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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谭戈八岁那年,发生了两件影响她终生的大事。
第一件事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原本高高兴兴放学回家的谭戈,一推开家门就闻到了一股诡异的味道。她循着气味好奇地推开了主卧的门,正好看到妈妈倒在血泊之中,胸口剧烈起伏;爸爸则歪倒在一边满身酒气地昏睡着。类似的情况之前也偶有发生,但这次似乎不一样,谭戈一眼就看到妈妈额头上被打出了一个大窟窿,胸口还插着一大块花瓶碎片。她的眼睛还睁着,但似乎已经失去了聚焦的能力;只有嘴还一张一合地,却已经听不到呼吸的声音。
她在门口愣了半晌才扑上前去,用力拔掉了妈妈胸口的瓷片。妈妈猛地挣扎了两下就再也没有动作了。
醉醺醺的父亲翻了个身,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看已经死去的妈妈和在一旁吓傻了的谭戈,嘴里含糊地吐出一句“死得好”便继续睡了过去。
第二件事发生在军队保卫部门过来询问情况的时候,她听到爸爸承认了自己家暴妻子的事实,但拒绝承认自己杀害了她。
“我就是喝多了给了她两下子,当时她可没死。”她永远都记得爸爸那天的原话,“这丫头进来不知道怎么乱动了她的伤口她才过去的,千真万确。这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反正也只是我们领养的,你们随便怎么处理。”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世界了。
后来她偷偷地翻到过自己的领养资料,确认了这个事实。也断断续续地从醉酒的爸爸口里打听到了他们领养自己的理由:1、妈妈想要一儿一女;2、有钱但脾气怪异的外婆临终前坚持要把自己的遗产分成两份,外孙们平分一份,外孙女们平分另一份;3、哥哥跟爸爸妈妈一起去的福利院,他一眼就相中了她来当自己的妹妹。之后谭戈明白了很多,比如为什么自己被领养的身份会藏得那么深,妈妈连自己长居国外的亲妹妹也不曾透漏过。
只有哥哥是真的疼爱自己,不带任何目的。
戴越拉着沉默无话的谭戈在医院的天台上散了许久的步。他想,自己和她已经不是医患关系了,便不好再用医生的那一套对她。可是朋友的话又该怎么做呢?他回忆起自己和曾经唯一的朋友阿册在校门口撸着肉串抱怨体制抒发负能量的情景……这对女孩子会合用吗?
“你、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戴越吞吞吐吐地开了口。
谭戈懵懵懂懂地抬头看着他,好像没大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楼下有卖饼的,卖面的,还有小炒,干锅,涮锅,海鲜……”说着说着,忍不住自己咽下一口口水,“还有麻辣烫啊串串香……”
空气中突然传来了一声咕噜。
“不是我!”戴越赶紧摆摆手,心虚地瞅了一眼自己的肚子。该死,怎么说着说着就饿了。
谭戈傻傻地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是我。”
见戴越的视线居然一直在自己的肚子上扫来扫去,完全不给她留面子,谭戈只好委屈地转过身:“其实我今天连午饭都没吃……”
戴越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想吃什么?”
“烤肉!”谭戈的双眼也终于开始放光了。
之后在寻找烤肉店的路上,二人却发生了争执。戴越坚持要带谭戈去那种环境优美空气清爽服务周到菜品新鲜的高逼格店面,而谭戈只想就地随便找个露天小店吃吃就算——还要最好是自助。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仗着自己精神上受了打击各种秀心碎的谭戈胜利。戴越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助烤肉店里脆弱不堪的塑料凳子上,端详着眼前的谭戈,却又莫名有了一种虽败犹荣的感觉。
谭戈的个子不高,也就162的样子,戴越算了算自己和她有20公分左右的身高差,想想也觉得很萌;谭戈的胸部很平,一眼望不到山丘,但那又有什么关系,自己正好跟她互补;谭戈的长相嘛,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过了十几年,是美是丑好像也很难判断了,印象中第一次见她,感觉很清新很邻家,白嫩嫩的小脸上挂一副大大的眼睛,真是特别可爱,现在看着好像也还一样……年龄翻了将近一倍,她的胸部没怎么变,模样也没怎么变。再想想自己头上过早出现的白发和眼角的鱼尾纹,戴越有些惆怅地自卑了起来。
然后当他眼睁睁地目睹面前这位“永远的18岁”姑娘竟然淡定地张出了一张血盆大口,把一个拳头大的生菜包肉完整地塞进了嘴的全过程时,他又心理平衡了起来。
“咽得下去吗……”他看她费力而投入地咀嚼着,不禁操起心来。
谭戈开不了口,只伸手给他比划了一个“OK”,然后脖子一伸,嘴里就空了。
戴越仿佛听到了一声“哐当”,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操碎的心一起掉进了谭戈的肚子里。
二人就这么在一种奇怪而又随性的氛围下越吃越嗨,吃到□□处戴越还竖起大拇指叫了谭戈一声“谭哥”,谭戈竟然瞬间会意过来回了他一句“戴姐”。戴越又是酣畅地吃着又是担忧地琢磨着,完了,这朋友好像是当定了。
然后不知哪里响起一阵老式电话的单调铃声——谭戈的备用机来电了。
电话那头的人是小姨吴闵臻,她先唠叨了半天关于谭戈出门不带手机的事,又感慨还好儿子那里还存有谭戈的老备用号,再关心地询问了谭戈这几日在M市的起居生活,责备她不主动给家里来几个电话,最后才切入正题,问谭戈到底什么时候才回R市,他们好给她确定相亲的时间。
其实单位也在催促谭戈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地震的热度已经逐渐快要过去。谭戈想了想道:“那就后天吧。”她记得戴越应该也是后天随队返R。
“好好好,那我们就给你安排在后天晚上了啊。”吴闵臻高兴地挂了电话。
谭戈放下手机,叫服务员上了一小瓶白酒。
“什么情况?”戴越随口问道,“后天有事?”
谭戈给自己到了一小杯酒,一口喝下:“我小姨,说后天晚上给我安排了相亲。”
戴越差点一口咬到了舌头。他故作镇定地喝下一杯茶:“哦,跟谁啊?”
“跟谁……”谭戈皱了皱眉头,“好像他们说过,但我忘了。”
戴越艰难地点点头:“也好,你都这么大了,该嫁人了。总不能学我一直当单身狗,毕竟我是精英,而你不是。”
谭戈白了他一眼,又给自己斟了两杯酒喝下:“老戴,你不是一直觉得我还有秘密吗?”
戴越被这声“老戴”叫回了神,立刻严肃下来一言不发地做出一个倾听的表情。
谭戈的脸色微微泛红,右手神秘地遮在嘴边,眼里浮现出几许异样的亢奋:“我的小姨不知道,我根本不是我妈的亲生女儿。”
“啊?”戴越怔住了。
“你也觉得他们全家对我都很好吧?”谭戈的眼里开始闪起泪花,但表情却还是笑嘻嘻的,“因为我没说啊……而且还有一件事他们也不知道。”
戴越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住了她颤抖不止的胳膊。
“我妈妈,她的姐姐……”谭戈压低了声音,表情似笑非笑,“是我亲手杀掉的!”说完,她的表情彻底转为了悲伤,眼泪也一串接一串地淌了下来,“我不是故意的!可是我不能说!我不能说!”
戴越觉得自己脊背一阵凉意,忍不住收回了自己的手;片刻,又再伸了出去,轻轻摸了摸谭戈的头顶:“没事的,都过去了。”
谭戈断断续续哭了将近半个小时,直到医院打电话到戴越的手机上,说是鲁大爷的两个儿子偷偷把鲁大爷带回了家。
驱车回医院的路上,戴越心事繁杂,脑子里也一团乱麻;副驾驶上的谭戈则明显带着几分醉意,一边把玩着安全带一边安静地盯着他看。
“老戴,”她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你说我是不是个天煞孤星?”
戴越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我看你是天命不凡。”
“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戴越笑道:“难不成你要当我老婆?”
谭戈长长地送出一口气,脑袋别向窗户;看到外面一片星光灿烂,她便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