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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常彦回的事,戴越思虑再三,觉得既然疑似涉及到路恩的基因,自己还是有必要告知她姐姐路嘉一声。于是连续三天,他一有空就给路嘉打电话,却总无人接听。
他想起路嘉被检测出的红色光芒,心里有些不安。但路嘉的圈子他一无所知,二人唯一的交集貌似只有瓦拉赫的另一个出资人李里。于是他又打给了李里。
而李里的手机也无人接听。
他看着睡在自己身边的娇妻,一种复杂的感情涌上心头。在之前跟谭戈的交流中,他刻意回避了E如果被媒介咬了会有什么结果的问题,他以为她应该会主动告诉自己。没想到自己不问,这小丫头好像打定主意要瞒到底了。
他知道常彦回被接种的多半是路恩的基因,研究文献里说了媒介能够将任何E的基因催生并通过DNA的接触传播给PO,就像病毒或者细菌一样……却没有资料说明如果将这些催生的基因传播给了E,会有什么后果。
凭想象的话,他觉得没准这样会带给E新的特殊能力;但毕竟这一系列机制的运作太过复杂,他怕万一产生的是别的效应。
他捉起谭戈的左手仔细端详。她的手指还是这么纤长柔弱,任他阅人无数,却没能见过几双像这样干净漂亮的手。他小心地把自己新买的金鱼放在床头柜上,握着谭戈的左手小指朝活蹦乱跳的鱼儿画了一个圈。
画完后,他像是做了什么大坏事一样紧张起来,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缸里的金鱼,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把自己和谭戈一起震了个清醒。
他擦着额角的虚汗接起电话,却是一个学生家长看到了瓦拉赫的广告,打电话过来预约。
这个家长自己先过来见了戴越一面。她是个时髦的中年妇女,烫了大卷的头发草草地扎在脑后,五官看得出来风韵犹存,但脸上却画着浓艳而不怎么合宜的妆容。戴越还没来得及礼貌地招呼,她就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开始气急败坏地叙述。
她是个成功的老板,同时还是个单亲妈妈。她的老公十五年前因为出轨被发现所以离了婚,而那时候她肚里已经怀上了宝宝。对男人心灰意冷的她决定把孩子和事业当作自己的一切。她努力挣钱,把钱全部用来培养自己的儿子,不计代价地为他规划好了他应该享有的未来。然而当她功成名就,慢慢能够从繁忙中抽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从当年那个活泼乖巧的小宝宝长成了一个沉默阴郁的少年,成绩平平,对她冷淡,拒绝与她交流却对电脑充满了热情。她从别处了解到,儿子这是染上了网瘾。
“网络是个什么概念?那就是年轻人的毒品。”家里雇来的保姆说,“网瘾治不好,孩子一辈子基本就完了。”
她无法忍受自己花了大价钱、拒绝了无数追求者培养出来的贴心小棉裤变成了堕落而冷漠的瘾君子,于是果断地把儿子送去了当地一个比较出名的网瘾治疗学校,交满了一年的学费。她自己在家巴巴地等啊等,想象着儿子回来后跟自己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谁知不到半年,儿子就自己跑了回来,一回家连个眼神也没给她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一关就是两天。她在门外怎么也打不开门,担心儿子会不会在里面饿死,于是找了装修工来把门砸开,却看到儿子面色苍白得吓人,连嘴唇都失了血色,还一动不动地坐在电脑前玩游戏。
她端饭来给他,他不吃;她想送他去医院,他立马从兜里掏出美工刀抵脖子上。
林女士声嘶力竭地讲完了自己家的故事,捧起戴越递给她的茶水喝了个见底,闷声道:“我没有别的要求,本杰已经快三天没吃饭了。我只求你能尽快让他吃饭,要么就尽快让他愿意去医院。他现在还在家里,我没办法带他出来所以你得跟我走一趟。事关我儿子的命,钱不是问题。”
戴越跟谭戈交换了眼神,然后温和地问道:“我冒昧地问一个问题行吗?”
林女士不耐烦地点点头:“快问。”
“你平时陪伴儿子的时间长吗?”
“我很忙,没什么时间。”林女士似乎不大高兴被问到这个问题,又补充了一句,“我给他请了保姆、家教,加起来都有四五个人了,一起陪他,还不够吗?”
戴越不置可否地笑笑:“我们走吧。”
坐在林女士香气冲鼻的车里,戴越和谭戈同时皱起了眉头。到达目的地之后,果然,林女士的家里也是装修得,嗯,非常奢华。
那是一种五星级酒店式的奢华感,从墙面到地砖,无一不是最昂贵的材质和最土豪的花色;但就是整体感觉不像个家。
林女士领着二人上了二楼,走近走廊尽头的一扇门。
“这就是我儿子的房间。”说着,伸了手就想敲门,却被戴越制止了。
“你去忙你的,去散步或者逛街什么都好,但麻烦不要呆在这附近,谢谢。”戴越温和地笑着,朝林女士做了个“请”的动作,“天黑前再回来。”
林女士瞪大了眼,看看戴越,看看谭戈,又瞥了一眼禁闭的门,闷闷地答了声“好”就摔门而出。
见林女士走远,戴越把谭戈的脸轻轻按在门板上:“去吧皮卡丘。”
谭戈哭笑不得地在戴越脚背上蹬了一下,然后睁大眼睛朝门里看去。
很快地,她的视线就穿透了门板,落在房间里的少年身上。
这个林本杰倒是不像一般的宅男一样喜欢窗帘紧闭,免得电脑屏幕反光。他把房间的落地窗都打开了,窗帘直接打了结挂在一边。如林女士所说,这个少年的面色还真是苍白得可怕,连嘴唇都看不出一点红润的影子,准确地说,他的肤色呈现的不止是苍白,而是近乎于偏向青白或者浅灰绿了,像是电影里僵尸的肤色;但奇怪的是,他的精神状态看上去并不像个饿了三天的人——他看上去非常清醒,手边还放着一杯水,不紧不慢地喝着。
谭戈看到房间的大床头挂着一张林本杰的照片,照片上的男孩除了面色更加红润些之外,跟这个青白的林本杰还真没什么区别。不,这个青白版的林本杰似乎还更壮实一些。
她的视线落在了林本杰面前的电脑上,片刻后故意大声笑道:“你才32级啊,我都40级了。”
屋里的人显然是听到了门外的声音,惊异地朝门口看了过来。
“别乱看啊!你的宠物都要被砍死了!”谭戈焦急地喊道。
林本杰彻底被吓到了,以为自己屋里安装了摄像头,站起了身开始在房间里到处翻找,却一无所获。
“你看,你看,死了吧。”谭戈遗憾地摇摇头,“开门让我来!”
林本杰终于忍不住走到了门口,犹豫两秒后打开了门。戴越和谭戈趁他开门的瞬间,贼一样地钻进了屋,还帮他把门仔细反锁上。
迎着少年瞠目结舌的表情,戴越和谭戈默契地朝他点头笑道:“小林,你好。”
“你们……”
“我是你母亲找来劝你吃饭的心理医生。”戴越熟练地递给少年一张名片,“戴越。”
“我是……”谭戈想了想,坐到了电脑前,“我是跟着这位心理医生过来帮你打游戏的谭戈。”
听到是林女士派来的人,林本杰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警觉起来。
戴越觉察到这一点,便不在意地笑笑:“其实我今天过来,主要不是想聊你的事,我想跟你聊聊你的母亲。我觉得她比起你更需要我的帮助。”
林本杰瞪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确认戴越不是在开玩笑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的这样认为?”
戴越点点头:“没错。你的情况我也有从你母亲那里了解一点,但我觉得本来不是什么大问题,是你的母亲小题大作了。现在的孩子哪有不碰电脑的?信息时代的人,不上网不碰电脑只会被时代淘汰。你唯一的问题就是在你还不是职业游戏玩家的情况下,花在上面的时间稍微比一般人多了一点点而已。你每天把大多数的时间花在电脑上,但成绩还能保持在班里的中等水平,平心而论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
林本杰歪着脑袋听戴越讲完,脸上的表情明显缓和了很多,看来已经在逐渐放下戒备:“她其实根本没搞懂,我上网上得并不多,很多时候我玩单机比玩网游多。她连什么是网瘾都没搞清楚。”
“没错,我就是想跟你聊聊你的母亲,她的问题比你可严重多了。”戴越顿了顿,“首先作为母亲,她常年抛置自己的孩子在家不闻不问,对孩子的情况一无所知,是为失责;其二,认为孩子有了网瘾,第一时间不是跟你好好沟通,增加跟你相互了解和陪伴的时间,而是不负责任地把你扔给资质不明的第三方机构处理,期间在有空闲时间的情况下还继续对你不闻不问直到你自己跑回家,是为严重失责;其三,你俩平时明明毫无沟通,没有培养过什么感情,她却总是单方面强行要求你对她情深似海掏心掏肺言听计从,是偏执型人格和过分控制欲的表现;同时,自己因为受过伤害而不愿意接纳新的感情,却强行把责任安在你的身上,美其名曰是为了你而单身,就是人品问题了。你能在这样的母亲手下长成现在这样,没去触犯法律也没想报复社会,据我观察你的人格好像也没什么缺陷,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很善良的好孩子。”
林本杰听着听着,突然间好像被触到了什么点,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在房间里嚎啕大哭起来。
戴越和谭戈一起看着他哭了十几分钟,然后谭戈才拿起纸巾递到他的面前:“小林,33级了。”
林本杰接过纸巾抹了抹眼泪,长长地喘了一口气:“其实她也没那么不好。小的时候她还是偶尔会陪我的,但后来她的工作越来越忙,就很难再见面了。小学那会儿我总是很想念她,想让她陪我玩,想她跟我聊天,想吃她做的饭,但她总没时间,连家长会都是叫我带保姆阿姨去。她总说挣钱是为了我好,还担心我一个人在家寂寞,所以家里总是请了一堆人陪着,还给我报了很多的课。我试着在学校里捣蛋闯祸,但最后冒充家长来见老师的还是保姆阿姨。学校里的小朋友总笑我是富二代,身边跟的全是佣人;连老师都吐槽我父母是总统,一般人见不着面。后来我就习惯了,没有她好像也没什么,偶尔见面聊天,也发现原来根本聊不到一起去,有一段时间我连她的声音都快想不起了,感觉自己跟孤儿也没什么分别。是电脑治愈了我,我在游戏里不会觉得孤独,更不会感到失败。游戏里没有妈妈,没有保姆,没有家教,没有那些讨厌的老师和同学,只要我肯花时间,肯用功,就能够过得很好……但对于她……其实我本来一直没有讨厌过她,我给她找了很多的理由……但没想到最后她却把我送进那种地方。”林本杰突然停住了讲述,眼睛呆滞地看着前方,好像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