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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说到就到,让整日闷在客栈房间参悟《大鲸吞水》和书写符篆的李玄有点措手不及。
虽然倒悬观清贫,日子艰难,但每到过年,老道士还是会去武功县采购一番,不说给自己买些好酒好菜,那高台之上的三位可是得好好供奉的啊。所以小小的道观中还是有些年味的,尤其是老道士会在门上挂一盏大红灯笼,然后上面再写上平安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虽然李玄总是嘴上说太丑,太难看,但心里却觉得已经不错了。
比之现在他一个人冷清的坐在客栈门口,要好太多了。
少年听着街道上不时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有些眼涩。
不知道师傅这时候在干嘛呢?
应该是在勾搭哪家苦守妇道的寡妇吧。
想到这里,李玄嘴角露出笑意。
突然,他想起了老道士给他说过的“守岁”一事了。
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说的,估计那时候老道士就计划好了要丢下他一人,云游四海去了吧。
李玄起身去柜台拿了两壶酒,又用袍子兜了一些花生回来,然后坐在门槛上,将一壶酒放在自己右脚边,开始打算枯坐到天亮。
老道士当初是这样对的:我年事已高,再也熬不住这守岁的活儿了,你也该接手了,顺便,我也把道观传给你吧。记住,你以后就是大人了,不管如何,都不要让我们倒悬观断了苗啊。
李玄当时以为是老道士的懒病犯了,发牢骚呢,便没当一回事,还骂了两句。
老道士那夜没有暴起给他一个板栗,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李玄现在想起,替老道士觉得有些心酸。
和他不同,老道士从小在山下长大,见识过外面的花花世界,能在山上后守住这破落道观几十年不弃,实为不易。所以李玄现在已经不像之前那么生气老道士丢下他独自离开了。
过了今夜,就已经满十六了,也该担起一些担子了,师傅老了,也该享享清福,松一口气了,如果王寡妇愿意的话,其实李玄是肯叫她一声师娘的。
老道士陪了道观几十年,陪了他十几年,到头来想找一个体己的妇人,有何不可?也不过分。
他觉得师傅已经做得够好了,要是让他苦守一座破道观几十年,面对的除了道籍和三尊不会说话的泥塑神像,便是一座毫无景色的小山,他是待不住的。
不知为何,少年此刻突然想了很多。
或许是太过冷清,为了不让自己觉得无聊,又或者是真的想师傅了吧。
不过他应该不会承认后者的。
抚州城一派喜庆,炮竹声此起彼伏,久久不断。
家家都挂起了喜庆的红灯笼,希望来年能讨一个好彩头,日子越过越好,尤其是清贫人家,更是注重,哪怕是少吃几两肉,也要买一盏精美一些的灯笼,要是实在没有那多余的几个铜板,也会自己动手做一盏出来,然后挂在大门口,看着就让人心中欢喜。
李玄其实早就留好了几个铜板打算买一盏的,不必太精美,只要自己看着喜欢就行了。可是到头来,还是给错过了,这让他有些后悔。
师傅没在,连灯笼都没了。
真是有些孤苦伶仃啊。
李玄喝了一口酒,满嘴辛辣。
客栈里已经没几位客人了,大多都算好路程赶回家去了,不说在这诺大的江湖闯没闯得出名堂,过年回家还是必须的,不说其他,家里的婆姨和孩子可是挂记了很久了的。
所以本来热闹非凡的兄弟楼此时也冷冷清清,虽然门口也挂了大红灯笼。
刘三这时候下了楼,看到李玄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便走了过去坐下,嘴里问道:“想家了?”
李玄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望向空无一人的冷清街道,道:“没有。”
刘三笑了笑,道:“装啥装,想家就想家呗,说出来也不丢人,我就想家了,恨不得马上御剑千万里回家陪我爹娘一起吃年夜饭。”
他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我爹是木匠,手艺很好,村里人家有什么喜事需要全新的家具,都会找我爹打。我娘针线活很好的,绣的那些荷包绣帕每次赶集都能卖完,而且我娘做的饭也好吃,我最喜欢吃她做的红烧肉,啧啧,能馋死人……”
他滔滔不绝,李玄听进去的却没几句,心里莫名其妙的总能想起在倒悬观里的点滴。
刘三也不管李玄到底有没有在听,只是一个劲儿的说,说他爹娘,说他们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小村,再说他为什么会出来闯荡,不是什么多么远大的理想,也没想过要登顶江湖,跻身十大宗师之列,就像简简单单的想看看天下到底有多大。
他听村里一个外出过几年的叔伯说东面有一片汪洋,大到没边,他就想去看看,仅此而已。
什么想要成为剑仙,娶一个江湖仙子做婆姨,都是他胡吹的,他刘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
不过他最后说,既然燕赤霞收他为徒了,他还是得好好练剑的,不说给师傅脸上添光,但起码不能丢人啊,不然算怎么回事呢。
一通话说完,刘三觉得有些口渴,便伸手去拿李玄脚边的酒壶。
啪。
还没碰到酒壶,就被李玄一巴掌拍开了,道:“自己去拿去。”
“小气!”
刘三瞪了一眼,起身去拿了一壶酒回来,然后继续与李玄并肩而坐。
“哎,”
李玄突然道:“你们那边有守岁的习俗吗?”
刘三刚喝完一口酒,吐出一口热气,道:“咋能没有呢,我之前每年都陪我爹一起的。”
他突然叹息一声,情绪低落道:“可是这几年,只有他老人家一个人守着了,我娘身子不好,肯定是陪不住的。”
突然间,少年就红了眼眶,他赶紧提起酒壶狠狠的灌了几大口。
李玄没有转头去嘲笑刘三,只是从袍子里拿出一个个的花生剥开了喂进嘴里,也不说话。
刘三趁着擦嘴角酒渍的时候抹了一下眼睛,然后转头问李玄,“你真的就不想家?”
李玄道:“道观里除了三尊神像,空无一人,有啥好想的。”
刘三又问道:“那你不想你师傅?”
就算是刚拜师,刘三这时候还真有点想燕赤霞了。
李玄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不想,只要他过得比在道观里舒心就好了。”
少年明显心口不一。
刘三本来是想开口骂两句的,但是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因为大年夜骂人不吉利,被骂的人在接下来的一整年里都会倒霉的。
李玄抬头看了一眼夜空,满天繁星,月大如盘。
好天气。
他低头看了看脚边的那瓶酒,心想老道士应该今晚有酒喝吧……
京城。
一样的普天同庆。
老道士没有去前厅和那些高人道友一起高谈阔论,喝酒聊天,一个人坐在主人家供给他居住的清幽院子里,抬头看着夜空,满脸孤寂。
老人面前有两壶酒,一壶已经过半,一壶没有开封。
老道士低头看着面前的两个酒壶,叹了口气,小声呢喃道:“这个臭小子也不知怎么样了,今晚有没有酒喝,有没有年夜饭吃,真是愁人啊……”
他伸手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不是主人家送的美酒,是他自己在街边酒肆买的小烧,没什么醇美味道,只是够辛辣。
他放下酒壶,再次叹了口气,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这么多年都有人陪着,今年一下子只剩下我这个黄土快要埋到头顶的人,还真不适应呢……”
老人呆坐着,一下一下的喝着酒,想着他那个徒弟,不时嘴角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