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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告诉你,孤想要她手上的兵符?”父亲开口说道。
我转了转双眼俯身道:“没有人告诉,是我猜的。”
“你猜的?”父亲挑着眉毛轻哼道。
“昨日祭拜净慧师父偶遇风雪,小住重华寺一夜,今早赶回来拜娘亲安,却发现娘亲手臂受了抓伤,一问得知,是今日头午,娘亲见风雪太大,有恐冻坏父亲的君夫人,这才带着狐裘棉被与银霜碳来冷宫,以免父亲这位君夫人被寒风冻坏。”在我每当说道‘父亲的君夫人’时,故意咬牙切齿,重音而出。
“我也本想着来冷宫里探望一下父亲的这位君夫人,我想问问她,为何娘亲对她这样好,她却来伤害娘亲,可她却说,娘亲不过是假惺惺,是另有所图,是为了帮助父亲要回旌阳县兵符。”
“所以我猜测,信北君写给卫国国君信中所提到的两个喜爱之物,卫国国君一样都没有选,又将事情的问题抛回给了父亲。”
“一支只听命于兵符的军队,与一个年老色衰却掌握着兵符的女儿,无论是要哪个,都是欠了陈国的一个人情,若说卫姬夫人乱政,离不开卫国这只旌阳兵的支持,卫国国君若要冠冕堂皇地接受了父亲这两件礼物,无非相当于承认了支持卫姬夫人乱政了,可若只要一个,又如同鸡肋一样,没有什么大用处,卫国国君他本就有愧于父亲,若这次事情再处理不好,必定会被其他诸侯所不耻,所以他决定哪个都不要,但看父亲要如何处置。”
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父亲先是沉默了片刻,而后他抬起头审视着我道:“你觉得孤会相信,探望一个人,是提剑上门的?”
我垂眸,瞄着自己手上的青铜短剑,一时间语塞。
“你且说一说,孤要如何处置卫国国君不要的礼物吧。”父亲转过身,抬步朝外面走去。
我眼睛一亮,想是砍伤赵南子的事情,父亲不再怪罪我了,我连忙屁颠屁颠地跟在父亲身后,一边走一边道:“那赵南子既然已是是陈国的卫姬夫人,便没有理由再次回卫国的可能了,大不了褫夺封号,囚禁其到死,使她无法再兴风作浪,只要她不死,父亲对卫国国君便有交代。”
“至于那些旌阳兵,父亲既然已经得到兵符了,还是早些将他们送还给卫国,毕竟两国再怎样暗斗,明着倒要是和气一团才行,凡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若是楚国真的要打过来,我们还有救兵可以搬。”
“不过,莫要现在马上归还,妫娄丈量的土地也算完成了,到明年春日,先让那些旌阳兵去余陵种地,将他们这些日子吃的粮食都种回来,待明年秋收农忙过后再放他们回去也不迟。”
父亲停下了脚步,回过身看着我,片刻之后又瞟着百里肆。我心一虚,以为父亲又要开始点鸳鸯谱了,连忙向旁边挪了挪,挡住父亲看向百里肆的视线。
父亲被我的举措逗笑了,摇了摇头道:“百里肆啊,百里肆,这是你教出来的小狐狸。”
我一怔,遂而想到百里肆现在身兼公主少傅,所以父亲认为我方才的话都是受了百里肆的管教有方才想出的。
我有些委屈,百里肆哪里教过我什么,那都是我的天生睿智。
“我跟你说,以后莫要招惹像公主这样的女人,太可怕了。”我听到身后传来丝丝耳语。
猛地回头望去,却见是妫娄趴在妫燎的耳边低语。
我哼了一声道:“小人之言。”
妫娄耸了耸肩,无辜地摊了摊手。
“天子祭腊之后,便是冬围的时候了,你们这些年轻人,若要有火气,便一起去围场较量,莫要在后宫之中斗嘴。”父亲继续向前走着,一边走着一边说道。
我这也才想起,陈国在冬日到明年初春之时,是要开林围猎的。
可是,我好像还没有学会怎样御马。
我瞟了一眼百里肆,见他面色平静,一本正经地跟在父亲的身后,丝毫没有想起,我是不会御马的。
碍于颜面,我又不想去求他。
待走到宫道岔路,我暂别父亲,转身往长信宫走去。
身后传来轻轻地踏雪声,我这才想起芊芊仍旧默默地跟在我身后。我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
她停住了脚,与我相隔几步,晶莹剔透的双眸似是含泪,她望着我,垂下头俯身便要跪。
我连忙支起剑鞘挡住了她的双膝,她受力又站直双腿,仰起头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多亏了你叫来了父亲,否则我可能会真的下手杀了她。”我长叹一口气,收回剑鞘。
“公主一开始并不打算真的杀了卫姬夫人,对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又往长信宫的方向走去。
“我不过是想吓一吓她,让她交出旌阳县兵符罢了,更何况娘亲因她,曾受了那样多的苦,我怎可能会让她这样轻易地死去。”
芊芊跟在我的身后,与我一同往回走着。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残忍?”我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积雪淡淡地问道。
“这世上本就残忍,公主不过是在保护自己在意的人,更何况卫姬夫人本就是杀不得的人,若杀不得,她便只能一直活着,只要是活着,就要承担活着的痛苦,就要去为以前所犯的错去赎罪。”
我再次停下了脚步,猛回头看向她。
她不知我会突然回头,虽停住了脚,可身子却向我倾来。
我见此抓住了她的肩膀,让她暂且倚在了我的怀里。
“我记着上次你从北郊军营到陈宫之中请太医,御马而回,技术娴熟,可是少时受人指点学会的?”
她向后退了一步,俯身道:“奴之前曾在宋国天幕雪山的山麓之地呆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都善御马,因而便能通一二,不值得一提。”
“父亲说,陈国冬日的围猎就要开始了,可我还不善御马,明日之后你可否教我御马?”天幕雪山的山麓,那可是盛产宝马银鬃沙的地方,若说芊芊是在那里学得御马的,倒也不牵强。
“奴怎有资格教公主御马,妫少师与百里少傅都是御马高手,更是公主的老师,公主为何不请他们来教公主呢?”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
“怎么,你不乐意教我?”我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不是,奴只是···”她见我走远又匆忙地跟在身后。
“既然不是,那从明日开始,你便教我御马。”我再次转过身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于我的忽进忽停,芊芊终于知道,若是她不答应教我御马,那我就会一直这样反复不停,一直到她答应为止。
她终于不再反驳我,乖乖地跟在我身后,走回了长信宫。
于第二日一直到围猎那天,由于芊芊细心地指点,我的御马之术终于突飞猛进,修炼成功。
围猎出发那日,我穿着戎装骑着马,带着些许小骄傲出现在百里肆面前的时候,他神色平静,毫无惊异之相。
他御马走到我旁侧,紧锁着眉头看着坐于马上,并且稳如泰山的我道:“看来你之前说你不会骑马,是装的?”
我白了他一眼,拍了拍芊芊专门为我在太仆殿挑选的良驹,一匹俊俏养眼的骊马道:“初一,走我们去父亲身旁。”
这骊马十分温顺且又通人性,待我说完之后,便快速地向前跑去,行至父亲车马后方。
自那日从赵南子手中夺得旌阳县兵符之后,父亲便下旨褫夺了赵南子君夫人的封号,并且将君夫人这正统之位,还给了娘亲。
我想,一定是我那几句咬牙切齿的“君夫人”使得父亲听懂了我话中有话。不过他倒是也循了我那句“凡事留一面,日后好相见”,虽然将赵南子褫夺了封号,关在了冷宫,但吃穿用度上,仍然不少她分毫。
我想着娘亲的苦终于熬成了甘,便也不在意父亲对赵南子留有余地。这次围猎,因娘亲的身体情况,本应不跟着我们一同前往余陵狩猎的。
可一听说,我与父亲要在逐除之日的前一天才能赶回圣安,她便不同意留守在陈宫里等着我们了。
现在的娘亲,就算是当着父亲的面要天上的星星,父亲都会奋不顾身地去飞上天给她摘下来。
所以父亲压根抵不过她的软磨硬泡,连忙将娘亲是否能和我们一同去围猎的问题推在了我的身上。
早在围猎临行前几日,娘亲都会派内侍监去长信宫传我去景寿宫与他们一同吃晚膳。
我这个人,从小嘴巴就馋,并且是那种可以为了吃而没有原则的人,尤甚是在娘亲的腌肉面前。
所以,娘亲晚膳的几顿腌肉与鱼汤,便将我说服的妥妥帖帖的。
况且,我见她瓶中的药近日是没有动过的,所以便安心地答应娘亲与我们一同前去余陵冬猎。
由于娘亲跟着一同,父亲也舍不得骑马了。
他与娘亲同坐车马,由芊芊和几个内侍宫娥一同照顾着。
中途扎营休息的时候,我正细心地喂着初一吃食,与此同时,身穿轻甲,系着狐裘披风妫燎走了过来,他看了一眼我的马淡淡地道:“公主的眼光倒是独特,这骊马产于梁,温顺忠诚又认主通人性,想是这匹马应当是早些时候梁国公赠与国君的那一对儿骊马所生,如今算是让公主得了宝。”
我轻挑着眉毛,侧过身饶有兴致地看着妫燎道:“想不到,老师对陈国的宫内之事,这般了如指掌。”
“如若不将陈国之事了如指掌,怎配做公主的少师呢,毕竟公主天生聪颖,我若再不知时事,想来公主早晚会嫌弃我这个老师耳目闭塞,狂妄自大。”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老师这话就严重了,就算是有一天老师耳目闭塞了,老师永远是老师,一日为师便终生为师。”我拍了拍初一的鬃毛,让它好好地吃食。
转身朝着父亲与娘亲的帐子走去,却又被妫燎叫住。
他缓缓地跟在我身后道:“明日抵达余陵之时,你莫要逞强地先往林子里面跑,余陵的野林子可比终首山的林子幽深的多,到时候你不见人影了,可没人救你。”
我转过头,斜着眼,勾着嘴角看他:“你莫不是认为我会同那福金公主一样,横冲直撞地跑到野林子中,等人去救吧?”
“还是,你害怕我效仿这招去勾引百里肆?”
妫燎神情一顿,仿若是被戳穿了心思一般。
“老师,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害怕,我偏爱着百里肆,却让你受他排挤?”我转过身走向他,与他相隔咫尺。
“我为何要怕。”他强颜欢笑道。
“因为你已经输给他一个莘娇阳,便不想在朝堂之上再输给他。”我歪着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依旧在笑,可越来越不自然。
“男儿有志,虽为好事,但是这志应当用在治国,平天下,而不是与人勾心斗角,上卿百里肆一心为国,并没有老师这样的心思,所以才会被父亲奉为上宾,才会被周王封为信北君,老师的聪慧与权谋也应当如此,否则,便白白浪费了我为老师求来的这少师之位。”
因为四周皆是父亲的护卫,以及奉茶煮水的宫娥。我顾忌到妫燎的颜面,因而上前一步在他耳边轻声耳语。
待我说完之后,妫燎收起了笑容,他侧过脸看着我,双眸幽暗而深邃。
我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因而退后了一步,转身离开了他的身边。
其实,若是自私地去想,如若不是他在赵南子乱政之时的紧要关头投靠了我,并且冒着死将赵南子罪状交付于我,我也不会这样迁就他,并向父亲求了少师的官职给他。
出于他对我的忠诚,我自然不想愧对于他。
可若他要一直揪着百里肆不放,我亦是不会再忍让。
我并没有忘记,曾经是百里肆的出现,拯救了在蔡国活的像狗一样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