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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九七之二十五
王丽萍看着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三俞红兵和老三媳妇张亚丽，一时竟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许久才客气了一句：“看你俩精神头挺好的啊。”
天知道这一句背后藏了多少苦涩。
……
距离俞凯在俞红宇家的家宴时走丢，也快五个月了。
虽说直接责任人是徐桂琴，可王丽萍当时心里想的是，这下坏了，孩子要是找不着，以后自家人和老三恐怕是做不成兄弟了。
何况俞凯那孩子，正是虎头虎脑最讨人稀罕的年纪，王丽萍不能不尽全力的去找。
先是悬赏，出高价。
人贩子卖一个孩子，也不过就是那个价了。
可除了几条不甚确定的线索，再没有别的音讯。这下一家人心里都清楚，孩子恐怕是早就不在小城里了。
张亚丽得了消息就从省城往回赶，下了火车一看见来接人的大伯哥一脸胡子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就知道不好，再看那欲言又止的样，没等俞红宇说出那句切实的话，就白眼一翻，晕了。
俞红兵当时还从上海往回赶，俞红宇做了主先不告诉张亚丽娘家人，张亚丽这一晕，王丽萍就没日没夜的跟在后头照顾着。
王丽萍还清楚的记得有天晚上自己起夜，去厨房里找水喝。怕惊动了好不容易才睡着的张亚丽，就没开灯。
等喝完了水，眼睛也适应了黑暗，才猛地发现张亚丽弓着腰坐在沙发上，手里紧紧攥着俞凯的一双袜子，双眼锃亮的正在嘿嘿嘿的笑。
可把王丽萍吓得魂都飞了老远。
强作镇定后她问：“亚丽啊，你醒啦？”
张亚丽不说话，还是嘿嘿笑。
王丽萍进退不得，只能杵在原地盯着她。
良久，张亚丽止了笑声，拿起俞凯的袜子闻了闻，沙哑的嗓音透着一种金属感的刺耳：“大嫂，你可得把你家俞佳看好了啊……”
王丽萍被她说的汗毛倒竖，本来的睡意也一下烟消云散。看着张亚丽梦游一样飘回了房间，王丽萍怔怔的，坐在沙发上，一坐到了天亮。
醒来的张亚丽还是如常的焦急，仿佛昨夜那一幕从未发生过。
王丽萍心下明白，老三媳妇这是在怨，为什么是自己家孩子走丢了，为什么不是别人……
可就算这种非常时刻，作为一名母亲，王丽萍无法原谅对方的哪怕那么一丝丝的恶毒心思。
……
再之后就是俞红兵从上海赶了回来，张亚丽的娘家也得了消息。两家闹成一锅粥，张亚丽的妈还惦着小脚把徐桂琴骂了个狗血喷头。
两口子没日没夜的分头找，俞红宇更是顶着八百分的精神，发动了自己全国各地的能找到的关系网。
最后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
到了六月末，俞红兵的小家已是满目疮痍。孩子没了，家也就散了。
……
因为夜里出门找儿子掉到沟里摔断了腿，又因为姐夫在厂里没了实权，被人抓住把柄踢出了厂的俞红兵；和信了“大仙”的话，南下去寻儿子而错过了见脑溢血过世的老父亲最后一面的张亚丽，这天正在“平静”的商量离婚的事儿。
俞红兵为了养腿伤，整天卧床，脸上身上严重的浮肿，透着一种触目惊心的青白。
真被逼到了绝路，他反倒笑了：“都给你，我净身出户。你容我把腿养好我就搬走。”
其实家里早不剩下什么了。
张亚丽也早不是那个一团和气的小妇人，丧子之痛把她变成了一个尖酸恶毒，一脸寡像的女人，她撇嘴一笑：“本来的么，在你家丢的！”她甚至想让他现在就搬走，话在舌头上转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等我养好了，我再出去找，你等着吧，我这辈子不干别的了，也把儿子给你找回来。”俞红兵此时的表情，就像是个罪人。
“哼，你说的轻快，你拿啥找啊？你腿也折了，工作也没了。指望你，我们娘俩恐怕这辈子……都……”早已做过最坏打算的张亚丽，此时也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
俞红兵无言以对，两口子都陷入了沉默的状态。
事实就是如此，丢了工作的俞红兵，吃饭都是困难，何况是大江南北的去找儿子！
俞红宇就是在这个时候，拎着一袋子钱，敲响了老三家的门。
……
之后再发生了什么，并没有人清楚。
如今看着两口子一起来串门，虽然都有如大病初愈的样，精神状态起码是正常的。
王丽萍长出了一口气。
当初舍出些家当去救济老三，她也是犹豫不决了很久才痛下的决心。毕竟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知恩图报，恩将仇报的也大有人在。
孩子丢了和自己家没有太大关系，可沾上了边就有了隔阂，哥俩的感情破裂也是早晚的事儿，她这么做也无非是想要自己问心无愧罢了。
听着老三絮絮的说起自己是怎么养好了腿，怎么托了张亚丽娘家的人找了关系，在文化局挂了个职，年底就能去上班。又颇有些自欺欺人的说，找高人算过了，说孩子在南方给了个好人家，没受苦，有缘还能再见……
又看张亚丽仿佛嫌钱咬手一样把放在桌上的包袱向王丽萍的方向推了推：“给他找工作走关系的钱，俺们花了些，暂时……也还不上。剩下的这些……我大哥挣钱也不容易，就先给你们拿回来了。你看……”
王丽萍面色严肃的点了点头，并没推辞，收下了。
俞红宇自从卖了一个代理之后，其他的生意也多少受了些影响，进账大不如前。加上快消市场的不断扩大，竞争非常激烈，这条路，已然已开始下坡。
俞红宇最近正在积极的寻求别的出路，两鬓都冒出了不少白发。
正是需要现金周转的时候，王丽萍也不去管俞红宇会不会因此而发火，自己做主，把钱收下了。
她心里，这样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看着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生疏的老三两口子，走之前还对她点头哈腰的表示感谢，王丽萍心里明镜的，这亲戚，是没法做了。
那钱能收回来，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