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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子转过脸来,面容艳丽姣好却眯着眼睛不见一丝笑容,与华臻印象里言笑晏晏的样子虽然有些出入,但瞧那眉眼,不是凤关城中名声大噪的第一歌女阿娴又是谁?
在去龙塘口的路上,华臻和严昀一行人曾被杨唱舟和方麒追上。而他们改变主意离开凤关城的原因,除了塘口盛会,便是因为莲酒和阿娴了。
据杨唱舟所说,阿娴同莲酒一起从凤关城里消失了,还就在方府晚宴出事后不久。虽然莲酒留下了一封书信,但却并没有阐明阿娴失踪的缘由,那封信通篇里只含糊其辞说她自己要去龙塘口找人,不得不叫人心生疑窦。而杨唱舟与阿娴素有些交情,才会一路从凤关城顺着线索追到了龙塘口附近再度遇上了华臻和严昀。
事实上原本华臻对杨唱舟这个人颇有些怀疑,他那套说辞自然是不怎么相信的。莲酒那丫头的性子,他是再清楚不过了,虽然娇蛮但决计不会蠢到置自己于危险之中——但是眼下阿娴却真出现在了地陷谷外,华臻不禁心头一动:难道说,杨唱舟和方麒说的都是真的?而莲酒也在这里?
阿娴从那摊乌漆墨黑已经看不出原样的干涸黑血上踩过,一点也不在意自己雪白的鞋底会不会弄脏。那一双原本流转着柔情的眸子早已不复以往,只冷冷地透着无机质的光芒,不过被她扫了一眼,那不中用的男子就又发出嘶哑的“嗬……嗬……”声,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她的目光。
“真是没用。”
阿娴手上沾了一片药粉,但她不过轻轻活动几根细白的手指,手上的药粉和血污便像是变戏法似的不见了,只剩下光洁如玉的一双纤手。优美的指关节处缀着璎珞串着足银细链子,举手投足间熠熠生辉,精致极了。
不过顷刻之间,她就又变回了华臻印象里那副风情款款的模样。若不是华臻亲眼所见,是绝不会将方才那个一脚能踩碎喉咙的女修罗和眼前这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第一歌女”联系到一起去的。
阿娴不再去搭理那状似癫狂扭曲在地上的男子,眼波流转地看向华臻点点头:“是我。至于我为何在这里,难道你能被盟主大人请进来,我就不行么?”
华臻皱了皱眉:“我却是听说你被人掳走了……”
阿娴那张明艳成熟的面容上浮现了一丝笑意,似乎想到了什么愉快的事情,表情都变得柔和婉约了起来:“哦?是酒儿同你们这么说的?”
华臻本就只与阿娴只有过一面之缘,虽说这女子似乎与莲酒极为熟稔,方麒也时不时地在谈论方凤茹的时候提起过阿娴,但说白了毕竟还是陌生人,他不由得也有些尴尬。
“并不是……”虽然有些不自在,但华臻还是将方麒和杨唱舟的说法拣了重点说给阿娴听。
但听到莲酒家里的墙壁上出现过和凤关城客栈一模一样的裂痕时,阿娴一直挂在脸上的柔柔浅笑突然僵住了。
“你是说……客栈里,杜家公子惨遭毒手时,屋内布满了西崇派五长老的剑法才能制造出的痕迹?”阿娴在镜面迷宫里踱步走来走去,复又抬头道:“我已从酒儿那里听说了你和她的一些渊源,镜华城主。”
华臻看着她并不作声,但心里却苦笑,不知道莲酒当时是怎么埋汰自己的。
阿娴眼睛里抹上了一层忧虑:“……城主大人,以你的武学我相信即使当时迫于情势隐藏了身份,想要发现那桩谋杀案的蹊跷也是在容易不过的。可不知怎的……我还是有些疑惑,不知能否请你将那天的情形细细地再说一遍?”
在听完华臻细致的复述之后,阿娴好看的柳叶眉秀气地皱了起来。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如果依你们的猜想,确实是案发时有人躲在两个厢房中间中空的墙壁里行凶的话,实际上是很难得手的。”
华臻挑了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五长老的那些招数,其他的我并不清楚,但偏偏那一招,我母亲就是死在了那招之下。”她嘴角噙起一抹冷笑,娓娓道来,“不瞒你说,我虽然天赋很高,但从来就对武学兴致匮乏,每日里只想着摆弄丝竹管弦之事。但母亲遭遇不测之后,我对西崇派的武功,却是想忘也忘不掉了。我之所以说你所描述的很难得手,就是因为这‘透劲五式’根本就是个唬人的大烂招。寻常人不管怎么练都不可能达到预期的效果,而若想达到你所描述的那种完美……唯一的办法,便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是连华臻也没预料到的,他自然没有修习过五长老的招数,就算是他,之前也不曾知晓这样复杂的内情。
阿娴弯了弯嘴角:“所以啊,若想躲在墙壁里同时在相反的方向杀死两个人,势必要将招数变为四面八方的无区别攻击,那么那行凶者自己也必然会受到暴击,不可能如你所说……墙壁内毫无血迹。”
她的声音十分笃定,让华臻也差点挑不出错误来。但,也只是差点。
一个不可能的念头在华臻脑海里闪过,他沉下眼眸,说道:“不,你漏算了一点,有一个例外。”
“什么?”
“也许一开始,我们所有人的想法就是错的。并不是什么偷学了西崇派武功的人,而是……五长老吴骞亲自做的呢?”华臻的眼眸微微眯起,若是严昀在这里,一眼就会读懂,华臻这是开始认真了。
阿娴骤然睁大了双眼,几乎是华臻的话音刚落,她的手指便捏得死紧,装饰在指缝中闪烁着星芒的璎珞坠子发出刺耳的摩擦碾压声,第一歌姬那往日如艺术品一般葱白细嫩的手指顿时通红一片。
“他……不是早就已经死了么。”阿娴的声音有些干涩,似乎极力想要否认这个唯一可能的例外。
华臻却只是摇头:“我的消息是,这件事红砂阁故意强调西崇派上下被屠教,而误导了江湖中人的判断,实际上……西崇派里确认的只有死伤无数、教主惨死,可几大长老却实际上是下落不明。”
阿娴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但被屠教的场景据说血腥至极,尸身都被化了血水和肉泥,红的白的黄的混在一起,根本连身份都分辨不出来。你又怎么能肯定五长老不会已经……”粉身碎骨融化在了那摊化尸水里面呢?
华臻看着地上已经被自己的剑气震晕过去的男子,看着对方手上那道不起眼的伤口,不疾不徐道:“死无对证,那就挖地三尺,也要把他逼出来。他躲一时,你难道不能追他一世?”
这番话明明声音低柔,但却透着直扑面门的狠厉。饶是阿娴也怔住了,似乎终于将眼前这看上去沉稳不多话的男人和传说中那个暴戾的人物对上了号。
阿娴忍着心里突然浮起的惶恐,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男子便摇头道:“那些也只不过是你的臆测。你可知,我为何要了结了这人的性命?”
华臻联想到阿娴对五长老的“熟悉”,难道也是因为这人手上疑似五长老武功留下的伤口?
他的想法很快便得到了阿娴的验证。阿娴掏出一把刀子,手法熟稔地在那人完好的另一只手背上刺了进去。
男子本已昏迷过去的身体像濒死的河鱼一样抖了起来,脸上淅沥沥流下一层冷汗,偏偏喉咙还被黑血堵了个彻底,连声音都发不出,看起来可怜极了。
阿娴刺开的伤口也深可见骨,当两个伤口放在一起时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这个招式已经深深烙印在了我脑海里。但是,相信你定然也发现了——还是不一样。”
华臻瞥了一眼那可怜沦为试验物的男子,颔首认同:“那么这么说,你是认为这男子也是被吴骞所伤?”
阿娴艳丽明媚的脸一下子阴了起来:“可他却笃定的说,他们几人已将那人重伤了,而那人原本就旧疾缠身,显然是活不长了!而利用伤痕引你,也不过是一石二鸟的计谋罢了。而我也是被诱引的人之一,若非如此,我又为何会怒急攻心恨不得杀了这人!”
华臻叹了口气:“那现在线索岂不是全都断了?”
“不,城主可知这次塘口盛会暗地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五长老的秘籍?”
原来在西崇派一夕倾覆之后,就有传言说是其他几大长老反水了教主和五长老,也有人说是护剑山庄少庄主和他们里应外合,甚至还有说是西崇派教主和他小情人窝里斗的。但是不管谣言怎么传,都有一条是不变的,那就是西崇派以吴骞长老的武功为代表的诸多秘籍,都不翼而飞了。而这些绝世武学的下落,显然就掌握在活口……或者凶手中间。
“所以说,这次武林大会,几大世家都摩拳擦掌想要找出秘籍下落。你们未到龙塘口,可这里其实并不远,城主大人可知,为了那些秘籍,早已有人在龙塘口动起手来了?想来林盟主也应该知晓了,原本他早就应该离开地陷谷了。”
华臻跟随着阿娴在镜面迷宫里穿行着,听到她这话不禁顿了一下。
“你在龙塘口这几日都没有见过莲酒么?”华臻见阿娴有些落寞地摇头,才看向她说道,“在凤关城的时候,我听闻你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作风,后来才从杨唱舟那里知道,都是你身边的姑娘在替你应付那些外面的事情……那个姑娘,就是在凤关城隐姓埋名的莲酒吧?”
阿娴似嗔似怨地瞥了他一眼:“你对酒儿可真是比我想的还要上心。”
“那么你现在独自一人,没了莲酒那个传信的,为何会知道的那么多地陷谷的事?”
金玉剑出鞘时伴着清啸明亮的嗡鸣,宝剑一出必饮鲜血,华臻手持着剑稳稳地抵在阿娴颈侧,好似没看到她脖颈的一道红痕已经开始渗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正如他身上的骇人的温度:“这路不是通往地陷谷的,你这是要去哪里?”
“啊,被发现了呀。”阿娴无奈地把拖着男子的绳子往边上一扔,耸耸肩道,“城主大人还是不要太轻举妄动哦,我知道以你的能耐,周围那些埋伏的人甚至是我本人,你应付起来都不在话下。可是……也请你体谅,我这么煞费苦心地才请你出了地陷谷,是万万没有恶意的……若是我们打起来,缺了胳膊少了腿、甚至……万一死了哪一个,让酒儿伤心了,可就不太好了吧?”
华臻眼眸微微眯起来:“你说‘请’我?原来……把这男子伤了作为诱饵引我进入镜面迷宫的,就是你?”
阿娴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并没有骗你,关于吴骞的事,他害了我母亲还有后来我说的一切,所有的都是真的,只是……发现这人手上的伤口之后,威胁他引用伤痕吸引你来见我……只有这个一石二鸟的算计我并没有坦白。原本,我也是想直接请你的,但是我妹妹说……咳,说若是那样,你恐怕一步都不想离开你身边那位小美人儿,为了把你单独引出来,可是让我发愁了很久呢。”
华臻一听她这样揣度自己和严昀的关系,不由得面上发热,咬牙暗道莲酒都瞎说八道了些什么给别人听,幸亏有面具挡着,阿娴并未注意到他的脸色。但同时,他也敏锐地抓住了阿娴话里的那一丝无奈:“你的妹妹……是她要你做这些的吗?”
“就算妹妹不被人逼着,也会有人逼迫我去做,这是我们生来就不能逃避的家族责任。”阿娴拨了下鬓发,一路上一直有些逃避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华臻的眼睛,“忘记介绍了,我姓蔚水……四大世家的,蔚水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