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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夏没有想到周五晚上和同事聚会的饭店,和溪姐们的是一家。
溪姐如愿被提升为华北区的创意总监,按例请同事们吃饭。林夏原本不想参加同事聚会的,想在家陪着溪姐还有阿姨,接到溪姐晚上回不去的电话后,林夏就没有回家的心思了,答应了同事的邀请。
忙完一周出去high一下,也未为不可。林夏不和溪姐一样,在人多的场合能左右逢源、游刃有余,她只是静静地呆在角落,不说话别人绝对注意不到这里还有个人。大学时还比较活跃,在人群中笑得自如,工作后,面对对方万千种心思,笑也没那么自在了。既然不想笑,就闭紧嘴巴,连话也不说,她不愿意为迎合别人而去表演快乐,她只做她的林夏。
她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她来的时候看见溪姐的白色沃尔沃停在了饭店门口,进来的时候特意留心一个个包间,希望隔着门可以听到熟悉的声音。溪姐最近忙得见不着人,晚上都是9点以后回来的,带着一身的疲惫,洗澡后倒头就睡。林夏洗完澡兴冲冲地跑到卧室,发现她已经酣睡如泥,轻轻为她提了提被子,盖住胸口,朝紧闭双眼的溪姐说了声:小心夜里着凉,晚安。
她借口去洗手间,走出了饭桌,沿着走廊,留心每个经过的人。这是一家柬埔寨餐厅,一个个包间被中国风的屏风隔开,屏风前面是竹简编就的门廊。林夏装作不经意路过的样子,眼光透过竹简门的空隙,越过屏风朝里面瞄去。
周五晚上正是上班族聚会的好时候,包间里面几乎一样的景色,鲜丽的男男女女,喝酒碰杯,不时传出女人们的娇俏的笑声。大概看了□□个包间,林夏在二楼最里面的一件稍显华丽的包间处停下,因为她听见里面一群女人的笑声中好像有溪姐的声音。
她驻足,惊觉地把耳朵贴到竹门上,细细分辨着那个声音的属性,贴了好久也没听见那声音再响起,她干脆换个姿势,透过竹简的罅隙朝里瞄着。不用说,这个姿势实在太猥/琐,林夏刚觉得不好意思,准备离开,就被突然打开的竹门吓了一跳,一个踉跄,前腿跟着迈进一步,与出门的服务员撞了个满怀。
林夏满脸通红,朝一脸惊讶的服务员小姐道着歉。服务员小姐端着空盘子,一副看贼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下刚才鬼鬼祟祟听墙根的林夏,没有啃声,朝前走着,想想不对劲,回头挂着奇怪的表情盯了林夏好几眼。
林夏简直要无地自容,好像真做了坏事被发现一样,可是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啊,心虚个什么劲儿。林夏摇摇头,关上刚才服务员小姐由于惊吓忘记关掉的竹门,眼睛下意识地朝里面望了一眼,这不望不打紧,一望简直让林夏气血上涌,火冒三丈。
她狠狠地摔上门,没头没脑地朝饭店门口跑,任凭后面的人怎么呼喊都不停下,反而越跑越快。她跑出了饭店,沿着马路逆着人群疯狂地跑,如果这样就能忘掉刚才的画面,她宁愿永远不停下来。可无论怎么闪躲,脑子里的画面就是挥之不去:
溪姐双指夹着酒杯,手撘在一个满脸横肉的胖男人肩膀上,娇笑着扬起酒杯,给胖男人灌酒。胖男人双手接过酒杯,手覆盖住溪姐握杯的手,磨蹭了几秒,才仰脖,很受用地全喝了,放下酒杯,眼睛色眯眯地在溪姐身上瞟来瞟去,一副想把她吃掉的表情。
林夏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做不到推开那个男人,也做不到当众拉溪姐走,她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呢?推门进去,告诉她们,这是我女朋友,我要带走她?或者当面给溪姐甩脸子,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她舍不得,舍不得这样对溪姐。
她只能自己跑掉,跑得远远的,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白溪嫌恶地放下酒杯,在桌布上擦了擦被副总碰到的手,不经意地抬头,透过屏风,正好对上门口那双夹杂着怒气、怨气,悲伤欲绝的水晶般纯透的眼睛,她的心猛一刺痛,揪到一处,撕扯般难受。
“对不起,我有急事,先走了,你们吃好喝我,账我已经结了。”白溪边说边拿起包,急匆匆地朝外跑。留下满脸惊愕的一桌子。下属的在想,从来没见总监这么不淡定过,今天也算见识了;平级的在想,刚被提拔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说走就走;领导一脸尴尬地打着圆场,心下嘀咕,这个白溪,办事怎么这么毛躁,客是她请的她得陪好,让大家尽兴,这倒好,放下一桌子拍拍屁股走人。
白溪跑出了包间,深长的走廊里,一前一后、一高一低,两种脚步声,震荡在回廊里,不时有回声,错乱混杂,仿佛要把整个楼震塌。
白溪穿着高跟鞋,林夏穿着白球鞋。白溪与林夏的距离越拉越远,白溪喘着粗气,在后面费力地呼喊,“林夏,你站住!”可前面那人像是没听见似的,丝毫不理会,反而越跑越快。她跑出了餐厅,在人行道上逆流而行,对面疾驰过来的送外卖的电动车,送快递的三轮车,被这个横冲直撞,疯狂奔跑的女子吓得停在路边,生怕她跑过来的冲力撞坏自己的车。
白溪在马路上大声呼喊着林夏的名字,她顾不得周围人好奇的眼光,感觉不到脚下被高跟鞋摧残的疼痛,眼里只看得见那人的身影,耳中只听得见那人传递给她的悲伤和决绝。白溪知道林夏是头倔驴,心一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真的担心林夏会出什么出格的事!
林夏听到有个人在后面像疯子一样地呼喊她,她知道那人就是溪姐,可她的双腿像被下了命令一样,装了马达一样,自顾自地往前跑,没有知觉地。
终于,她在一个红灯的十字路口蓦地停下了脚步,心脏剧烈地跳动,她望着横向来往的车辆,默默出神,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透过竹门那一幕画面,又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她看见溪姐的手顺服地撘在满脸横肉、色眼迷离的胖男人肩上,任由另一只手被胖男人握着,丝毫看不出抗拒的意思,溪姐媚眼如丝,笑声婉转……
她听见溪姐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不想让溪姐找到她,她现在脑子里一片乱麻,不知道要怎样面对溪姐。她盼着路灯快快亮起,这样她就可以甩下溪姐了,9秒、8秒,7秒,路口的绿色指示灯不断地变换着数字。
看着在前面急速地跑着、头也不回的林夏,白溪想起她在画室等着林夏赴约的那天下午,愁云遮天,她盯着那副未完的画盯了整整三个小时,想起林夏头也不回地说再见,想起在机场盼着林夏突然出现,结果始终没等来那种无望的心情,想起在巴黎的夜晚,梦里常常看着林夏在前面走可就是抓不住……
现在的这一幕像极了梦里那一幕幕,白雾笼罩的黑夜里,林夏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白溪跟一步,她走一步,转个弯,人就消失不见,白溪伸手在黑暗里伸手想抓住她,张开手指,只剩下空气……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占据了整个胸腔,是的,她害怕!即使她和林夏在一起,她还是害怕,太多的因素可以把她们分开,而那些因素里大多是她不可掌控的,她无法预测她能替林夏挡住多少林父林母的责难,无法预测会不会出现比她名正言顺可以光明正大把林夏娶进门的优秀男子,无法预测林夏可以承受多大的压力,无法预测她能给的是不是林夏想要的……她能掌控的仅仅剩下经营她们的生活,给林夏最好的呵护。
都说相爱容易相守难,她要让那些“相守不易”的因素缩减到越少越少,她正在这么做,原本清高孤傲的她学会了屈和缝迎,学会了工于心计,她要站在一个制高点上,给林夏最好的保护。
高跟鞋磨的后脚跟渗出了血,染红了黑色的皮面,她脚步变得踉跄起来,连续两周的加班已让她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今天一整天没吃饭,晚上上了满桌子菜却没吃几口,这个敬一杯那个敬一杯,空腹喝酒让她的胃又开始难受。跑了这么一会,她已累的气喘吁吁,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她好想停下来,可是意志告诉她不许,她再也不要让林夏跑掉……
她看见林夏在前方的十字路口停下,她愣了一下,方明白过来是遇到红灯了。她不能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累得恨不得瘫倒在当地的白溪,像被神使赐予了力量一般,精神抖擞起来,她果决地扔掉高跟鞋,光着脚沿着人行道奋力追赶。她跑得很快,夏日的暖风在她耳边呼啸,感觉到她离前面的倔小孩越来越近,甚至都能闻到她身上暖融融的味道,这样再努把力就能触及的感觉让她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仿佛下一刻自己就融化在这风中。
她发现林夏回头望了一眼,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双脚轮换着摩擦着地面,此时绿色指示灯正指向5,只消十米她就可以到达,可以将林夏一把拥入怀中,紧紧地箍住,不让她有机会逃脱。
可是眼前出现了惊人的一幕,倔小孩等不了路灯亮起,撒腿朝马路对面跑去,而她没有注意横向马路的左边一辆红色跑车,连超了三辆车,想在路灯亮前冲到马路对面,而这一切都被后面置身于开阔地带的白溪尽收眼底。她脑袋轰然一震,一瞬间空白如纸,双腿像安上了翅膀,轻飘飘地不受控制,朝前飞驰着,可以断定的是,她从来没有而且以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速度。
她越过马路边等待的人群,伸直胳膊,一把揪住那人的臂膀,把她朝回拉,身体向前的惯性太大,她不得不双脚紧扣磨砂纸一般粗糙的地面,即使这样,脚面还是向前蹭滑了几步。她几乎是把林夏拖着退回了好几歩,林夏的身体朝后仰,一屁股坐在了后面的白溪身上,带着白溪朝地面倒去,红色轿车跑车在她们脚边呼啸而过。
这时,绿灯亮了起来,路边等待的行人匆匆朝前迈进,电车重新开动,一眨眼掠过了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