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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已经热了起来,竹帘子半放下遮住阳光,两个小姑娘靠着栏杆坐着叽叽喳喳,桌面上两盘点心,一盘瓜果,很是惬意。
冯娇娇是冯老板的掌中珠,自然什么都不缺,柳桃就在冯家学识字、还学打算盘。冯有财跟人谈生意或者坐店身边都爱带着冯娇娇,柳桃也跟着在满香楼进进出出,她对滴答答的算盘珠子很感兴趣,也爱看热闹,小到伙计招呼客人、大到掌柜圆场总是兴致勃勃围观。
冯娇娇自己没个定性,从来都是柳桃喜欢什么她就跟着喜欢什么,瞧着小桃盯着掌柜一双手打算盘目不转睛的她也嚷着要学打算盘。冯有财对女儿是有求必应,叫了个和气的账房抽空教两个小姑娘打算盘,还给她们一人买了一把小算盘。
冯娇娇玩了几次就不感兴趣了,倒是柳桃一直坚持着,每次柳桃过来找冯娇娇都得先学一轮打算盘再玩,冯娇娇吵了几次也只好陪着,心不在焉的胡乱拨弄两下,等着小桃学完才好一起玩。就比如眼下冯娇娇那把算盘都被她坐在屁股下面哪。
等到下午时分,暑气开始消散,李春来满香楼接柳桃。他往常都走后门厨房处送鱼,满香楼的人看他也都熟了,冯金宝亲自出来接他,看他手里提着几支荷花,都是含苞的花箭,问:“是给柳妹妹的吗?”
李春点点头,冯金宝脸颊上的肉哆嗦了一下,含糊不清的挤出一句:“柳妹妹早说要荷花,我叫伙计给她摘去。”
看见小春哥来了柳桃把龙须草的扇子一丢就往他身上扑过去,李春下意识往后面退了几步:“我身上脏。”
他打完、卖完一天的鱼来接柳桃只匆匆在河里洗了洗,总觉得自己身上还脏得很,柳桃却抓住他的手不肯放,李春就低头轻轻摸了摸她的团子髻。柳桃扭头对着冯娇娇摆摆手:“我回去啦。”然后又对冯金宝说再见。
俩人沿着青石板路慢慢儿走回甜水井巷,李春让柳桃走里头,尽量走在人家的屋檐下阴凉一些,这时太阳已经是半轮落在河面上,白日的炎热转为一种温柔。柳桃白嫩嫩的小手递给李春一块金丝糕,李春却没接,只摇着头说我不饿。
柳桃多聪明呀,她噘着嘴说:“不是娇娇家的,是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的。”
怕小春哥不信柳桃空着的那只小胖爪子去抓系在衣襟的荷包,举起给他看:“你看嘛,我的零花钱都攒起来了。”
她真是太可爱了,李春从那白白的小手心里接过糕点,柳桃亮晶晶的大眼睛盯着他咬了一口才问他:“甜么?”
李春点点头,不仅甜,还香,从小桃手上接过来的,有她手的香气。
柳桃得到李春的肯定这才满意的笑了,一边走一边叽里呱啦说闲话。街坊看见两个孩子单独在街上也不讶异,眼下是太平年光,让孩子一个人去杂货铺打个酱油,自己上下学堂什么的老百姓并不担心。
柳桃边走边喜滋滋的向李春描述自己口诀表都已经背熟并且演示给他看,还指着沿街店铺的招牌告诉他是什么字、怎么念。李春满脸的钦佩:“小桃你好厉害。”
对李春而言小桃什么都是最好的,而柳桃从未有过如此捧场的小伙伴,冯娇娇还会不时和自己吵嘴,哪里有李春千依百顺。而李春摘不下月亮给她,不怪她主意馊只怨自己找不到长梯子。
对于柳桃为什么独独喜欢和李春厮混李妈倒是别具慧眼的说出个原因:李春长得好看。
李春的年龄不知道具体,他流落到花石镇时大概是个四五岁的样子,今年估摸着十岁总是有的,虽然又黑又瘦但他个子高,有个好骨架子,手长脚长,瞧着比那些十二三岁的还高一些。他五官深刻而俊美,等再长大些一定是个引人注目的少年郎。
加上李春总是满满的精气神,腰背笔挺,见人招呼,笑着一口白牙,更加讨喜。而杨子云在李春面前就如同褪色的纸片人,淡眉淡眼,没精打采的。
李妈朴素的总结:“这人和好看的东西在一起心情都好,瞧着饭都能多吃两碗。”
李春把柳桃送到巷子口,柳桃撅了撅嘴,怎么一下就到了,自己和小春哥还有好多话要说呢。这时正好私塾放学,学童们嘻嘻哈哈出来,看见柳桃都问她去哪里了,今天的点心味道怎么样。李春看着这些学童一个个穿着整洁的衣衫、鞋子,背着书包和石板,他惯常都是光着上身,因为要见柳桃的缘故穿了褂子,尽管是千疮百孔但也算穿了东西,他不自在的蜷了蜷大脚趾,他从没穿过鞋。
虽然说着告辞但很想多看小桃一眼,再难堪也舍不得一下就走,柳桃还在频频回头向他挥手、他也一边看着一边后退,就撞了人。
“抱歉”“啪”,两声同时响起,李春转身时把一个蓝衫小哥的石板撞掉了,石板掉地上摔成了两半。
柳桃瞥见又吧嗒吧嗒跑回来,李春一楞,柳桃已经拦在他面前,双手叉腰、很不客气的对杨子云说:“你故意的!”
杨子云嘴唇颤抖,一张面皮涨得血红,半天抖索出一句:“你都没看见,凭什么说我故意的!”
柳桃:“你平时根本不会把石板拿在手里,所以你就是故意的!”
杨子云瞎讲究得很,每天坐下来时要避免压到衣服褶子,每次放学都要把石板擦洗得干干净净、用布包好装进书包才离开,柳桃就从没见过他手上提东西。他说一边行路一边手上提着东西是粗野的表示,所以柳桃才不会认为这是偶然。
李春看着柳桃蹦跶着维护自己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感动,他用胳膊护住柳桃顺势把她往家里带:“好了,你快回去吧,要不然你娘该着急了,石板的事情我来跟他说。”
李妈正好探出头来,看见柳桃露出松口气的表情对她招手,柳桃就一边往家里去一边叮嘱李春:“你不准赔他石板,反正他的石板都是我爹爹给的。”
李春笑着目送她回家后转身,看见人已经散完,就剩下杨子云孤零零一个站在原地,满脸阴郁,瞧着那么孤单、弱小、可怜。他弯下腰捡起裂成两半的石板:“总归是我撞坏的,可我没有钱,我赔你一条鱼好吗?”
杨子云本想摇头、却又改做轻轻点点头,李春龇着一口白牙笑:“今天已经晚了,我明天会留一条鱼送你家去,你是住在螺蛳巷吗。”
就这么说定了。杨子云看着李春的背影,一种奇异的嫉妒涌上来,他甚至不承认这是嫉妒,可笑!自己怎么会嫉妒一个不知道爹娘、甚至连自己多少岁都不知道的野种呢?一身的鱼腥味,一个打鱼的杂种!谁会嫉妒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