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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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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在小摊子上吃完早饭,抬腿往洛河北岸走去,途径一个巍峨的高台,钟意忽然抬手指去:“那是斩佞台,当年为逼苏余恨现身,就是在这里活剐了其子苏梦醒。”

    乐无忧看着高台上破碎乱飞的白绫,没有出声,他认得这里,洛阳斩佞台,数百年来在此处死了无数邪佞之徒,洗不掉的斑斑血迹一则痛呈贼子之恶行,平息受害者的怨恨,二则震慑世人,再不敢作奸犯科。

    钟意道:“当初奇袭风满楼之际,若是你被交出,想必这斩佞台上也会留下你的一抹残血。”

    “可是现在我还活着,”乐无忧漠然道,“而风满楼一百七十二条人命,却已经没有了。”

    他们没上斩佞台,却依然死在了刀光剑影中,尸骨埋葬在天阙山,佩剑封入龙门剑阁,生前死后荣光尽灭,一世英名化为乌有,残魂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为他们所守护的世人鄙夷唾弃。

    天下盟的高楼近在眼前,钟意拉住乐无忧的衣袖:“走吧。”

    乐无忧拿出一张□□戴上,和钟意一道走了进去。

    天下盟绵延四百年,覆压三十里,干云蔽日,雄伟矗立,一踏进门内,顿觉豁然开朗,盟内格局疏朗,开阔大观,处处可以见到劲装的习武之人步履如风。

    左手边传来阵阵叫好声,二人循着人声看去,见到宽阔的演武台上,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在斗志昂扬地比试着。

    左边的少年白衣银甲手持长/枪,应该是蓟门燕氏的儿郎,右边的少年一身墨蓝锦衣,剑光华丽,一看就是明日阁的弟子。

    二人剑光枪影,对打了二十几招,忽然围观人群爆出一阵惊叹,只见银甲少年一枪挑落蓝衣少年的佩剑,枪尖抵在了他的喉前。

    少年豪爽大笑:“你输咯!”

    另一个少年不肯服输,大声叫道:“不行不行,再来比过!”

    “来就来,这次叫你心服口服!”

    阳光照在闪亮的枪剑之上,闪耀出刺眼的光芒,两个骨架未成的少年互不相让,打得难舍难分。

    演武台下的看客们不时地发出一阵阵惊叹的声音。

    乐无忧站在人群中,仰头看着少年们灿烂的笑颜,不由得有些晃神。

    那一年也是这样的秋日艳阳天,15岁的乐无忧刚刚参悟雪照云光诀,年少轻狂,不可一世,拔剑飞身跃上演武台,扬眉看向对面墨蓝衣衫的少年,张狂地挑衅道:“风满楼乐无忧参上,十招之内,败你于稚凰剑下!”

    13岁的常子煊已经得到流光星彩,抬剑指向他的鼻尖,骄傲地昂起头:“明日阁常子煊,今日教你明白何为仗剑之道!”

    少年意气、神采飞扬,衣袂翩翩,剑光留影,二人一招一式缠斗了三十余招,乐无忧忽然左手捏诀,右手持剑,风驰电掣地往前刺去,电光石火之间,短剑之上迅速爬满一层薄霜,森寒的剑气直逼常子煊喉间而去。

    常子煊阵脚顿乱,仓皇避过剑气,一个踉跄,摔倒在了演武台上。

    乐无忧抢上前去,做了个劈刺的动作,点到即止,然后收招回身,满脸不加掩饰的得意神采,大笑道:“你输啦!”

    “你……”常子煊倔强地跳起来,“不行不行,我不服,再来比过!”

    “比就比!再来我还是赢你!”

    “哼!”

    两人互不服气,从朝霞如绡一直打到彤云万里,乐无忧一剑挑飞流光星彩,抬脚踩上他的膝盖,俯身,轻狂地笑道:“你又输了,服不服?”

    “不服!”

    “来来,再来,”乐无忧挑衅,“哥哥今天非打得你心服口服!”

    “服不服?”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嗓音在旁边响起。

    乐无忧倏地回过神来,抬眼望演武台上看去,只见银甲少年又一次将蓝衣少年打倒在地,用枪杆压在他的胸上,笑着低头逼问:“快说,是不是服了?”

    “不服!”蓝衣少年倔强地昂起头,“不服就是不服!”

    “真是生龙活虎……”乐无忧唏嘘了一声,转头看向钟意,余光瞥到一抹不客气的视线,不由得愣了一下,抬眼看去。

    只见常子煊站在人群之外,正死死地看着自己。

    阳光洒在他墨蓝色的云锦披风上,金光璀璨,灿如云霞,愈发显得簇拥在披风中的人面如美玉、气宇轩昂。

    “看到什么了?”钟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忽然骂了一声,“真是晦气,走,我们不看了。”

    乐无忧被他扯着袖子,转身跟着离开,心底暗忖:自己明明都带着□□易容了,怎么感觉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他才没有我那么敏锐的直觉呢,”钟意不高兴地说,“不过是因为你和我站在一起,让他心底有所怀疑了而已。”

    乐无忧吃惊地看了他一眼。

    钟意得意一笑:“是不是很惊讶,我居然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

    乐无忧老老实实地道:“不错。”

    “因为你是我的阿忧,我是你的阿玦啊。”钟意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心想:看你那一脸情意绵绵,瞎子才看不出来你在想常子煊呢,哼!

    两人在池塘边晒着太阳喂了一会儿鲤鱼,一个小弟子走过来:“钟堂主,盟主有令,请诸公于巳时至龙渊厅。”

    “知道了,”钟意点头,“有劳告知。”

    乐无忧蹲在池塘边一块石头上,将手伸在水中,逗弄着游过来的一条锦鲤,随口道:“我听说这十年来安广厦频繁闭关?”

    “他的紫微剑法练到了瓶颈,迟迟进不了新的境界,”钟意倚在桥边的栏杆上,悠闲地看着他,轻声嘲道,“然而就我看来,他应该是练功出了岔子,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兆,若不是剑法有问题,那就是他心有魔债。”

    “紫微剑法我曾见过,确实是极上乘的武功,”乐无忧嘀咕,“心魔么……他一生煊赫,位极江湖,能有什么魔债?”

    此时已是深秋,上午的阳关依然刺眼,钟意飞掠进池塘中,飘逸的白衣在满池枯萎的荷叶之间一闪,脚尖点着一根草茎,凌空转身,飞驰回岸边,手里多了一面还未干枯的大荷叶,盖在乐无忧的头上。

    刺眼的阳关顿时被挡住,乐无忧忍不住笑了起来:“多谢。”

    钟意落在他的身边,抬眼看向天下盟巍峨的高楼,接着刚才的话题说道:“你不是安广厦,怎会知道他有什么魔债,说不定是和夫人感情不和,急得上火,一不留心走火入魔了呢。”

    “嘴上积点德吧,”乐无忧笑骂,“盟主夫人是明日阁的二小姐,你一张嘴就招惹两大门派,到时天下盟和明日阁一起追杀你,看你还敢胡言乱语不。”

    “哎,我说真的,”钟意蹲在他的旁边,一脸标准的三姑六婆相,语气甚是猎奇地说,“我可是天下盟的堂主,在盟总还是有一两个眼线的,听说常夫人多年来一直独居药圃,并不跟安广厦同房。”

    “……”乐无忧吃惊地看着他,满心都是:你怎么尽打听这些隐秘的内帷之事?前有龙云腾多年不娶,后有安广厦夫妻不和,忘忧堂的钟堂主,你的江湖之路仿佛和别人不太一样呀……

    钟意一见他目瞪口呆,更加来劲儿了,眼睛左右扫视一圈,压低声音:“明日阁的我也知道,你那总角之交的父母感情貌似也不怎么样呢。”

    “……又胡说。”

    “我有可靠的消息来源,”钟意一本正经道,“常阁主的夫人是海天连城老龙王的长女,龙云腾的长姐,对不对?哎呀,这些名门大派真是连络有亲、荣辱与共呢,安广厦娶了常风俊的妹子,常风俊娶了龙云腾的阿姊,要我看,龙云腾得娶安广厦的姐妹才能不吃亏,可惜安广厦茕茕孑立并无姐妹,你的龙大哥若一定要娶,那就只能娶安济安小公子了,但这样又会矮了一辈儿,哎呀,真是怎么算都吃亏呢,除非……”

    “……”乐无忧呆若木鸡。

    钟意得意洋洋道:“除非他娶安广厦的老娘……”

    “你神经病吧!”乐无忧一脚将他踹进池塘,转身走了,心想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钟意哈哈大笑,在落水的一刹那,腰身猛地一拧,飘逸的身影贴着水面疾驰出去三十尺,接着一个鹞子翻身,片水不沾身地飞了回来,跟在乐无忧身后,喋喋不休道:“我说的可句句属实,听说龙夫人当年嫁入明日阁就极不情愿,多年相处,更是厌恶常阁主,甚至厌屋及乌,连亲生儿子都不愿亲近呢,你看常子煊的性格那么糟糕,焉知不是爹生娘不养的缘故?”

    乐无忧痛苦地捂住耳朵,觉得身边仿佛带了一群苍蝇,一刻都不停歇地飞来飞去。

    走到龙渊厅门前,乐无忧停下脚步,让钟意走在前方,自己扮做随身侍从,跟在他的身后。

    门口的弟子拱手行礼:“恭迎钟堂主!”

    “你们好!”钟意微笑点头,从袖中取出那柄不论春夏秋冬的折扇,哗地打开,纸扇轻摇,气宇轩昂地走进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