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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对我说,他并没有听信北君的建议留在陈宫里等候,而是在信北君离开陈国之后,尾随着一路来到蔡国。他说告诉我娘亲依旧留在终首山,没有在我出嫁之后回到陈国王城去。父亲有愧于她,所以也不为难她,按着她的意愿也没有强迫娘亲再做不愿的事情。也许父亲觉得呆着终首山会比呆在他身边安全的多。关于我身负蛊毒的流言四起于市井之时,父亲知道娘亲会担心的寝食难安,所以连夜赶去了终首山。对于我的任何风吹草动,娘亲都不愿意放过,得知消息之后不仅病倒了,并且是这些年来唯一一次祈父亲将我重新带回到她身边。可是父亲深知赵南子的用心,并且深知陈国的宗亲们一定不会迎回我这位有着“灭国”之身的公主,更别提将国主之位传给我了。
那些陈国的老士族与宗亲们受了赵南子的好处,前些日子竟然上奏父亲从本族找一位德行仁义的少年来培养下一任国君,并且拜卫夫人为母亲,以安国本。
许是这些年觉得自己懦弱太多,不想再忍受赵南子的胁迫,更不忍心娘亲再受苦。他这些年一直在心里埋着的想法,终于破土而出。
这个想法便是把我带回陈国,重新彻查当日的星宿真相,为我正名之后册立为陈国储君。
连夜赶路,最终在昨日抵达,直奔蔡宫。因未有引领的臣子,所以在宫城门口耽误了些许。最终得到了蔡侯的默许,在守城禁军头领的带领下来到喜乐阁。更是恰好地遇到了我在地上疼的打滚,信北君铿锵有力地斥责蔡侯的一幕。
我想,老天还是眷顾我的吧,这次的赌注虽然大了一些,但起码是我赢了。我就是要撼动父亲的恻隐之心,从而让他的亏欠与内疚如同山洪爆发一般,不可收拾。正因如此,我也终是如娘亲一般坚信父亲对于我们的感情,从未减少。否则这个撼动的筹码会像沧海一粟一般,在他的心里经不起半分波澜。
而后我与父亲聊了很久很久,我曾经想过无数次的相逢场景,或是喜悦,或是悲伤,或是怨恨滔天,或是争吵不休。从未幻想过能像如今这般心平气和,好似以前的委屈都在这一次见面中有了借口消失。
父亲与我说,娘亲并不是那些陈国刀笔吏所记载的低贱舞姬。娘亲是有着姓氏的人,而且这个姓氏在远古时是神族的一支,更重要的是,娘亲这一族是夏禹与涂山娇最后一支血脉。由于商后,涂山一族被妖魔化,娘亲的母族也被受到牵连,隐姓埋名只是为了不被人奴役。可有些事情终究是躲不过,娘亲的母族遭人迫害,最终涂山旁支的身份被暴露,历经诸多磨难。娘亲最后沦落为舞姬,只不过还好,她遇见了父亲。之前,我有听娘亲讲过她的名字,姒妏凤,如今也终于知道娘亲为何一直不争不抢,安心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经历过诸多磨难的人,才会懂得相安无事的生活多么来之不易。
有关于我身上奇怪的蛊毒,父亲也问了我很多问题。尤其他今晨将我送回合欢殿时,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凉透了,却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小雨在我昏迷的时候,将我俩事先讲好的说辞说给信北君听,可是终究算漏了父亲也会来。当小雨说出,我已经中了这蛊毒有半年之久,并且罪魁祸首就时蔡侯的时候,父亲竟然差点提剑冲出合欢殿砍了蔡侯。还好被信北君及时拦了下来。小雨见父亲的额头青筋忽隐忽现,觉得欺骗爱护我的老人家明显是个不好的事情,固然说出了用固子做香料的馥香可以缓解这种疼痛。
至于金蚕噬心蛊在我和小雨之间的转换,自然是没有必要告诉他们。我嘱咐了小雨,不到万不得已,这种事情千万不要说出去。我自然是有我的私心,也有我的顾忌。或许这个蛊毒,用得好还能是一个致命的武器。
我想若是某一天安全抵达了陈国,我会挑一个很好的日子,将我体内的金蚕蛊全都转移到卫夫人赵南子的身上。
信北君起先是不建议父亲来蔡国见我,可是他终为人臣,自是尽可能劝说却也没法拘束父亲。我与父亲不过才见了一面,聊的时间自然会久一些。可他却一直不解风情地在父亲的耳边提醒着,要父亲早些回去,以免卫夫人在此期间做出什么对父亲不好的事情。最终在那天用完午膳之后,父亲便辞别蔡侯匆忙启程赶回陈国。临行之前,父亲留下一枚墨色的玉佩,并告诉我这就是止痛的固子。
从色泽上来看,这枚玉佩倒是很像之前小白给我的那个,而且闻着味道也一样。只不过将固子雕刻成玉佩随身携带,倒也是蛮有先见之明的。受伤了可以止痛,其芬芳更有独到之处。父亲告诉我这是周朝开国之后分封之时,天子赐给每一位国君的,有人是打造成了发簪,有人打造成了指环,而陈国的妫氏则打造了一块小小的玉牌,以便随身携带,彰显身份。若是每个国君都有的话,那小白那里为何有那么大的固子原型呢?
庆幸于每晚不用再受金蚕噬心蛊的折磨,但是一想到之后还要与蔡侯有一场硬仗要打,就浑身有种无力之感。
信北君倒是跟没事儿人一样,自从父亲走了之后,他便无事来找我下下棋,逛逛蔡国的院子,跟息国侯夫妇游玩郊野。就是不见他去找蔡候说要带我离开。我心里虽然急,但毕竟他是父亲信任的人,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便暗暗地不去与他说起自己内心的急迫,反正已经尘埃落定了,走就是个早晚的事情,他既然不急,我急也没用。
这天他独自逛完了蔡国的街市,拎了两坛佳酿进了合欢殿。见此,我立即吩咐小雨关了合欢殿寝殿的大门。本以为他会守在门口,并且满是愧疚地跟我说两句好话。谁知道这厮悠哉地走到院子里合欢树下,坐靠着藤椅上自斟自饮了起来。
待小雨为我更衣,梳了发髻后。我面色无常地从寝殿了走出来,踱步到他跟前坐在他对面。
“怎么,着急了?”他怡然自得地看着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合欢花幽幽地问道。
“恩,想快点离开这个鬼地方。”我拿着他放在小桌上的小酒坛,打开上面的软塞,一阵扑鼻的香味飘了过来。
“国君才刚起身回陈国,那边情况还不知如何,我怕现在带你回去有危险。”信北君靠在藤椅上,仰着头闭着双眼缓缓道。
“为何父亲那样畏惧卫国?”我轻吟一口酒,长吁一口气,不禁问出了这些天一直憋在心底的疑惑。
信北君张开眼睛并坐直了身子,笑颜展露道:“这还不是你娘亲惹的祸?”
我捧着小酒坛,微微一怔,心想道,这又干我娘亲何事?
“想当初凤姬夫人年少之时,在宋国可是一位名闻九州的舞姬。”
母亲是宋国人?我吃惊地看着正在讲故事的信北君。关于舞姬的事情我是知道,可是母亲原本是宋国人,母亲从未与我说过,所以我一点不知晓。
“一曲问花舞,惊遥遍九州,前来看你娘亲一舞倾城的车马堵在了宋国临酉都城门前居然都无法继续向前,当时我的父亲百里仪也是你母亲崇拜者之一。”
百里仪比他儿子出名的要多的多,据说当时有人污蔑陈国对周王不尊,且又有谋逆之心,百口莫辩之时。百里仪连夜入安阳周王族祭庙,自断右臂焚之,扬天高呼道:“自老臣受命托孤以来,兢兢业业,终被我王生疑,陈国一直忠于周王,从未有谋逆之心,若老臣所说有一字为假,老臣就如同这断臂一样,死无葬身之地。”
自此以后百里家的任何一个人,不仅成为陈国的上宾,更成为九州上任何一个诸侯国敬佩的忠义之士。也因此百里仪被父亲尊为上卿,百里仪死后,百里肆子承父位,继承了上卿之名又被周王封了信北君,风光无限。我想着百里肆能这样轻易地被封了信北君,也应当都是借了他父亲的荣光。
“父亲说那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舞姿,换做任何一个人来模仿,都只是东施效颦而已,水袖缠花,身姿犹如水袖一般轻盈,纤长的身段蔓开了一朵盛开的莲花,指尖轻捻,一呼一吸之间,仿若节奏有致,看她的舞蹈,任何音乐相伴都显多余。”
我在脑海里极力地想着信北君描绘的场景,原来从小到大都不善言辞的娘亲,居然会有这样的风光。
“那时楚王的父亲也就是之前的楚襄公甚是贪恋你母亲的美色,还好你母亲那时与宋国国君正夫人夜华夫人交好,那时宋国兵力还与楚国相当,因此楚襄公也不敢把你母亲怎么样。”
“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你的父亲就着了你母亲的喜欢,想必这缘分真是命定的,到现在想来我父亲临终的那么些个不甘心我也觉得不值。”
信北君给我传递的信息量简直惊人,我未曾想到淡泊一切的母亲,年轻时居然深受那么多王侯将相的喜爱。
“月华夫人做了媒,也没人敢说什么,那场盛大的婚礼之后,楚国便开始像陈国发难,包括诋毁陈国对周王不尊,诋毁陈国造反,我父救过一次,便再难救第二次。”信北君垂下眸子,长长的睫毛投下一片暗影。
“这时卫国顶着楚国的压力抛出了结草之绳,卫德公将思慕陈候已久的小女儿赵南子嫁给了陈候,并许诺在任何方面上都支持陈国,这步棋走下去,不管对陈国哪一方面都是好的。”
“所以娘亲决定牺牲自己,奉还正夫人之位,对吗?”我一直以为是娘亲插足了卫夫人的爱情,所以才遭她妒恨,可竟然没想到从头到尾自作多情且嚣张跋扈的人是她。
“你娘亲是个明事理的女人,以至于到现在陈候仍觉得自己亏欠于她。”
比起一句男人的明事理,我倒真希望娘亲可以无理取闹一些,明事理又有什么用,自己的地位,自己的丈夫被别人明目张胆的抢走了,换来的只是众人的一句明事理,冷暖自知而已。
我跟信北君坐在树下许久都没有在说话,他喝着他的酒,我想着我的事。四周静谧,只有风掠树梢的沙沙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