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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过神来。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勇气说出那句话。
但说出来之后确实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快。
就好像堵在胸腔里,倏尔一鼓作气喷薄了出去。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惊愕地看着他。
一些可观的接触当然逃不脱几人的耳目。
汪止毅这个不速之客,就好像一只蹿进鸡圈的鸭子,大家都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
汪止毅躲在冰箱背后假装翻东西,掩耳盗铃而已,又不是每个人都处在视线死角。
明眼人一看就瞧出异常,不过事不关己,懒得多话罢了。
可是他忽然现身了,那样坦坦荡荡地站出来。
这使人心生不忿,毕竟老板娘刚说那些话的时候,她们也曾经人真思考过。
但这丝气愤也只是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作壁上观、嗑瓜子看好戏的神情。
迎着那些炙热的目光,王又又臊得慌,手攥得紧紧的。
脸庞僵硬,目光快踩到鞋面上了,紧张得说不出话。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汪止毅此时脑海也是一片空白。
那些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但鬼使神差的,他没有即刻扭头离去。
任由着脑海里残余的念头流淌,他梗着脖子,“我,我替她付。”
丁又又惊愕地看着他,樱色的嘴唇一沾即离,略显局促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汪止毅。
这个陌生的面孔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这么可恶!
老板娘自惊愕中超脱出来,嘴角挂上一丝笑脸。
“你怎么不早出来,看把人小姑娘急得,那行,一共16.4元,你扫码吧,墙上有。”
感觉脑袋忽然热乎乎的,他抹了一把额头,湿漉漉的触感让他更加紧张。
“哦,哦,谢谢。”
掏出手机扫了一下,手都是颤抖的,背后冷汗潺潺,似乎漫步在神秘的银河之巅。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从容地走出这家超市。
哆哆嗦嗦地输完密码,他强自按住内心的紧张。
踱步走到放置电子秤的柜台前,一步开外就是那个女生。
此时的他感觉一颗心抑制不住地要从胸腔跳出来,不争气的,扑通扑通的跳着,猛烈又汹涌。
把手机推向老板娘,语气僵硬道:“好了,谢谢。”
老板娘随意瞥了一眼,摆了摆手,“付了就好。”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轻笑道:
“你这孩子挺有意思,一个劲儿地光顾说谢谢了,怎么?自己不买点东西?”
“不……不用。”汪止毅脸色不自在地说道。
“那行。”
老板娘把电子秤上另一个包装袋交割给迷迷糊糊的王又又,好心提醒道:
“拿好啊,下次记得在微支付存点钱,现在出门在外用现金不方便。”
“嗯。”
丁又又声若蚊呐,安静地点点头,然后一身不吭地出门。
侧了一会儿脸,没有发觉任何异常。
她伸手一撸,把伞柄撑起,不一会儿,便把伞骨撑了起来。
那是一把直杆撑伞,伞面打开,把她瘦削的身躯全都遮掩住,就像被粽叶包裹了似的,又像被大树福荫的路人。
“就这么走了?”
老板娘纳闷道,她摇了摇头,有些怜悯地看向汪止毅。
在她看来,两人的关系远非单纯的同学或者朋友。
但无论是哪种关系,现在的情形显然不容乐观。
几个结伴的女孩子看着汪止毅窘迫得发红的脸庞。
有人抿嘴微笑,有人目瞪口呆,莫衷一是,神色不一。
汪止毅尴尬的笑笑,然后小跑着跟了出去。
继续呆在这些人的视线里,他觉得自己会疯掉。
不一会儿,他再次看见了那道身影。
于是,这副场景出现在了一些路人的印象中。
九月之初,昌都下了第一场雨。“杏园”街破败一如往昔,斜风细雨中,那座红漆斑驳的牌坊底下缓缓走出一把绛紫色的圆伞,亭亭如盖,如荷塘中央田田碧叶,迅捷如风,似低飞燕子般,轻点水面,没脚不见。
不远处的墙缝边,一个身穿灰色运动服的寸头青年愣愣地看着,随着圆伞的消逝,伞下那道矮矮黑黑的瘦削身影一点点淹没在一节节下降的阶梯中。
……
……
王德胜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事情进展得不如想象中顺利,好在如今处于稳步推进的形态。
可以预见的是,这次爱助力的捐款可以大大缓解他的经济压力,做手术的费用也有了眉目。
只是时间不等人,现在英英的病情越发恶劣,照这样下去,估计撑不到30天以后,如果没有及时就医,器官衰竭不可避免。
可是短时间内套取又弥补不了医药费的缺口。
到底是早点结束筹款、提现应急还是等到最长筹款期,也就是27日后再提现。
后者肯定可以达到利益最大化,但现在情况却不容耽搁。
想着这个问题,张策坐在病房外面的长椅上坐了很久。
几天前,他曾经隔着窗口看过那个叫英英的小女孩,面如银纸、气若游丝。
椿屋三叶站在门口观望了好一会儿,攥着小手,暗地里为英英捏了一把汗。
“张策君,怎么办啊?”
“这件事跟你没关系。”张策抬头睨了她一眼,冷淡道:“跟我也没关系。”
听到这句话,椿屋三叶噎了噎,“你以前……也想救她的……你怎么?”
“我想救她没错,我会尽我所能,但是我不是天使,也不是富豪。”
张策语气冷冷的,“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有时候我也会无能为力。”
椿屋三叶愣住,转而看向身边的荒木由惠子,问道:
“惠子,你呢?你还有多少钱?”
“你想干嘛?”
大致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荒木由惠子缩了缩肩膀,退后一步。
警惕地看向她,“三叶,你别犯傻,我们现在在中国,没有钱怎么生活下去?”
“你帮帮她吧,她那么可怜?”
“我可怜她,谁可怜我?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掏心掏肺?凭什么?”
荒木由惠子嘴角带着一丝嘲讽,话语铿锵有力。
“你清醒清醒吧,这件事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闹剧,你没理由帮她的!也没能力帮她!这就是你!
你已经把你所有的钱都给她了!你想想,除了廉价的同情心,你现在身上还剩下了什么?”
椿屋三叶眸中噙着一丝泪珠,“如果有足够的钱,她一定能活下来的,不是吗?助人为乐不应该趁现在吗?为什么要迟疑?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
“你以为钱是什么?只是一张纸或者一串数字吗?
不,它决定了我们接下来的生活品质和生活环境。”
“难道它比人的生命还重要吗?”
“一定程度上,可以这样说,人命是脆弱的,生老病死是常态,你帮不过来的……唉,你这个人就不适合碰见这种事情。
你一看见就会爱心泛滥,这才是底层生活的真相,但是有句话说得好,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们只是战术上表现得勤奋,但不懂得开动脑筋,也没有超越眼前的眼光和面对野望的胆量。
所以才会固化在社会的底层,沉沦病痛。
可是这些事是她们自找的,你不该看见,你也不会看见。
等到我的信用卡解冻,我可以给他们一笔丰厚的费用,但是现在不行,你也不要到处散播你廉价的同情心和爱心。
这个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值得你去珍惜的……”
说到这儿,荒木由惠子瞪了一眼张策。
绝不能容忍三叶跟这样阶层的人呆在一起。
那只会降低她的生活品质,只会让她看到生活的一地鸡毛。
但她本可以生活得更好,可以回到日本,过着金枝玉叶、宁静祥和的生活。
张策上半身佝偻着,身体几乎对折着,双手抵着膝盖,低着头,只看得见自己的脚尖,给别人一片深沉的沉默。
良久之后,他长身而起,沉默着、旁若无人地走向走廊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