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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此番质问表面上看似对胤禛颇有微词,实则更加存了试探之意。康熙自问对于自己的几个儿子还算了解,身为爱新觉罗家族的皇子阿哥,除却自身出身能力有限者,若说对那把代表天下至尊之位的椅子没有任何念想,康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的,更遑论能力卓绝、颇具心计的胤禛。
胤禛前世夺嫡争储之时皆有所感知,尽管他善于隐忍,表面上做出一幅无心大位之态,然而只怕未必便能彻底瞒住自己那位睿智多谋的皇父康熙。然而,胤禛当真并未想到此生康熙会一反常态直接将他的心思直言不讳的指了出来,并以此作为对他进一步的试探与考验。
一时间,胤禛也有些愣神,剑眉微蹙,沉默不语。
事实上,康熙对于自己适才言之凿凿的论断亦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甚至认定心机深沉的胤禛一定会迫不及待的在自己面前否认此事,言辞恳切的向自己表明忠心。然而胤禛此番几乎等同于默认的沉默的确大大出乎康熙意料之外。
康熙皱了皱眉,心中忽然有些烦乱。一时间,康熙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希望胤禛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了大位舍弃儿女私情,还是如同他之前表现的那般忠君重诺。康熙略显疲惫的揉了揉额角,挥了挥手令胤禛退了下去,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眯眼,一双光华内敛的深邃凤眸闪过一抹暗色。
回府的路上,胤禛仔仔细细的将康熙适才的一番话以及眼下的形势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心中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康熙此番摊牌虽然比胤禛预期早了许多,但却也在胤禛预料之中。虽然有些计划需要做一些调整,却也并不至于让胤禛手忙脚乱。然而,思及康熙赐给他的这位格格钮祜禄氏,胤禛却不由自主的皱了皱眉头。
说起这位钮祜禄氏,胤禛还是有些印象的。前世这位凌柱的小女儿被康熙指给了七阿哥胤祐,虽然位份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却给七阿哥惹出了不少麻烦。
这位庶出的钮祜禄沁瑶与她那位前世嫁给雍亲王的嫡长姐钮祜禄静瑶性格大相径庭,钮祜禄静瑶外表温顺谦恭、与世无争,其实却是一位颇有心机、善于谋算人心的女子,而钮祜禄沁瑶则恰好与之相反,沁瑶表面上看似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其实却是一位个性耿直、心直口快的女子。
其实,钮祜禄沁瑶这样的个性在胤禛看来,比其嫡姐要好上许多,然而令胤禛觉得十分麻烦的是钮祜禄沁瑶是一位个格热烈、痴情固执的女子。沁瑶前世便由于一心爱上了七阿哥胤祐,甚至想要独占胤祐的宠爱,一见七阿哥胤祐宠幸其他女人,便嫉妒得无以复加,根本无法忍受,被胤祐的侧福晋挑唆利用,一时冲动便做出了给胤祐府上怀孕的庶福晋下堕胎药的蠢事,不仅害了胤祐尚未出世的庶子,自己也由于此事而被胤祐厌恶,不仅被胤祐以善妒失德、谋害皇家血脉而废为庶人,被囚禁于府中角落一个破败的院子,疯疯癫癫的撑了半年,便撒手去了。
由于此生胤禛心里已经有了一位想要守护的女子,因此,此时的胤禛对于心机深沉、善于谋算人心的钮祜禄静瑶尚且十分厌恶,更遑论单纯鲁莽、为了爱可以拼尽一切、横冲直撞、伤人伤己的钮祜禄沁瑶了。
胤禛拧着剑眉凝视思忖片刻,疲惫的揉了揉额角。罢了,无论如何,心思单纯的女人总要比心机深沉、表里不一的女人容易相处一些。只要他小心一些,一直远着沁瑶,应该也不会惹出什么□□烦。只是不知锦萱若是知晓康熙将小钮祜禄氏指给他做格格的消息以后,会是怎样的反应。
胤禛这般想着,心里除了应有的担忧以外,竟然还升起一股莫名的期待。至于他心里究竟在期待些什么,此时的胤禛竟也说不清楚。
由于今天胤禛故意回府得略早一些,回到王府的胤禛如同平日里一样并未直接前往书房,而是直接前往福晋傅锦萱所住的桂华苑。
胤禛刚刚走到桂华苑外,未见其人便已经先听见了弘时与弘历与傅锦萱说笑玩闹的声音。胤禛阻止了想要院外想要前去向傅锦萱通报的奴才,径直走入桂华苑内。
胤禛刚一进院落,便看见弘时与弘历正缠着傅锦萱和他们一起放风筝。看着母子三人有说有笑的笑闹成一团,尤其是分别肖似自己与傅锦萱的弘历与弘时的两个小阿哥亲热的围绕在语笑嫣然的傅锦萱身畔,令胤禛先前烦躁阴郁的心里霎时间涌起一阵温暖。
胤禛先是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即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微微皱了皱眉头。
“你们两个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平时看着也还算稳重,怎么一到你们的额娘面前,便又成了一个孩子了!”
弘时与弘历两个小阿哥一见胤禛回来了,竟也不害怕,彼此十分有默契的对视一眼,调皮的吐了吐舌头,一起上前向胤禛笑眯眯的请了安,然后便一左一右一起扑到了胤禛的怀抱之中,语气亲热的唤着“阿玛”,争先恐后的向胤禛讲述刚刚与自家额娘一起扎风筝、画花样儿、放风筝的趣事。
若是前世的胤禛看见自家的小阿哥如此不懂规矩,只怕早就生气了,然而此时的胤禛面对靠在自己怀中撒娇的两个小阿哥,心境却已经与前世产生了很大区别。一则因为胤禛有了意料之外的三世人生与经历,所见所感令胤禛改变了许多待人处事的态度,二则这一世的弘时与弘历恰好是自己深爱的女人,因此,即使是一直主张严父慈母的胤禛,对于两个小阿哥的撒娇与玩闹,竟也没有半点恼怒。
然而,胤禛贵为雍亲王爷,自然要为弘时与弘历打算得长远一些。胤禛揉了揉弘历的头,又拍了拍弘时的肩膀,而后便不由自主的劝导了两个儿子许多诸如勤勉、律己、谦恭、孝悌的好话。
傅锦萱掩口而笑,无奈道:“弘时与弘历才多大呀,爷就这般要求他们。依我说倒不如依着他们的性子,让他们肆意畅快的玩耍两年。毕竟,孩子们的童年便只有一次啊,过去的岁月可就追不回来了。”
胤禛见傅锦萱虽然仍旧按照府中的规矩唤他为“爷”,却已经开始在不经意之间与他相处得更加自在随意了些,不由得眼前一亮,柔和了俊颜上的棱角,冲着傅锦萱莞尔一笑,却对傅锦萱的建议不置可否。
傅锦萱看了看时辰,又见胤禛比起平日里略显疲惫,便亲自到小厨房张罗了一桌午膳,带着弘时与弘历与胤禛一道用了午膳。
许是由于心中有事,因此,胤禛觉得平日里最为喜爱的菜肴今日吃起来也不免有些食之无味。傅锦萱看出胤禛的心不在焉,心中便不由得升起一丝担忧。
用过午膳以后,傅锦萱便吩咐乳母带着弘时与弘历两个小阿哥回去午睡,自己则取来了今日上午刚刚完成的一幅画作拿到胤禛面前,浅笑道:“这是我近几日完成的一幅画作,爷看看我的这幅工笔红梅画得怎么样?”
这是一幅红梅傲雪图,不得不说,经过自己的指点以后,傅锦萱的画艺的确进益不少。然而,看着这些色彩明丽、傲雪盛开的红梅,胤禛的心里却愈加烦躁起来。
不与其他鲜花争春、傲雪盛开的红梅的确很美,然而,这样的坚韧独立、不依靠不攀附的个性却令胤禛没来由的有些忧虑。
如果可以,胤禛更希望傅锦萱能够做一个简单快乐、能够无条件的信任他,依靠他的小女人。
傅锦萱见胤禛看了她用了不少心思绘制的红梅图以后,不但没有展颜,亦无半句赞赏,甚至原来便微皱的眉头竟然越锁越紧,一颗心也不由得渐渐沉了下去,不免觉得有些委屈。
念及胤禛今日的情绪有些低落,傅锦萱也便暂且抛开了心里的不舒服,举步上前,轻柔的挽住胤禛的手臂,扬起白嫩的俏脸望着胤禛,柔声询问道:“爷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莫非是谁惹爷生气了?”
胤禛抿着薄唇,凝视傅锦萱片刻,才开口缓缓说道:“刚刚皇阿玛已经下了旨,将凌柱的庶女小钮祜禄氏指给我做格格。”
傅锦萱心中一紧,又见胤禛面色微沉,锐利的凤眸之中满是复杂与审视,令傅锦萱心中又是一冷。真真是好没意思,莫非直到如今他还在试探我么?傅锦萱转念又一想,也许,胤禛心中其实已经厌倦了自己吧!天下男人皆如此,无论贫贵富贱,喜欢的都是年轻美貌的小姑娘。即使自己不太显老,但毕竟已经是生过孩子的女人了。胤禛已经与自己相处了几世,心里觉得厌倦也是迟早的事情。
想到此处,傅锦萱心情虽然有些低落,却并无多少悲伤之感,在感到无奈之余,甚至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最初在与胤禛相处的时候,便已经给自己设下了一个不可逾越的界限,并未让自己全心全意的陷入对胤禛的迷恋,此时得知胤禛决意要迎娶其他女人的时候,也并不会感到伤心绝望。
傅锦萱咬了咬嘴唇,感到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以后,才柔和了面容,对胤禛浅笑道:“那也很好啊。府里好久没有这样热闹的喜事了,多一个人服侍爷也好。”
胤禛不置可否,面色却比刚才又阴暗了几分。“你当真觉得我娶钮祜禄氏为格格是一件好事?”
傅锦萱浅笑道:“只要爷觉得开心,我便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听了傅锦萱的回答,胤禛更觉得气闷不已,冷肃着面容瞪了她半晌,方才冷笑道:“既然你觉得这是一件喜事,那么还要劳烦福晋多多费心张罗操办此事。虽说钮祜禄氏如今的位份只不过是一个格格,但毕竟也是皇阿玛下旨指的婚。虽然不能逾制大办,但至少也该好好收拾出一个适合的院落,安置钮祜禄氏才是。”胤禛的语调颇有些阴郁,甚至还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傅锦萱心里不禁觉得更加没有意思,有些无奈,还有些想笑,却终究没有笑出来,只是脸上带着愈加得体的浅笑,平淡的回答道:“一切但凭爷做主,我一定会尽心尽力的为爷办好此事便是。”
胤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怒火,然而看着傅锦萱脸上平淡优雅的笑容,心中又不由得缓缓一哀,思及前世傅锦萱既然可以毫不犹豫的为他付出生命,为何今生又会对他若远似近,难以琢磨?
胤禛沉默片刻,忽然问道:“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当真是你的真心话?”
傅锦萱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慌,未及细想便连忙逃避的回答道:“这些当然都是我的真心话,我并没有欺骗爷的理由,不是么?”
胤禛抿了抿嘴唇,此时亦有些心思疲惫,未免自己在气头上说出什么更加不理智的话来,胤禛猛然转过身疾步向门外走去。
傅锦萱原以为胤禛会径直离去,却见已经走到门口的胤禛忽然脚步一顿,听了下来。
胤禛并未转身,只是幽幽的询问道:“我曾经以为,我已经得到你的心了。然而,今日我方才知晓,原来,一直是我想错了。你心思敏慧、玲珑可爱,你应该知晓,我甚爱慕于你。可是,你为何……一直不愿回应我同样的爱慕之情,亦不愿将自己的心交托给我?”
就在胤禛以为傅锦萱不会回答的时候,忽听她轻声低语道:“若我将心交托给爷,岂不是成了无心之人。而无心之人,又如何心思敏慧、玲珑可爱?”
胤禛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阵,猛然回头望向傅锦萱,却见她正浅笑着望着自己,一双清澈见底的杏眸平静无波、无悲无怒,一颗心越发烦躁之余,亦不禁有些心灰意冷,甚至忽然觉得尽管眼前这个无比熟悉的女人近在眼前,却又似乎远在天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