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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仲秋,秋草枯黄,凉风袭袭,愈往西行,一路越是人烟稀少。偶尔见到一个小村庄,也只有十个户人家,老弱病残居多,青壮年寥寥无几。
尚坤喜欢在空旷僻静的野外打尖留宿,夜间支起帐篷,架起篝火,随行的军士和幕僚们围火而坐,吃着烤羊腿,大口喝干水酒,嘻笑怒骂,阵阵笑声传散到方圆数百里。
每每这个时候,忆君跑去陪着罗大婶,放尚坤一个自由的空间,让他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扎在军士堆里谈笑风声。
随着风声,他在那头咳嗽一声,忆君隔着半个营区都能听得到,停下手中动作,仔细聆听他的动向。
罗大婶饶有趣味盯着女儿看,笑不拢嘴,“阿圆呀,你这么念着侯爷,陪在他身边就是了。装模作样说是来陪阿娘,人在我身边,心飞得没影。可见世人说的女生外相,全在你在身上应验了。”
“阿娘”,忆君撒个娇,透过帐子的缝隙看向那边人群,窥得尚坤半张俊颜,心满意足笑了。
罗大婶轻拍女儿的手,叹道,“你真是个实心的人,也不怕将来有一天被人辜负。”
“不怕”,忆君笃定地说,既然爱了,她不怕受伤。掏心置肺对着尚坤,他真要做负心的人,一抹脸去寻新欢,只当她瞎了眼,痛心之后还会重新拾起自己。
她生来明媚阳光,照亮他的心,却不会因他而消沉。
“那就好”,罗大婶呓语,心中总归是不踏实。不想累得阿圆也是忧心忡忡,只把心事深藏。
几巡过后,因酒助兴,军士们高声喝起骊歌,粗旷雄浑乐调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悲壮。车马麟麟,战马嘶鸣,前赴后继无数血肉之躯,有人长眠沙场,有人侥幸生还……
尚坤端着酒杯神情悠长,频频有人敬酒,他连连一干为尽,答应过阿圆酒不过三杯,那只是未到该喝的时候。今天破了例,想她也不会生气。
柴火噼哩啪啦燃化成灰烬,酒也见底,人都微醉,该是各回营帐就寢。安排好值守巡营的军士,尚坤亲自过来接忆君,夜里寒露重,为她系好披风,只露出一张俏脸笑盈盈。
“十七姑,你也早些安睡,明日又要早起赶一天路。”因为阿圆,他对眼前的老妇人多了几分尊重。
罗大婶还有些不习惯尚坤的和善,频频点头目送一对儿女远走。听见他俩传出断断续续的笑声,高大的人影歪歪斜斜故意压在阿圆的肩头,招来阿圆一记粉拳。周遭几个吃醉了军士哄笑,起哄郎君畏了河东狮吼。
尚坤也不气恼,他本来怕阿圆生气,也怕见她伤心落泪,更不怕传出去丢人。阿爹都落下个畏妻的名声,子承父志,轮到他,不算是稀奇。
营中主帐燃着安神檀香,早早架起火盆烘烤得温暖异常,尚坤头挨到铺着熊皮的床帐,直呼头晕,乜斜眼让忆君帮他揉一揉。
“该!谁叫你喝那么多,一杯接着一杯往下灌,全把我的话当成耳边风。”忆君嘴里不饶人,却是满心疼着他,拿浸过温水的帕子为他擦洗,又命端上早已准备好的醒酒汤,一勺一勺喂给他。
尚坤吃醉了也不安生,使坏咬住银勺,让忆君扑了空。
真是,有心想骂他两句,忆君换个口气哄着,“乖哦,平安奴,把勺子吐出来,阿姐喂你汤喝。”
身后婢女们憋不住,噗噗笑出声,尚坤深觉太丢人,什么时候他变成小孩让人哄来哄去,吐出银勺,翻过身不再理人。
忆君忍着笑,挥手示意婢女们退下,把汤碗放到一旁,爬到尚坤耳边轻语,“转过身来,再喝两口。我盯着人煨在火上一整晚,你不许白白浪费我的心思。”
尚坤反手一捞,把人摔在床帐里,自己占得先机,俯身看着她,“我不喝那碗汤水,阿圆拿更好的让我醒酒。”
“那是当然”,忆君俏语,主动弓起身索吻,他口中酒气熏天,使得她也觉吃了不少的酒,带着微醉肆意妄为,撩开他的衣襟,精壮的身子显露,肌肉虬横,古铜色肌肤尽现阳刚之美。
忆君娇小,柔若无骨,白皙的臂膀攀在他的脖颈间,刚柔并济,互通有无。
旷野幽静,耳边尽是自己的娇喘声和他紊乱的粗喘声,等云消雨收,她藏在他的怀里,才想起来隔着薄帐,会不会叫外面的人听到。
尚坤却是酒醒了一大半,披上外袍够到温热的醒酒汤一气喝干,又端来温水放到忆君嘴边,看着她喝下,吹灭烛火,这才歇下。
“阿圆,等进了甘州,天也冷了,咱们再住到驿馆里。我身子健壮不怕夜里寒气,只别让你也冻得生病,那些药全都白吃了。”
“住在帐子里岂不更好,我倒喜欢这样,与花草树木打交道强过应对各种心思的人。觉得冷了多加几件衣裳,多添几块炭火就是。”
尚坤微笑,轻拍着怀中的人,亲吻她的额头,轻道,“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忆君转眼就能睡着,反正她不怕早上起不来,即使睡过了尚坤也会把她抱到车里补觉,不会耽误大家的行程。
“郎君。”帐外有人低语。
尚坤即使吃了酒,也是十分警醒,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睁开眼,沉声问一句何事。
借着微弱的月色,曲四郎拿着一封看不懂的密信犯疑,悄声回话,“咱们的斥侯截了一队可疑的胡商,从马鞍下搜出一封密信,可小的却是看不懂,想请郎君……”
曲四郎话未说完,大帐厚帘掀起,热气扑面而出,郎君系着松散的外袍走出来抽去他手中的信,拿回帐中细看。
尚坤点起油灯,转身放下床上的纱帐,依稀看见阿圆睡得香甜,半截膀子放在外面,他轻轻将她的手臂放回被中,坐在灯下打开信纸,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全是梵文,若说内容也没有可疑之处,只是一卷普通的金刚经。
再对着烛火透照,也没发现有何不妥,他又闻一下,许是吃多了酒,什么味也闻不到。
想起突厥人向来诡计百出,尚坤先把信收好,又到水盆里净过手,出去问曲四郎,“他们一行人贩运何物,何时起程?又该何日抵达上京?做保的商户又是那一家?”
“属下一一问过了,没发现有可疑之处。”曲四郎皱眉答道,之所以拦住那队商人,全凭一种直觉,以他在郎君身边多年的经验,觉得那帮人行迹可疑。
尚坤沉吟片刻,吩咐道,“先押着,明早起来叫个人仿写一封梵文的金刚经,打发他们去京城,私下派人跟着,别打草惊蛇。”
曲四郎点头,正准备去办差,又被郎君喊住,“唤个懂毒理的府医过来,让瞧一眼这信有无不妥。”
心下一凛,曲四郎先去摇醒两个随行的府医。夜半被惊醒,府医们急匆匆赶到尚坤的营帐外,接过密信放在鼻间轻嗅,一缕淡淡的兰草幽香沁入鼻中。
“像是用马钱子和草乌头的药水浸泡过,当中还有几味药小的却是不识,想来是西域特有毒物,又用名贵的香料遮掩过,所幸郎君不曾放到火上点烧,若不然……”一个府医仔细验看后得出结论,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被吓到,战战兢兢不能再语。
马钱子是军中常中的毒物,尚坤作战时还用马钱子制毒,发射□□烟毬对付敌兵,他当然晓得这味药的厉害。
所谓行迹可疑全是假,来人就为对付他,试想刚才他若不是顾及阿圆在帐里而忍住没点燃纸张,一股寒意从后背油然而生。
郎君冷哼一声,曲四郎听得头皮发麻,跪在干草地上请罪,都是他疏忽大意,想着抓了奸细,说不准能从密信上看出点什么,谁知差点儿将郎君置于险地。
“起来吧,与你无关,那帮人不用再留,一个活口不剩,趁夜了结了,他们的货物也都原地挖坑填埋,叫办事的人都小心点,别再着了道。”
凝望闪烁的星空,尚坤负手而立,指向两个府医,“你们也跟着去,看他们再备着何样的花招,借机会让大家都长个见识。”
“郎君,容属下为你开个解毒的方子。”一名府医尽职尽责,不敢有负大长公主的重托。
“也好,你顺道来帐中检查一回。”尚坤真有点不放心,领着府医进帐,拿剑削下他方才抓过的纱帘,又指出几样曾碰过的物件让府医检查。
天下真还没有一沾身就能当场毙命的剧毒,府医细看一遍,银针剌遍没发现有毒,道一声无碍出帐子开方子命药单煎药,又跟着曲四郎到密林深处铐问胡商。
除了一两个知情的人儿,其余大半全是无辜之人,见从他们口中套问不出多少有用的讯息,曲四郎打个手势,命手下动作快一点,别弄出声响惊动了营里的女眷。
他蹲在一旁的溪水的反复洗手,出声埋怨,“还没到安西都护府的地界,就有人抢先下黑手,老子阴沟里翻了船,险些连累到郎君。等查出背后是何人,绝饶不了这帮龟孙子。”
“这个时节,派郎君出京本来就透着蹊跷。”一旁尚显递过续命丸,示意曲四郎服一粒。
他们喝的水都经反复验毒,所用的食物也是小心又小心。来者不善,定晓得尚坤通晓梵文,又熟悉他们这帮尚家军的行事规律,故意露出马脚让他们抓住。
原本万无一失的计策,又会是在那个环节出了差池?!