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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氏服侍了王潇潇一整夜,直到王潇潇睡了,才出来想喝杯水缓缓,却看见红颜披着衣服在灯下看《列女传》的绘本,眼里立马就起了很严重的怒气:“三更半夜不睡觉,费什么眼睛!”
红颜无奈地撇撇嘴角,将一张贴着菊花标本、用精致丝线系着小石珠的香签夹在书里,拿了一封信放在桌上:“娘,爹果然不让人省心。”
章氏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她早已经习惯了。说实话,如果不是为了这四个孩子,她会毫不犹豫地出家,与青灯古佛相伴也好过和这个没有心肝的男人共度一生。
章氏拿起数张信纸看了看,眉头突然皱了起来。
红颜没有错过章氏脸上的表情变化,她望着章氏,宝石般熠熠生辉的眼睛有些失真:“这个女人,和之前的女人都不一样,和爹珍藏的那张画像里的女子很是相似。而且她出身原本就清白,还是吏部尚书常优的表妹,我看我们得小心点。”
章氏眼里晦暗不明,眼里的光彩随着蜡烛上跳动的火焰一闪一闪。
“厉雅璜,”章氏念着,眼里的遥远是在回忆一个人,一个让她根本得不到幸福的人,“夔璧。”
一样传统的圆脸,一样睥睨红尘、带着三分冷傲和七分不屑的眼眸,一样严肃端庄的神情,连把袖的动作都一模一样,难怪任九隆不动心。那个埋藏在任九隆心里的女子,那个让任九隆感情自卑的女子,始终没让任九隆走出阴影,反而让他越陷越深。男人总是要为女人改变的,只有改变是好是坏的区别。
“娘。”红颜看着章氏僵硬的脸,心疼不已。
她一直很排斥和某个男人有什么勾连——有传闻风声也不允许——她的择偶也是以自己利益最大化为主。因为她不想像娘一样,凄苦一辈子。有的女人嫁人,是用后半生重温童年;有的女人嫁人,则是用一生去体验世态炎凉。
章氏把信在火尖上点燃,面无表情:“为母如今思绪乱如麻,不知丫头可有对策?”
回回面对那些多余的女子,章氏都是毫无头绪的。章氏精明一辈子,唯独感情理不清。
红颜目光如炬:“既然爹这么宝贝她,自然不能马上下手。我们不妨徐徐图之。”
章氏望着她,红颜因为要对付妾室,年轻的脸上露出嗜血的兴奋,让章氏觉得有些陌生:“如何图之?”
红颜轻笑:“娘,你可曾仔细看过阿橙和阿绿的脸?”
章氏略微想了想,脑海里阿橙和啊绿的脸不断重合,最终汇合为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闺名叫“夔璧”。
章氏略微惊诧:“你······”
红颜一笑,有些伤感、更多的是悲愤带来的冷傲:“娘,我也是知道爹心里有人的。这个人如今是门下省侍中的夫人、今日表妹的救命恩人明芳古的母亲,是也不是?”
章氏点点头:“你爹年轻时与她尺素传情,本已定了去提亲。可夔家不知怎地竟然和京里的大户明家说成了亲事,招呼也不打一声便把女儿嫁去明家。你爹去讨说法,却得知这是夔小姐自己也同意了的。”
红颜冷笑:“看这面相便知道这不是个省油的灯,偏生爹还对这种女子念念不忘。我倒是没看出她有什么好的,值得让爹把家里闹成‘只闻旧人笑不知新人哭’的局面。”
章氏不语。
女儿的怨愤何尝不是她内心的呐喊呢?
红颜忍着把任九隆大骂一通的冲动,继续和母亲商量:“我这几日便把阿绿放出去,让她先得手。娘你找个机会让阿橙去爹面前献殷勤。”
章氏很是奇怪:“厉氏还没进门,先让自己人斗起来,岂非吃亏?”
红颜勾勾嘴角:“娘,你先莫问,我自有道理。您只消听我吩咐。”
章氏虽然很是疑惑,但仍然选择相信红颜,毕竟红颜从未失手。
章氏到底还是有些小忧虑:“那厉氏该如何处置?”
红颜自信地笑着:“不必理她。她肯在外头呆着最好,若是一辈子不肯来,爹百年之后她的孩子也不过是姓任的孩子而非任家的孩子。若是她竟然敢来。”
红颜捏捏拳头,浮出残忍的表情:“定教她有来无回!”
章氏蹙眉:“我自是信你有这个能耐,只是重阳节将至,你祖父又要依例去修行,你爹才和我商量着把你祖父祖母接到临安来,先寻道观给你祖父,再安排你祖母在家好好被赡养。”
红颜长叹一声,揉着额角:“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端端的,她陪着祖父和往年一般在清源山上修行就好,何必特特跑临安来!”
红颜有些抓狂:“她来了厉氏还能除掉?她不帮着厉氏对付我们才怪!”
偏生祖母连氏有个听话孝顺的儿子当靠山,她们根本无法撼动她,跟她对垒,只能是完败。
红颜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竟然遇上这样一个奇葩的祖母,对自己嫡出的孙子孙女不屑一顾,反而去喜欢庶出的孙子孙女,连庶出的孙女笑都是功劳,自己再优秀那都是没出息、没长进。
红颜抓着头发:“罢,罢,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要是敢莫名其妙作对,我便跟她再撕破脸一次,大不了同归于尽,落得清静!但我一定要死在她后头!”
章氏忙去握住她的嘴:“这些话说不得,天打雷劈的事。”
红颜忿忿不平:“若是真有神鬼报应,她发了那么多年的死誓,怎么没一个应验?我只是反击,反而要遭谴?天神要是这么不食人间疾苦,那我们何必信他。”
章氏的巴掌呼在红颜脸上,只不过力道很轻,只是起了警告的作用:“越发胡说。我这么多年费心教你的你都扔哪儿去了?再有一句胡说的,我只管罚你去神堂跪瓦片。”
红颜委屈地嘟嘴。
跪瓦片很残忍的呢,娘真狠心。
章氏见红颜不言语,便也不再严厉,只是问她:“丫头们都分配好了?”
红颜又来了干劲:“是呢。云檀姐姐真是好样的,下午便都打发来了:小妹那里添了两个丫头,是一对姊妹,叫似水、流年;兴儿那里添了两个丫头——阿辰和阿夕;我这里来了一个丫头叫无暇、顶凤娟的缺儿。潇潇那里拨了两个丫头去,名字未定,让潇潇自己取。您那里和哥哥那里不敢乱送,想明日你醒了再问你定夺。”
章氏点点头,很是满意:“我这里不用添了,都送到四司六局里头去历练。你爹那里让阿橙阿绿去就好。至于你哥哥那里,我想先看看定下的人家是谁,再决定要不要给他放屋里人。”
红颜道:“这也好,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让哥哥去陪别人。”
章氏瞪了她一眼。
兄控。
红颜笑道:“娘,最近咱倒霉事甚多,我想去郊外的如来寺参拜参拜,为咱们祈福。顺便去庄子上走一趟,看看是否能够经营起来。你看后日若是晴天,你允我去,如何?”
章氏道:“就算我不允,你早晚还是要诓你大哥和你一起去的。与其你们再给你爹揪住把柄,不如我带着你、潇潇和玉颜一块儿去,全部沾沾佛光、去去晦气。兴儿也躺了许久,合该出去走走,你大哥又闲不住,不带出去玩,又要和柳如瑰出去颠三倒四。”
章氏叹气:“刚刚你大哥才和明芳古、荣璟、柳如瑰搞什么‘北院四结义’,要共同投笔从戎,收复失地,打退吕朕和燨丘。明年便是弱冠之年了,还是这么不稳重,不事事以大局为重,一心想着什么忠义。”
红颜劝道:“有国才有家,哥哥不过是舍己为人,你又何苦这般烦恼。各人自有个人福,兴儿文有所成,哥哥报效祖国,任家一文一武,不也挺好?多少人家想还得不来这样的男儿呢!说到底,还是娘的肚子厉害,怎么生出这样一窝顶好的孩子呢?”
章氏忍不住笑了:“你最不要脸,就会想着法夸自己。”
章氏拉起红颜:“行了快去睡,明日早些起来安排去如来寺的事宜。我适才听见里间你表妹在咳嗽,且去看着。”
红颜送章氏进去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抚着桌上放着的暖手套上绣着的青鸟,神思飘远。
得找个时间把它还回去啊,不然私留男子物品,算什么呢?顺便还要问问那个冰山脸林凤卫有没有看见她的红豆串儿,女儿家的东西流落坊间,若是被有心的拾走了,又要翻起诸多风浪来。
红颜坐在桌前,提起狼毫笔、沾了徽墨,在洛阳纸上画了一株莲花,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很有名家风范,却少了霸气,流于清秀。
红颜挑挑眉。
果然,还是少了点什么。
红颜丢下笔,看着满窗夜色。
后天,就可以出去了,她要好好安排,不留遗憾。临安不像温陵,可不是她随随便便能逛的地方呢!
天空乌云密布,一下子将月亮藏起来,闪着雷却迟迟不见落雨。山雨欲来风满楼,狂躁的风卷着红颜的衣角。红颜此刻还不知,一个巨大的恶魔,即将出现在她的人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