公主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颠覆陈国,公主可莫要对敌人仁慈。”
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先将手上的小册子合上。
我问道海桐,是从哪里得来这个册子的,又是为何要拿来给我看?
海桐依旧笑着,不对我怀疑态度有任何的疑虑和排斥。
她说,这册子是八卦门金玲堂的堂主从周地得来的,至于怎样得来的,她并不清楚。
对于为何要拿给我看。
她说,昨夜上卿府的人被带到了八卦门,手上掌有所在宋国的楚国绣衣使名册。他希望用这本名册来交换,金玲堂堂主手中的那本陈国绣衣使名册。
对于八卦门来说,这样的交易相当诱人。
可八卦门是什么地方,既能在江湖之上立足,便能在获得绝密消息的同时,决不允许自己吃半点亏。
因而在上卿府的人,面见金玲堂堂主的时候,金玲堂堂主所交出的陈国绣衣使名册为自行手抄本,而且所抄录的人员名字,不过是原有名册的四分之一罢了。
上卿府的人被诓骗了还不自知,千恩万谢地拿着那四分之一的册子离开了。
听到她所讲述的一切,我唯能想到的便是百里肆那厮被八卦门的人给骗了。
料想他今日表现的那般暴躁,在面对霜儿时,显露了急于求成地模样。看来连他也是后知后觉,深知自己被八卦门耍的团团转。
“可你将这名册拿来给我瞧,回去可怎么与金玲堂的堂主交代?”我担忧地看着她问道。
她莞尔一笑,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道:“我有我姑姑撑腰,我才不怕她呢。”
凭她这话,倒也让我不难猜出小雨的身份,应当也是八卦门之中某个分堂的堂主。
“楚国的绣衣局,向来做事小心,怎会无故地泄露绣衣使的名册,更何况偏偏只有陈宋二国的?”早前被困蔡国之时,我接触过绣衣使,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绣衣使到底是做什么的,更是在息国覆灭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绣衣使的可怕。
可以说,息蔡二国的大厦倾倒,楚国所排出潜伏在两国之中的绣衣使,是功不可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