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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琬茹得了木梳,心下欢喜,竟是一夜未眠。次日,她精心梳妆打扮了,乘车往常府去找常之霖。
可惜常之霖并不在府里。常府上的人对她是相当熟悉的,有些不明事理的甚至把她当半个未来女主人看待,因此并不隐瞒,殷勤地告诉她常之霖往哪里去了。若是明松在,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他们多嘴多舌,可惜明松近日忙着去给沈娡鞍前马后以讨常之霖喜欢,未曾留在府里。
裘琬茹在常之霖的书房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案上有一半掩着的画卷,一时好奇便推开来瞧,只见是个绝色美人儿,活灵活现,似乎随时会从画中走出来。
要在以往她肯定会掷画而去,今天心情好,难得地笑着对婢女说:“男子皆爱美色,说起来,若世间真有这等美人儿,我见犹怜呢。”
她身边的婢女中有一个叫弥霞的,是个敏锐忠诚之人,平常并不跟着其他人起哄安慰裘琬茹,反冷眼看破了常之霖对自家小姐的真实态度,只碍着自己身份不好开口。她看到这幅画后,第一反应便是大事不好,心下暗暗焦虑着。
裘琬茹欣赏完常之霖画的沈娡后,觉得他一时是回不来了,便打算回家。弥霞刚要松一口气,岂料一个婢女撺掇道:“今儿难得如此艳阳,小姐为何不去灵慧观走走?顺便去看看常公子也好。”
弥霞吓了一跳,忙道:“出门前夫人才叮嘱咱们带着小姐早去早回,偏偏你又多事。”
那婢女反觉得弥霞愚昧无知,冷笑道:“咱们才出来多久,这么快回去才是惹人笑话呢。灵慧观离府里不过是几脚的路程,便是去了,也不会碍着什么。”
裘琬茹心下本就有几分活动,被那婢女这么一说,便止住还要反驳的弥霞道:“既然如此,咱们都去瞧瞧吧,你们每日困在府中想必也有些闷,我也想去看看他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弥霞再阻拦就没意思了,只得服侍裘琬茹上了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灵慧观而去。
灵慧观实在是大,人也多,裘琬茹平时很少往这边来,一时也找不到认识常之霖的人,便寻了个女宾厢房歇下了,和婢女们商量着。
她曾隐隐风闻这观里有个女道士和常之霖打得火热,一时触动旧时心绪,对劝她来此的婢女说:“等会你出去和外面的小道姑好好说说话,送些东西给她们,看能不能打听出来他现在在哪儿。”
那婢女巴不得这么一声,立马领了赏赐出门去了,其他几个也是闲得无聊,见有好差事,簇簇地一块儿跟着去了,房里顿时只剩裘琬茹和弥霞两个人。
弥霞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劝裘琬茹道:“小姐,奴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你说吧。”
“常公子待小姐您自是没话说,只是……像公子这样风流之人,同时和几个女子来往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小姐将来是要做常夫人的人,就该拿出正室的气派来,若是过分上心,反而会叫人觉得有些沉不住气呢。”
裘琬茹沉默了一会儿,微微一笑:“你是为我好,我知道。”
弥霞眼睛有些红,说不出话来。
裘琬茹略轻轻地说:“我也知道,每次寻着各种由头与他置气,只是惹人笑话,我都知道。可是,我能怎么办呢?”
弥霞道:“小姐为何不学其他小姐那般,做出豁达之态,多与其他公子来往,说不定常公子他就回心转意了。”
裘琬茹笑:“小孩子就是想的简单,哪有这样的事。”
她撤过脸,假装看窗外的一株爬藤,心中却有些悲切。
弥霞话中暗含之意,她只作恍然不觉,但难免有些难堪与兴味索然。她的父亲疼爱女儿,一直想方设法让常之霖做自己的女婿,常府并不是有根基派系的人家,所追随之人也只是个二流角色,再加上这些年,那边的人也被她父亲暗中收买了不少。
若是两派的人联手,他提什么要求常之霖都无法拒绝;逼他慢慢就范,或许这就是她父亲的想法。
她的想法呢?
她并不觉得父亲这样做很好,但也挑不出错,一方面觉出自己的不齿,另一方面又暗自庆幸着。
如果做了他的妻子……
或许,他反而会得到真正的自由吧。因为是妻子,所以不必讨好陪伴,只需把府邸的钥匙账册交给她,逢年过节象征性地聚在一起出面各种活动,仅仅是这样,就足以受到各种称赞。他可以纳妾,立侧室,眠花宿柳,而她也失去了生气的立场和身份,只能贤淑地笑着,隐藏在幕后的帘幕之中,空守一个正妻的名分,就像她的母亲那样。
他对她热情的冷却,她比谁都清楚,却无力阻止。
她并不想总是和他争执,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虽看不到小姐的脸,她的背影透出的萧瑟与凄凉弥霞还是感受到了,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裘琬茹回过头,见她哭得如此伤心,自己反而笑了:“傻孩子,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弥霞含泪说:“我若是男子,一定会对小姐这样出色的女子倾心相待,实在是埋没明珠呀!”
裘琬茹忍俊不禁:“赶紧擦擦脸吧,妆都哭散了。”
常之霖假借女子之名与沈娡书信往来,自然不好直接与她会面,每次都是派明松出头,引着白蝉和她的主人在院子里坐一会儿,他则远远偷瞧,像个首涉风月的纯情少年,心中尽是羞涩的满足。
今日沈娡照例穿着斋衣,不过这斋衣是常之霖派人特意缝制的,用的是上好的雪缎,绣工也是难得的老宫人手艺,样式极为精美,使沈娡更添几分风致。
“时常受到你家小姐照顾,我身无长物,无以为报,便亲手做了些柿饼,望她不嫌弃。”沈娡看明松差不多要走了,便让白蝉取出一个木盒交给他。
明松欣喜若狂地接过,一再道谢不迭。这个木盒延续了沈娡一如既往的风格,简洁得不行,青灰色,方方正正,仅仅在里面垫了几层白纸,但是明松知道,就是这样一个朴素到粗陋的盒子,在公子眼里也绝对不亚于那些用孔雀毛和珍珠装饰的宝匣。
公子今晚恐怕要乐疯了吧?不知道自己又会收到什么赏赐呢。
说实话,即便不冲着赏赐,他也很乐意来侍奉沈娡这对主仆。白蝉娇俏可爱不说,沈娡气质的确出众,和她在一起,有种自己也得到升华与净化的感觉,实在难以言说。
在那一瞬间,明松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裘琬茹的背影,但很快摇摇头挥去了。
常之霖老远看着沈娡把什么东西交给明松,心里很急切想去看看是什么,却又不敢莽撞,心里和猫挠一般。好容易沈娡和白蝉回屋去了,明松故意慢腾腾走回来,还没迈进常之霖藏身的院子,就被他一把揪进去了。
“她给了你什么?”
明松献宝一般把盒子呈上来,常之霖小心翼翼打开盒子,见里面是满满一盒柿饼,不由得笑得合不拢嘴。
他捻起一个送至嘴边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觉得这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点心,比什么山珍海味龙肝凤髓都要强一百倍,整个人如喝了一坛陈酿般飘飘然要醉了。
沈娡在制作柿饼时特意加入几味甘甜清香的草药,那草药不仅不会和柿子的食性相冲,反而能调节它的凉度,多食也不会太伤身。绝妙的是,草药的清香和柿子的清甜配合得几乎天衣无缝,甜而不腻,回味犹美。
常之霖只吃了半个就舍不得再吃了,他轻手轻脚地把盒子盖好,琢磨着要用几层包袱布把它围起来,还是说再找几个箱子锁上带回去才安心?
裘琬茹派出去的那个婢女能言善道,又惯会哄小女孩,很快就把几个小道姑哄得昏头转向,告诉了她常之霖暗中包下的那间厢房。她实在胆大包天,回禀的时候把小道姑的警告置之脑后,只字不提常之霖忌讳别人知道那厢房的事。
自家小姐和常公子争执又不是一两回了,哪回真个崩了的?外面的传言不会有假,他还得靠着咱们府大人呢。
裘琬茹赶到的时候,常之霖正好到后面去挑包裹的东西去了,屋里只有明松一人。他本捧着木盒,听到动静一转身,见是裘琬茹,顿时一阵心虚气短,失手把木盒掉落在地,柿饼也滚了一地。
常之霖进屋就见到这个画面,第一反应就是冲上去捡拾柿饼,心痛不已地把它们一一收回放在木盒里。裘琬茹见房内没有其他女子,心中很高兴,以为他这回是真的来静修的,便笑道:“什么贵重东西,也值得你这样紧张,回去我派人送几箱子给你。”
常之霖微微冷笑一下,抱着木盒转身离去,擦肩而过时丢下一句话:“以后你也不用给我送什么东西了,我们到此为止吧。”
明松何等老道,顿时明白主人误会了这个场景,以为是裘琬茹闹脾气把木盒给摔了。他又惊又怕,不敢说明真相,还怕裘琬茹反怒,只得夹着尾巴跑了。
裘琬茹怔在原地半天没反应过来常之霖话的意思,她被常之霖那句到此为止惊得浑身冰凉,脑袋完全转不动。
沈娡这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柿饼给三个人造成了何等冲击,她正和白蝉在屋内一边饮茶一边分享剩余的柿饼,说说笑笑好不惬意。
送给常之霖那一盒是精心挑拣的,这些仅仅是卖相差一点,味道依旧很好。
“小姐你真能干,做的东西都这么好吃。”白蝉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为什么小姐知道的那么多呢?”
沈娡饮下一口热茶:“人活得久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见得多了,知道的自然也多那么一点。”
白蝉乐不可支:“小姐你这话说的,怎么和历经风霜的老妇一般!你还是大好年华,将来的日子长着呢。”
将来吗?
沈娡觉得自己的将来是一片茫茫然的白雾,什么都看不到,可能也什么都没有。
白蝉见小姐又出神,便懂事地没有继续说话,专心吃着柿饼。
“我们来这里有多久了?”
“两个多月啦。”白蝉说:“小姐,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沈娡说:“不急,很快就能回去了。”
常之霖回府后,对着那一盒柿饼发了很久的呆,心想自己反正也舍不得吃了,干脆封好收了起来。
明松小心地走到他身旁,笑嘻嘻地说:“只要人还在,多少柿饼做不得?公子也莫要太伤心了。”
常之霖淡淡地说:“你去查一查,今天是谁把我的行踪泄露出去的,全部杖责赶出府。”
明松抹了一把汗,连连称是。
常之霖又道:“她如此嚣张,无非是仗着父亲威势。我终究还是不能依附于他人仰人鼻息,今日她敢摔饼,明日难保就闹上门去,到时候我若是连她都保护不了,只会惹人笑话。”
“那……”明松心中很是愧疚,却不敢直说:“公子你这是要和裘小姐恩断义绝么?”
“我和她有何恩义?”常之霖目光冷漠:“当初相识,不过也是逢场作戏,她并非那种懵懂无知之人,大家都心知肚明。此人性格高傲,裙下多有拜服之人,皆由她玩弄,只因我长久不为其所惑,才产生了些许兴趣,时日久了生出执念来,便自以为是一往情深了。这种恋慕宛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旦得到,又弃之如敝履,我见得多了。”
明松默然半晌:“可是……突然这样不来往,尚书府那边不好交代呀……”
“你以为那边对我很满意么?”常之霖说:“他们不给我留后路,也不给我指前路,就等着我去求他们,将来即便娶了她,也是和入赘一般。”
天边一声雷响,夜色低沉,淅沥沥下起了雨,凉意直入骨髓。
“这是变天了么。”常之霖忽的回头道:“记得多送些银炭过去,她身子弱,受不得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